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刘禅心有不甘的言语,刘谌冷哼一声,说:“为何没有父皇,父皇心里该有数才是。”
刘禅嗫嚅几句没再言语。
祠堂有一个负责看管的人,听他们讨论觉得很是古怪,向来扮诸葛亮的游客有,扮刘谌也能理解,扮刘禅这个投降之君还来丞相祠堂发怒,也是够没素质的。
刘禅叹息,看见祠堂左右还各自立了石碑,一块上书四个大字: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另一块上是小字组成的一篇文章,正是《出师表》。
享乐多年的安乐公不禁恍惚,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季汉建兴五年,丞相决定北伐,上书此表。劝谏他广开言路察纳雅言,亲贤臣远小人,赏罚分明,以复兴汉室、还于旧都。
他听相父的话,一直很听,可是他也听别人的话,比如宦官黄皓。此人阿谀谄媚,说话好听,颇得圣心,他也有意纵容。
黄皓说亲弟弟刘永会篡位,他就贬了刘永,从此疏离。
黄皓说姜维常年领兵在外有反心,他就将姜维召回。
黄皓弄巫蛊之事,说魏兵不会来犯,他就撤了阴平的守卫。
最终,邓艾偷渡阴平,攻江油,下绵竹,丞相之子诸葛瞻、之孙诸葛尚战死。
大军直取成都,他闻风而降。
可以说黄皓乃是魏国此战第一功臣也不为过,这样玩弄权术谋私利的小人,就连敌将邓艾都看不下去,得胜后下令处死。
然而黄皓弄权一生,积蓄颇多,买通了邓艾手下将他放走,带着钱财远离了征乱之地。
再回首,想起相父嘱托“亲贤臣,远小人”,自己恰恰相反是“亲小人,远贤臣”,此季汉之所以覆灭也。
刘禅盯着《出师表》红了眼眶,当久了安乐公他逐渐忘却蜀中生活。今在此间遇见先帝和丞相,惧怕为多,如谌儿所言,死后无面目见先帝与丞相。
他自知有愧,又不知如何是好,他一辈子都是别人在拿主意,如今没了臣、没了将,只有被他辜负的先人和后辈在身边。
“呜呜、呜呜呜……”刘禅突然老泪纵横,又想起小时候一直宠着自己的叔父们,关将军、张将军、赵将军……
他在宠爱与期望中成长,甚至没有感觉过乱世的可怕。
他往里走两步,来到丞相的石像前,跪下深深一拜,道:“相父!相父……”
刘禅仰头看着石像,见这石像有些破旧。既然是诸葛后人的村子,为何不好好修缮。他擦掉眼泪,问刘谌取财物出来,刘谌身为王公贵族自然也没带钱的习惯,便把腰间的组玉扯下来递给刘禅。
刘禅将组玉给看管之人,说:“这组玉足够换些银两,且将丞相之像仔细修缮,怎能如此破旧。”
看管的大爷瞄了眼手里的组玉,这要是真货价值连城,怕不是塑料做的吧。
大爷将组玉还给刘禅,说:“不是我们不好好修缮,自从七百年前村中开始招魂祭祀,便总是有人破坏雕像,修缮了数次才显老旧。而自从二十年前出了变故,那疯女人更是年年都来破坏,要不是拦着,没准她要把整个石像都推倒了。”
说完又夸奖了下历任村长,每次修缮都事必躬亲,说是效仿丞相,足见诚心。
刘禅刘谌想到了自己的阵营任务,无法理解诸葛后人的村子里会长久出现破坏丞相雕像之人。
刘谌疑惑道:“那疯妇杀了上任村长,又多次破坏祠堂,为何村中纵容不将其拘禁?”
“因为她、她……”看管大爷欲言又止,转移话题取了三炷香来,说,“给,来祭拜哪有不上香的。”
刘谌接过线香,慎重走到雕像灵位面前,含泪恭敬拜下。随后起身仰头看着石像,心底竟会生出一股厌恶之感。
他心中大骇,他怎可能会对丞相有厌恶之情?可是为何,分明与丞相八成相似的面容,却怎么看都没有熟悉宽仁的感觉呢?
