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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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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邪的手颤抖着,回头看了看黑暗。

四阿公的鼻骨折断,连同双眼。一直不知道是瞎是明,但他活着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盲人的迹象,这点吴邪至今都不得其解。

老家伙身上肯定有很多秘密。

陈皮阿四不像其他人,他没有道德包袱,杀人不眨眼,也不太计较别人的死活。

吴家往往为了顾全大局,会做超出100%的戒备,这导致了传达的信息太隐晦,流传得不畅。

但陈皮阿四不会。

他留下的信息让吴邪心底涌起了长久没有涌起的好奇心。

但,他真的不知道如何在这种状态下取下他的鼻骨。

‘对方能放过自己的鼻骨就不错了。’

不过想了想,他深吸了口气,缓缓朝黑暗中走去。

来到陈皮阿四身后,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吴邪知道,这是所谓的禁婆香。

捂住鼻子,慢慢靠近,尝试弄出一点动静。

不知道为何,尸体没有反应。

很快,面前的人影在极其昏暗的光线下,慢慢出现轮廓。

吴邪浑身冷汗,凑到跟前。

就看到那瘦得皮包骨头的脸上,全是被水浸泡的皱和斑点。

双眼鼓出但是没有眼珠,全是白色。

双手的指甲缠住了刚才的流星锤。

尸体的鼻骨处,有一道骇人的伤痕,划过双眼和鼻梁。

‘东西应该就在伤痕下面。可是,怎么拿?难道,要从鼻孔中把手指插进去。那他妈的就牛逼大发了。’

吴邪知道,很多鼻子手术,需要提起上唇,在上唇和牙龈的连接处割开,把脸皮掀起来,可以露出整个鼻骨。

其他方式是很难触及到鼻子上端的。不过,直接敲碎它的脸也是一种办法。

想了想,蹲下来退了回去,吴邪决定铤而走险,用一种最蠢的办法。

他咬住氧气灯,四处去搬一些石头,开始在四阿公身边搭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吴邪浑身酸痛,在四阿公的尸体身边,硬生生搭起了一个塔,把它包在里面。

‘这实在是乱来,小孩子过家家的水平,我爷爷和三叔要知道,非气死不可。’

但吴邪什么都没有,能用的只有这些石头。

自己学建筑的,能在力学结构上做手脚,一块石头卡住一块石头,垒得越高,自身的重量会让这个塔越结实。

他用石块把四阿公整体裹起来,就剩一个脑袋露在外面。

然后爬到塔上,举起一块尖利的石头,对准四阿公的脸就砸了下去。

只一下,四阿公就动了,一下在石头圈里乱撞。

石头很快松动。

但因吴邪的设计,撞塌的石块都往它身上倒去,一下尸体就被彻底压住。

吴邪咬咬牙,又是一下,整张脸砸塌了下去。

石头鼓动,它想爬出来,吴邪闭了闭眼,大喊一声。

“得罪!”

用尽死力砸了下去,脸一下断裂豁开。

皮还在晃动,眼珠都砸烂了挤出两边。

吴邪不敢直接伸手进去,身边已经什么都没有,只好继续用潜水衣包住手,伸进鼻子处,掰开面骨。

一下摸到了一个环,似乎有一根铜丝,通入鼻腔之内。

‘四阿公难道是一颗手榴弹精吗?’

想着,拉动铜丝,四阿公整个人抽搐起来。

这种感觉,让吴邪想起来自己刨爷爷坟,筛他骨灰时的场景。

之前砍了霍老太的脑袋,现在又砸了陈皮阿四的脸。

九门有此后代,真是家门不幸。

忽然铜丝一松,鼻腔深处的东西被他扯了出来。

那种从腔体中抽出东西的感觉,真是...不可言喻。

上面全是黏液,滑腻得不行。

吴邪包在衣服中,用氧气灯细心观瞧。

那东西自己竟然见过,是一枚柄部有着珠子的铜钥匙。

几乎是同时,四阿公的尸体开始萎缩,不停地抽搐,皮肉发出非一般的恶臭。

吴邪捂住鼻子退下几步,最后关头抓住了他脖子上挂的东西,扯了下来。

瞬间,四阿公的尸体腐烂坍塌,缩入了石头之中。

吴邪松了口气,看着手里的两样东西。

那把钥匙,自己之前在七星鲁王宫里见过。

在青眼狐狸身边的女尸嘴巴里,据说有防腐的功效。

当时拿出之后,一直以为是开迷宫盒子的,但钥匙后来不知所踪,没想到,会到了陈皮阿四手里,并被他嵌入自己的鼻腔里。

吴邪皱眉思索。

小哥是陈皮阿四的人,当时三叔从陈皮阿四手下借人,用黑金古刀换来了闷油瓶的帮忙。

那这钥匙,会不会是小哥混乱中拿去,给陈皮阿四的?

