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沧泽愣愣看着湖泊里欢快跃动的彩鱼，不敢相信它不过是死物。

“为何会这样？”

夙修：“修士凭借灵根与天地灵气共鸣，汲取灵气修炼成灵力，但天地之间并无仙力可汲取，仙人仙力的来源是体内的仙格，亦或者吞噬蕴含仙力的仙物。”

第五沧泽：“仙格？”

夙修：“修士成仙历经十八道雷劫，前九道断尘缘，中间六道断因果，后三道碎灵根筑仙体。十八道雷劫完全抗下之后，只算半个仙人，待天道便赐予仙格，才是真正的仙人。”

“仙格的本质我摸不透，但在上古，仙格有另一个名字，混沌之心。”

“是不是感觉与混沌空间似乎有些联系？”

第五沧泽点点头。

夙修眉目扬起，颇感得意地说着自己的见解，“因此若说修士是从外界天地获得力量，那么仙人自己体内便是一片天地，仙人修炼向来是淬炼仙格，此过程便如同塑造天地，天地越强大稳固，仙力也就越强大。”

第五沧泽明白了一些，“那仙格便是天地之初。”

夙修：“孺子可教也。”

他语重心长地说道，“虽你可掌握天灵之力，但修炼也不可懈怠。”

第五沧泽问道：“为何？”

夙修瞟了一眼玉遥，说道：“你可知晓天灵之力能弑神？”

第五沧泽攥紧了手心，“自然。”

“你可曾想过为何？”

“我……”第五沧泽迟疑，他根本不了解这股力量。

夙修脸色严肃了一些，“尊上使用天灵之力时，可弑神，可除恶念邪障，前者我称为死，后者称为渡，而在那位身上……”

他目光转向曲卿，“显然，天灵之力还有另一层，可谓生。”

“是以，天灵之力本有三，生，死，渡，而在你身上，只有死。”

“神不死不灭，可偏偏天灵之力能将之杀死，那这死，便意味着极致的毁灭，你若用它杀人，那这个人便会身死魂消，不入轮回，你确定要轻易用它与人对抗？”

第五沧泽一惊，那他杀死了曜冰兽，岂非意味着它的灵魂早已消弥。

他的手抖了抖。

修仙界杀人其实不算得多极凶恶极的事，因为他们知晓轮回，唯有灭魂，才是人人痛恶的手段。

夙修眼底波澜，“我此番见解虽不说一定准确，但也绝对不离其宗。”

“你所言极是。”

忽然出现的轻灵之音让两人一惊，齐齐回头，便见着万绿丛中，白袍女子缓缓起身，眉目温和，美得惊心动魄。

她停下修炼，那些光流便渐渐散去了，周围陷入一片黑暗，玉遥扬手，数颗夜明珠悬起，照亮一方天地。

夙修回身行礼，“见过天灵尊上。”

曲卿虽然一直在修炼，但整片空间的动静都逃不过她的眼，夙修所言自然也皆入她耳。

她摇摇头，“不必如此隆重，唤我名字即可，我名曲卿。”

夙修哪里敢，偷偷瞧着玉遥脸色，斟酌着说道，“那喊您曲姑娘吧。”

曲卿只是不习惯夙修那过分隆重的称呼，对于旁的并不多计较，“好。”

她瞧着夙修，问道：“我以前不曾见过你，你是？”

夙修回答，“小仙夙修，仙号宣妄，两万年前成仙，的确没有见过。”

曲卿明了，不过能在天道鉴心道后成仙，又凭着方才几番言论，他定不简单。

玉遥此刻开口，“他凭武道成仙，虽无大圣之心，但心痴于力量，也算纯粹。”也因此，才能通过天道的鉴心。

夙修得到玉遥夸赞，眼神染上几分得意，不过片刻他又垂眸道，“但小仙见解终究浅薄，还请曲姑娘不吝赐教。”

曲卿闻言，道：“其实你所言，已然究其核心。”

“天地伊始，唯有生气存在，生气催生万物，衍化为混沌，混沌有形，即为五行灵气。”

“修士凭借灵气修行，灵气化为灵力，灵力施展为法术，化水化火，为实物。仙人的仙格为混沌之心，仙力即为混沌之力，可化万物，虽虚虚实实，但不过是仙力不足所致。这修炼过程，可称为归原。”