另一边,留在村长家中与导游闲聊的甄宓,了解到每一年的招魂祭祀都有明确记载,后来那些甘愿赴死的后辈也都在村志中留名,存放在祠堂附近的一个小书屋里。
甄宓听后正要前去寻找队友告知,突然听到村长受伤的消息。说是下台阶的时候突然头晕目眩摔了一跤,这把年纪的老人摔一跤可不是小事,但也不至于就病危,可村长竟是直接把孙子叫过去交代后事,交接村长之位,让他好好准备这次的祭祀。
其余众人从屋里退出来,留他们爷孙说话,没多久那男人就走了出来,双目通红满脸的泪痕。
旁边有人递来帕子,他翘着兰花指捏着接过帕子,缓缓给自己抹眼泪。
“……”甄宓看见这一幕莫名颤抖起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席卷而来,她慌忙跑出了村长家,向着祠堂跑去。
途中遇到了从大学生家回来的诸葛亮和郭嘉,二人正讨论着后世的各种稀奇。见甄宓神色匆忙,作揖道:“甄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甄宓便将村长摔跤病重一事告知,以及接任村长的男子古怪的表现。
两名谋士互相看了看,也品出其中地不对劲,又问她匆匆忙忙是要去哪。甄宓便把每年招魂祭祀都记录在册的事情告知,正准备寻他们前去查看。
三人一同前往祠堂,看见刘禅刘谌父子正走出来,便邀他们一起去翻阅祭祀的记录册。
问了看管的大爷,在其带领下来到了存放记录册的小屋,大爷很是热情地将册子翻找出来,甚至还主动向他们将宣传村中坚持招魂祭祀的精神。
老大爷说话时一直盯着诸葛亮,一个劲的夸奖诸葛武侯古往今来被多少人视为典范,又说壮志未酬多么遗憾,从三顾茅庐一直讲到五丈原,从东汉末年一直讲到如今。
听得刘禅刘谌又落泪,郭嘉甄宓纷纷叹息,唯独当事人觉得受之有愧,越夸越觉得难受。
紧接着,老大爷一边翻书册记录,一边说:“正因为丞相鞠躬尽瘁的精神,后人甘愿以死换一个希望,经过七百年的不断努力终于有了起色……”
册子一页页犯过,一个个生命也在其中消亡。
诸葛亮看了看旁边满脸愁容的队友们,突然想到大学生所说村里的人说话很是洗脑,突然就明白了洗脑的意思,也明白了为何外来的游客能自愿死去。
他心中感激后世之人对自己的顾念,可若是因自己而害了无辜之人,绝非是他愿意看见的。
他从老大爷手里拿过书册自己翻阅查看,发现诸多古怪之处。
张氏诸葛承、赵氏诸葛眠……一直到几十年前的李氏诸葛建军,除了最初几十年因没有祭品而没做记载,其余有记载的六百多人,直接记载为诸葛某的人屈指可数,前面都有某氏的称呼。
诸葛亮似乎想到了什么,将那本旅游册子翻开,逐行逐字地找,在第二页找到这样一句话。
-时蜀地敬爱孔明者颇多,世道离乱,听闻其后人聚居避世,常有寻来归附者。
诸葛亮羽扇轻摇沉思,系统说此地是他出山前就准备好给家族隐居避世的地方,可村中记载却是蜀地之人多追随。
他和大哥三弟都不曾有过让族人隐居避世的想法,也没有听闻过这样的消息。
难道,此地是他死后才有,是谁在其中有意误导,借着他的名声行事?
旁边刘禅一直小心翼翼地盯着诸葛亮,通红的眼睛含着泪水,胖老头面色憔悴,胡须已经全部被泪水打湿。
在面对还活着的相父时,刘禅心中总算还有一丝宽慰,仿佛可以当做一切错误都不曾发生。
眼前的相父,正当青壮,神采鲜丽,自信满满,不再是印象里那一步步走向油尽灯枯的削瘦模样,真希望相父永远都是如此鲜活,今生再不必辅佐他了,他这样的开城之君,不配再得相父。
刘禅心里这么想,但眼泪一直流,他最想最想的,是永远停留在少儿时。
那时,大家都在。
那时,他什么也不用管,也不必承担任何的责任,他只需要被宠爱着。
祠堂内,淡淡烟火味。萦绕在其中的烟雾,亦如今日的天气迷蒙。
在大概翻阅完记录册子后,兵分三路去查看八卦八门的曹操袁绍刘备也寻来祠堂汇合。
八门之中被关闭的几个方位上,被种植了槐树,非人力能挪开,他们的佩剑也砍不动那有七百年岁数的大树。
曹操闻了闻诸葛亮和郭嘉,眉头紧皱,说:“我在祭坛那边闻到一股怪味,和你们衣服上的一样。”
诸葛亮和郭嘉抬手闻了闻袖子,这是在那位大学生家中沾到的。
老大爷听后也闻了闻他们袖子,疑惑道:“奇怪了,祭祀仪式一般都用香油助燃,怎么会用汽油呢。”
闻言,两位谋士灵光乍现,突然意识到那位大学生所说要改变家乡是什么意思了,并且将猜测告知队友。
曹操袁绍听后大为恼怒,什么大学生,居然要放火烧死整个村子的人?
两人当即跑去将大学生擒来,按在地上不许他动弹分毫,逼问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打算。
“他们为了一个执念,害死了多少人?这村子里多少冤魂?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大学生双目通红,说,“我也敬仰丞相,正因如此,才不能再让他们招黑!若他泉下有知,后人这样愚蠢,让他背负了六百多条后辈的命,会是如何感想?!以讹传讹,将来没准就说他为了永生而戕害后人!”
刘禅听后恍然大悟,也是几人里最激动的一个,道:“是,是这个道理……相父一世英名,他们怎配祭奠?”
说着,扭头跑进祠堂去想将牌位取走,才发现这里只供了石像没有牌位。
总不能把石像带走吧?刘禅看了看左右的幕帘,心想带不走也给遮住,不能让相父再继续看着这些糟心的后人。
他吃力地爬上台子扯过幕帘,宽松的服饰不便爬高行动,脚下踩到衣摆向石像撞了一下。而那本该结实牢固的石像,竟没有与之匹配的重量,这么一撞就倒下台子。
跟随来的队友们踏进祠堂,便看见石像倒下破碎,竟是空心的?
在碎片之中,赫然有一个牌位,只是上面的名字却不是诸葛亮。
刘禅将牌位捡起来,浑身的血都凉了,他犯下的过错永远无法消弭,哪怕在一千七百多年后仍旧害了相父。
牌位上写着:中常侍黄皓之灵位。
作者有话要说:正史上这阉贼买通邓艾手下饶过一死,大概率隐居过小日子了,真特么气死!!!
三国演义中这厮逃到洛阳后被司马昭下令凌迟。
感谢央三,没让他多活几天,刘禅投降后他就被凌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