之后陈皮阿四竭尽自己所能,90多岁了还涉险在这深山之中寻找云顶天宫,闷油瓶也在侧帮助。

吴邪慢慢开始看到之前不曾注意的部分。

以前一直在思考三叔的动机,闷油瓶到底在做什么。

现在看来,不如先理清楚陈皮阿四这些相对简单的目的。

陈皮阿四参与过史上最大的联合盗墓活动。

在那次行动中,以他的性格,应该会亲自涉险,之后他在广西活动了很久。

终于有一天,他找到了已经失去记忆的小哥。

陈皮阿四应该是有目的性的在关心搜索闷油瓶。

因为广西对于九门解放后之后那一代人来说,是一个发生了太多故事,藏有太多秘密的地方。

之后失去记忆的小哥一直在为陈皮阿四做事。

陈皮阿四是很聪明的一个人,他也许并不想知道真相,只想解决自己身体上的问题。

也许是他得到了最初的那张战国帛书之后,将其散发到江湖上,最终三叔解开了帛书的秘密。

三叔看到这张帛书的时候,一定也用这张帛书引申出了一个很大的圈套。

但陈皮阿四并不知道这一点。

当他听说三叔会去寻找帛书上的古墓时,就把张起灵借给了他。

闷油瓶在七星鲁王宫里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只是吴邪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现在算起来,小哥拿走了鬼玺,调换了帛书,掐了铁面生的仙蜕,还给陈皮阿四带去了这把防腐钥匙。

这一切,似乎都是为了陈皮阿四来云顶天宫准备。

另外闷油瓶在七星鲁王宫里,有好几次都让他感觉到,这家伙来过这个地方。

但以他性格的稳定程度,如果不想让自己知道,小哥应该也有办法装得毫无破绽。

之所以让自己看出来。吴邪觉得,小哥很有可能在进入七星鲁王宫的过程中,记忆开始恢复,他自己都没有预计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然后,在协助陈皮阿四进入云顶天宫的过程中,他的记忆完全恢复。

小哥已经知道他的目的,所以最终走进青铜门的,不是陈皮阿四,而是他自己。

可陈皮阿四要什么呢?

90多岁的高龄,涉险进入这里,金钱爱情这些都不可能是动机。

陈皮阿四肯定认为这里有延长生命的办法。

他如果参与过史上最大的盗墓活动,理应对这些事情非常了解。

如果,老九门里的人都在史上最大盗墓活动中,身体发生了变化。

张起灵也说过,九门和他有过约定,但是失约了。

那失约的前提,他们应该得到了什么,那作为交换,会不会,这是长生的一种代价。

在史上最大的盗墓过程中,老九门里的很多人,获得了长生的种子,但是整个过程,需要在青铜门内完成。他们需要在一定的时间内,找到青铜门。

所以在70年代,所有人疯了一样的在全中国到处寻找线索。

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有人尸化,提供支持的人也开始逝世,最终剩下来的,坚持到底的,只有陈皮阿四。

想着,吴邪在黑暗中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一丝凉意。

‘那爷爷呢?爷爷是在什么时候生的老爹?是在史上最大盗墓活动之前还是之后?为什么爷爷在自己出生之后这么感慨,称呼我为吴邪?邪,到底是什么?难道,史上最大盗墓活动中受到的变化,还能遗传?这是不是能解释二叔和三叔还有老爹的性格迥然不同的原因,以及九门解放后这一代对于这些事情出乎寻常的兴趣。那,如果我作为吴邪,都要进去,其他几家又会如何?秀秀呢?小花呢?’

吴邪此时也不敢再想下去。

在四阿公脖子上挂的东西,是一块铁牌,上面钢印着一个地址,一个手机号码。

这让吴邪多少有些意外。

反过来,铁牌背后钢印着:如有后辈至此,见此铁牌,即见广西陈皮四,将尸首完整运至铁牌背后所印之处,可得一世之财。

是块收尸牌。

吴邪不由莞尔。

之前就是因为看到这东西,才一路想看个究竟。

没想到引自己来此的东西毫无价值,却得到了另外的线索。

人生往往就是如此。

吴邪看着铁牌,忽然想着自己随便找具老人的尸体送到那个地址,说不定还能大赚一笔。

但随即觉得羞愧。

这商人的习气,年纪大了,不减反长,可见自己活得是更加实惠了。

于是一边心里教训自己这次来的目的很单纯,一边把铁牌子顺手就给自己戴上。

带戴上之后,忽然又觉得不对。

这脖子上的东西,似乎和石壁上所说的内容,有所矛盾。

如果陈皮阿四希望后辈将自己的尸体运回去,那么,他又为什么要另外引导后辈去砸他自己的脸?这实在说不过去。

想着,吴邪跳下石塔,再次来到石壁之前,看那五行字,

光着身子还是比较尴尬的,但看着看着,人不由笑了起来。

他知道,那不是陈皮阿四的笔迹。

但这不是因为自己不认得四阿公的笔法,而是吴邪认得,那是闷油瓶的笔迹。

太久没有见到了,竟然有些生疏,但仔细看的时候,他几乎是立即就想了起来。

这应该是这家伙和自己分别之后,再次来到这里的时候,留下来的。

‘这是写给我的,他知道我会履约。’

想着,吴邪捏紧了拳头。

此时多年没有的一种安全感,忽然从心底升起。

‘如果他相信我会履约,那么我面对的不会是一个冷冰冰的云顶天宫,他一定会留下什么。记号?提示?’