万物生混沌，是以混沌之力归原万物，五行之物生五行灵气，是以灵力归原为五行之物。

凡人修炼成修士，修士修炼成仙人，即为灵气归原为混沌的过程。

夙修恍若醍醐灌顶，仙力不足，莫非只要仙人勤于修炼，总有一天可达到创造万物的境界？他越想越澎湃，仙人与天同寿，只要不战死，这一境界未必没有可能。

不过他也明白这必定是久远的事情，成仙十几万乃至百万年的仙人在仙界并非没有，可他们也还未能做到。

他转口问道：“那天灵之力？”

曲卿：“天灵之力以生气为基，归原即为天地，因此，天灵之力只有二者，一为生，与天相应，二为死，与地相应。你所说的渡，其实是死的衍生罢了，但渡的确特别，格外拎出来也无妨。”

第五沧泽尚未掌握天灵之力，又怎能掌握渡？

而生相对于死，复杂太多，玉遥为恶念化身，第五沧泽则太过微小，无法掌握显然也在情理之中。

夙修隐隐约约也能猜到了旁人不可掌握天灵之力的原因，若依着归原之说，想要掌握天灵之力势必是比仙人更高的存在。

如此，他想起神界诸神，忍不住继续问，“那神力又是如何而来？”他心里其实有猜测，但并不明朗。

从灵气到天地，已经是相当完整的力量体系，神力似乎并不能容纳其中。

曲卿仰头观测毫无星辰的天空，“天地生气催生万物之时，最先诞生的是天道与诸神，天道是天地之秩序，诸神则是万物秩序。”

“金乌神官掌握日照东升西落，与冰轮神官配合，形成日昼月夜，这便是秩序。”

“神力，不过是另一种规则之力。”

这些都是三万年前她摸索力量时参悟出来的，又有天道相佐证，已然是最为准确的本质。

此刻，掌握恶念之力完全不在他们讨论范围内的玉遥轻轻咳嗽了一声，却见那两人已停下讨论，夙修也盘腿坐下，闭上双目冥想。

他沉默片刻，站起身来缓缓踱步至那片葱葱绿意中，随手摘了一朵盛开的野花，“怎的醒来了？”

野花生得颜色艳丽，显然正是大好时候，她不该这个时候醒来。

曲卿对于他辣手摧花的行径摇了摇头，“本就只是尝试一番，并未真正开始修炼，故而听夙修此番谈论才醒来看一看。”

玉遥冷哼一声，扬手无情地将野花丢弃，视线随着它婉婉转转飘下，口中道：“我当你是为了那小子特意醒来。”

语末，他的视线落在了湖泊旁神情无措的第五沧泽身上。

曲卿无奈一笑，“果然，瞒不过你眼。”

玉遥傲然：“尚且瞒不过你，又怎能瞒过我。”

第五沧泽蹲在地上仰着头，满眼疑惑，他常常因为听不懂他们的对话而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太愚蠢了。

曲卿抬起小臂，缓缓张开手，一只憨态可掬的金色小兽魂正躺在她莹白的手心上，呼呼大睡。

第五沧泽站起身，惊讶道：“曜冰兽的魂魄？”

曲卿抬起另一只手在虚空中画了几个繁杂的符文，同时袖中金光乍现，几道金符射出，在虚空中形成太极八卦样式。

“阴阳错，黄泉开。”

太极八卦中心两极旋转，逐渐演化成一条黄蒙蒙的通道。

她将曜冰兽的魂魄托起，弹了弹它巴掌大的身体，将它唤醒，“去吧。”

曜冰兽小小的魂魄没有实体的丑陋和臭味，当真算得上可爱，只是本就如黄豆的眼变得几乎看不见，它摇头晃脑地站起，在原地迷茫顿了一会，感受到黄泉路的召唤，晃动着短小的四肢慢慢跑了过去。

等它身影消失在黄雾中，金符自燃成灰，黄泉路也就关闭了。

做完这一切，曲卿才看向第五沧泽，“这股力量，强大却也危险，待你彻底掌握的时候便明白该如何使用，不必着急。”

