她喃喃开口：“飞红城。”
崔晏转头看她：“阿怀，你说什么？”
卫绮怀一指那远处酒旗上的字眼儿，随口搪塞：“上面不是有吗，飞红酒家。”
崔晏艰难地辨认了一会儿，笑着摇了摇头：“这招牌被熏黑得面目全非，难为你还能认出是什么字来。”
谢凌屿问：“那此城原本是什么地方？”
“可能是繁金城旧址，也可能是另一座早已荒废的古城池。倘若正如钟道友方才所言，倘若有魔寇作祟，城中居民弃城迁离也是正常的。”
卫绮怀心里惦记的却是那场火灾。
这场火灾来得莫名其妙，看这个范围，估计给整个飞红城都带来了灭顶之灾。
当时琅月薛檀是离开了吗？
倘若他们没离开，是不是最后的琅月之死和这场火灾有关？毕竟她也是在进入这座城之后才附身在了琅月身上的。
倘若他们离开，又去了哪里？事实当真如繁金剑的传说那般残忍吗——薛檀性情大变？繁金弑主？
卫绮怀想了想，觉得还有一种可能可以将两种猜测合二为一，那就是，琅月留在了飞红城……也许是死在了飞红城。而薛檀受爱人离世的刺激太大，失了神智，才最终堕魔？
这个逻辑倒是说得通。
但是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边的谢凌屿沉吟半晌，又道：“各位，恐怕情况不妙。”
常以灏问：“师妹何出此言？”
谢凌屿道：“来时我们都听说过的，先前诸位弟子的求援烟花释放于繁金城，求援烟花是可以被各家共同驻守的督察台监测到的，想必不会轻易出错。地图上的繁金城既然不是这里。为何我们还会在这里寻到先前弟子的尸体呢。”
对，既然此处并非繁金城，为何还有这些尸体？
卫绮怀忽然脊背发凉。
她从见到那辆马车之后就知道这是板上钉钉的请君入瓮之计，对这种利用信息差就能破解的拙劣手法也并不意外。
只是她没想到，原来被派去的第一批弟子就在幕后操纵之人的计划里吗？
他们一开始就是必须的牺牲品、用来钓后来者上钩的诱饵吗？！
崔晏厉声道：“诸位！把尸体都放下——”
然而，他喊得太晚了。
方才还收殓在须弥芥子囊中的一具具尸体猛地破符而出，刹那间爆成一蓬蓬血花。
须弥芥子囊只能装死物或者无意识的活物，能动能跳的活物则会被“吐出。”
这里有什么东西在操纵这些尸体！
钟如星拂了一袖的血，忍不住骂道：“见鬼！干尸怎么还有血！”
卫绮怀拎出一把油纸伞，遥遥将她拨开，疾步后撤：“别让这东西溅到身上！”
她话音刚落，漫天的血肉纷飞中，突然有一只手从绽开的干尸肚腹里伸出来，向她捉来。
“这种小花招也能中，人界的孩子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伞面轻巧一转，伞沿上血雨纷飞，卫绮怀提伞如提刀，毫不犹豫地向他的手臂削去，然而这血红色的手臂却如断藕连丝，怎么也切不掉，再看那血雾落地之后纷纷化成细丝和身边被细丝缠上的同伴，卫绮怀忽然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她看着这个身量细瘦伶仃的纤维状怪物，反唇相讥：“妖族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南宫朔低喝一声：“师姐！别跟他废话！这东西的血沾上了不好清理！”
这妖异回头瞪了他一眼，南宫朔身上纠缠着的黏腻血丝猛然收缩，腾地烧出一簇簇火苗。
卫绮怀一边两指捏出一道聚水决丢过去为他解困，一边抽出一柄寒光凛凛的三尺长剑。
“非昨”。
非昨剑一出，登时将周身围绕的血红黏液逼退三步。
卫绮怀道：“谢道友！你看这个是什么东西？”
她腾挪辗转得倒是利落，可以称得上游刃有余。然而谢凌屿却自顾不暇，闻言险些慢了半拍：“……卫道友为何要问我？”
卫绮怀身边就是她，又看在对主角光环的信任上，才多嘴问了一句。此刻听到对方反问，她才乍然意识到她们不过刚认识，非亲非故，这样一问，实在让对方有些猝不及防。
她正要敷衍过去，却听谢凌屿沉声道：“我明白了。这个东西不仅是妖，还是妖鬼！”
不谈实力，仅就灵智开发的程度来看，妖族可以分为三类，上者为妖异，是天生之异。中者为妖修，修炼到了火候可启灵智，下者为妖兽，灵智终生难开，大都为其他妖魔所驱使。