有些东西太过玄妙，光靠语言也无法说清，只能让他自己体会。

第五沧泽眼神坚毅地点头。

曲卿再次盘腿坐下，抬眸对玉遥说最后一句话，“我陷入深修时，一切便拜托你了。”

玉遥懒洋洋地答应，“哪次不是这样。”

曾经他只想看她被这世间折损，但或许在万恶之源答应与她相伴那一刻，如今的局面便已是注定。

曲卿弯了弯眉眼，安心地重新陷入修炼。

整片空间再次沉寂下来，第五沧泽肚子叫嚣着的强烈饥饿感让他不得空出心神想事情，只能先解决温饱问题。

他体内灵气早就耗尽，身如凡人，自然会饿，但他往常从来不习惯准备辟谷丹，而夙修的仙力包子也只能抵一时饥饿，再者他也不喜欢那种空若无物的感觉，现下也只能指望着曜冰兽的尸体能吃了。

知道曜冰兽魂魄已转生，第五沧泽毫无压力地将它的肉清洗好，就着夙修方才架起的火堆开始烤。

早已做过千百遍的事情，第五沧泽一气呵成，将肉烤得两面焦黄滋滋泛油时，天女散花一般撒下调料。

烤好之后，他习惯地先孝敬给了玉遥，待玉遥毫不客气地接下之时，他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否被奴役傻了，怎么这种事抬手就来。

第五沧泽愤愤地大咬了一口肉，所幸味蕾完美的感受让他忘却了烦恼，没想到曜冰兽外表丑陋，肉却鲜美柔嫩至极。

与他大快朵颐的豪放不同，玉遥慢条斯理地品尝着，犹如贵公子。

夙修闻着香味醒来，见着两人和谐的场面，面色古怪了一瞬，他怎的有种正室被外室挤下场的不爽感。

夙修恶寒地抖了抖鸡皮疙瘩，走到第五沧泽身旁夺下他另一只手上的烤肉，当即咬了两口，“不错嘛。”

第五沧泽对于他抢食行为毫无办法，夙修实力远在他之上，他若是锱铢必较，能把自己气死。

想通的第五沧泽只认真做好自己的事情。

待日出东方，夙修再次放出了一只妖兽。

三头狮兽，身高八尺，皮毛金黄，顺滑发亮，威风凛凛。

它脚踩烈焰，口吐金波，实力完全不输于曜冰兽。

初感受到天灵之力的第五沧泽磕磕绊绊，愣是也花了一天时间才算将它制服。

夙修站在白云上飘来，看得直摇头，“今日你一共射出了三百三十一支箭，但有两百九十七箭都是毫无力量可言的空箭，你掌握的程度，可比我想象的要小。”

第五沧泽握着离落弓，眉头紧促，他自己亦感觉到有心无力，数次力量从指尖流走的挫败一直挠着他的心。

“这世间，仇恨，不甘，嫉妒，羡慕诸如此类恶念，总能激起人的力量，但唯心永恒，力量才会永远掌握在手中。”

玉遥淡声开口，他面前不知何时摆放了一棋盘，墨玉为底，白玉为线，棋盘上黑白子落了大半，纵横交错。

第五沧泽不懂棋，但能感受到玉遥身上的气息变得凌厉，棋盘散发出的古朴气息也让他心感宁静，他盯了棋局片刻，只觉得似乎势均力敌。

对于玉遥的话，他听了进去，一点点思量着，不可否认，他驱使力量之时，总会不知觉依靠仇恨与不甘来激起，也因此，力量每每皆是转瞬即逝，捉摸不住。

玉遥忽而执起了一枚黑子，举手之间仿佛带着无限的古韵，第五沧泽望着，像是被漩涡卷入，再回神已然身处棋盘世界。

周围皆是光滑发亮的巨大棋子，第五沧泽莫名产生一丝惶恐，他在逐渐被包围。

意识到这，第五沧泽一惊，想跃起跳出棋盘，但身体格外沉重，连抬脚都十分艰难，然而眼看黑子白子不停落下，将路一一堵死，他还是努力奔跑起来。

可这棋盘仿佛成了一座迷宫，不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

直到逃无可逃，他才闭眼任由棋子砸下，奇怪的是，想象中的死亡反而没有到来。

他蓦然睁眼，发现自己已经回到那寂凉的荒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