而妖鬼，既是妖，也是鬼。真要说清楚的话，乃是修行达到了一定程度的妖异负气含怨死后化成的鬼类。
不愧是女主！
卫绮怀心下惊叹，催动剑气，霎时无边霜雪凝结于地，磅礴剑意乘风而起，那妖鬼一时不敌，被凌厉剑风扫到躯体，滋滋作响。
既然作为女主的谢凌屿发言了，男主自然也要互动一下：“谢道友，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谢凌屿得卫绮怀解围，抽空捋了额角乱了的发丝，轻声道：“火。”
常以灏作为男配，理所当然地加入了对话：“这妖鬼因火而死？他们被困在这城里了？”
卫绮怀了然。
飞红城显然覆灭于这场火灾。然而这样大的火灾，对妖异而言应该也是灭顶之灾。
妖异成为鬼往往要历经艰难险阻，“死”就是他们必经的一道劫难，而这个助他们成鬼的死劫又会为他们所利用。譬如死在火中的妖鬼，也会获得利用火的能力。
获得能力自然也会受到束缚，这种被困于身死之地的妖鬼是不常见中的常见，“不常见”在于妖鬼稀罕，而其中的“常见”却是由于寻常怨鬼煞灵皆是因魂留葬身地，执念不散才能化成鬼，受到这种束缚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简单来说，此类妖鬼在某种程度上与“地缚灵”的定义差不多，不过地缚灵只能永生永世被缚于此地，妖鬼通过修炼却能挣脱这种束缚。不过想也知道，能修炼到那种地步的妖鬼恐怕将成至上妖邪，少之又少。
那个传言里的大妖出世，并非胡说八道。
而那所谓的西南小城，也并非繁金，而是飞红城！
那个商人说的是真话！
只是即便所言非虚，也应该是有意放出来的消息。
看着主角团谈得有来有往旁若无人，妖鬼终于忍不住尖声大叫打断他们：“——都给我住嘴！！”
南宫朔弹指飞出几个度化鬼祟的法宝，瞬间蚀去了那妖鬼一身浮躁的鬼气。
敌进我退，卫绮怀起势上前，横剑一扫。她的剑风不知扫到了哪里，顷刻间这妖鬼又喷出一口巨大血雾，洋洋洒洒，障目遮天。
离得最近的钟如星不仅险些被剑风掀到，还被呛了几口：“咳咳咳……卫绮怀你的剑！”
“这什么东西！”
“他要雾遁？”
众人一时踌躇，不知该不该追，却见一人持剑忽然只身闯进血雾中。
卫绮怀一手执伞，一手持剑，油纸伞护身，非昨剑剑身光华凛然，她正借着剑光寻那妖鬼。
红雾弥漫间，她压低了声音：“飞红城的火灾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妖鬼闪身至她身后，聚力凝火，并不多言。
卫绮怀一剑削下他伸长的丝状触手，又道：“薛檀呢？”
妖鬼终于开口，那模样像是瞥了她一眼：“你认得他？”
“算是。”
妖鬼嘶声大笑：“六百年前的死人，居然还有人认得？真可笑。”
六百年前？这么久吗？
“我猜。”卫绮怀声音压得更低：“你就是当年那菌妖的子孙，对不对？”
妖鬼不答。
不过从他同那菌妖化出的菌丝一般无二的攻击方式里，卫绮怀就已知道答案。
她步步紧逼：“飞红繁金并非一城，你出不去飞红城，为什么繁金城里的尸体会出现在这里？”
“你怎知我出不去？”
“如果你能出得去，现在我们就该在繁金城了。所以，你背后之人是谁？他在利用你，你看不出来吗？”
那妖鬼却忽然冷笑：“哈哈哈哈利用？！你以为我不知吗？！”
见他说得古怪，却半分消息都没透露，卫绮怀换了问题：“飞红城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薛檀琅月呢？”
“哈哈哈哈薛檀琅月？”妖鬼大笑道，“他们死了！早就死了！”
卫绮怀动作一慢，转回话题：“这场火灾因何而起？”
然而不等回答，又一个声音出现了。
“师姐。”南宫朔不知何时也踏入这雾中，语气微冷，似有警告之意，“我方才不是说了吗，别让这东西废话，分了你的心神。”
妖鬼冷笑一声，身影突然闪烁片刻，混在弥漫的雾气之中，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