吴邪再次把目光投向那枚钥匙。

他知道,这不是陈皮阿四留给后人,是闷油瓶留给自己的。

‘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是闷油瓶,知道十年之后会有人来找自己,会做什么准备。我会在所有可能进入这里的地方给出提示——接我的朋友请往这里走,小心地滑。那如果胖子和小花从其他地方进入,也许也会碰到提示。可是,为什么是在这面墙上?’

陈皮阿四对着这面墙壁,应该会有一条固定的活动路线,为什么他会以一条固定的路线活动?是什么驱使他的。

‘往往可得一切因果秘密’,这句话说的很大。

忽然,吴邪脑子闪过一丝灵感,提起铜线,看着那枚钥匙,钥匙后面的墨绿色宝石,让他想起了青铜门的颜色。

钥匙不停转动,接着停了下来,慢慢指向一个方向。

一开始,吴邪还以为是巧合。

结果再次拨动钥匙,钥匙旋转,停了下来,还是指向那个方向。

敢情这东西是这么用的。

他看着那个方向,心跳加速。

从石头堆里扯回了流星锤和潜水服上装,摸到水边洗干净了,穿上。

氧气灯几乎没有任何用处,照明距离只有几厘米。

但吴邪还是挂在胸口,提着钥匙,顺着那个方向,开始往前。

眼前一片漆黑。

走了几步,摸到面前的岩石,吴邪开始爬上去。

他什么都看不见。

爬到顶部之后,因为担心钥匙脱手,于是把铜丝系到手指上。

另一只手摸索着前后左右,一点一点在碎石中爬行前进。

爬了几个小时,吴邪筋疲力尽。

他的手脚破损,几乎失去了触觉。

就在这时,双脚终于踩到了平地。

地面很粗糙,吴邪也是第一次完全无法还原四周的环境。

也许这里是青石板地面的墓室,也许是皇陵里面的神道,也许是护城河的河底。

但他的手向前摸去的时候,什么都摸不到。

吴邪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着,在黑暗中,就像有人牵着他的手。

此时,氧气灯再次熄灭,这一次,他怎么打都亮不起来了。

黑暗中,人体自身的其他感官开始发挥作用。

吴邪先是听到了更多的声音,四周似乎非常的空旷,没有风,但是远处有着各种各样的声音。

水声?雨声?

他分不清,接着,所有的直觉消失了。

方向直觉,时间直觉。

吴邪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在移动,也感觉不到时间在流逝。

就这样一直走,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走了多久,似乎只有几秒钟,又似乎已经走了快好几天。

他的手,一直在黑暗中重复地做着动作。

脚,所有的感觉都在脚趾上。

根据刚才的情况,吴邪努力回忆胖子和自己分开的地方,离这里应该不远。

按胖子的经验,应该比小花更快找到这里。

如果胖子和自己失散,他们是怎么约定的?

一个是信号弹,一个是声音。

前者是不可能了,目前只有后者可行。

想着,吴邪蹲下来,开始往旁边摸去。

他第一次开始没有按照钥匙的方向前进,蹲在旁边搜索,希望有可以使用的东西。

然而往边上走了两步,他便摸到了一只人的脚,站立在黑暗中。

瞬间,吴邪就把手缩了回来,浑身冷汗,所有的汗毛都炸了起来,但他早已不是以前。

稍微定了定,伸手再往边上无意识的摸了一下,又摸到一只脚。

吴邪知道,现在的黑暗里,站满了人。

如果石刻的雕像,他一下就能感觉出来。

但石刻的足部没有那么多细节,特别是陪葬的人俑。

足部的雕刻一般圆润,从温度和手感还有坚硬程度,一摸就知道。

而现在的手感,很明显是人的脚。

因为脚上的指甲很长,能摸到开裂的皮肤,是软的。

至少是绷着皮革的人俑。

仔细回忆了一下,吴邪觉得自己的感觉没错。

不知道为什么,吴邪几乎能幻想出来,自己身边是一排一排的干尸,很可能穿着甲胄,身上全是灰尘。

缓缓缩回一边,此时,他暂时放弃了和胖子汇合的想法。

而这一刻,吴邪对光的渴望到达了极限。

他站起来,全身发麻,后脊背的汗毛和冷汗一阵一阵。

努力用深呼吸压下去。

想想自己这十年做过的事情,慢慢的,四周的压力,也变得不算什么。

抬手,吴邪感觉着手指钥匙的转动,再次开始往前走。

前方一片漆黑。

那个十年里让他坚持下来的信念,现在就是指尖的一丝引导。

比起这十年来无法触摸到任何东西,现在这一点点牵引,已经实在很多。

‘光,我现在,必须有光。’

吴邪在脑中迅速回忆。

自己身上还有潜水服,有坏掉的氧气灯,一把铜钥匙,一块铁牌。

铁牌摩擦地面,只要速度够快,就会产生火花。

但这些火花未必温度够高,自己也没有取火的火绒。

不过,边上的陪葬干尸,属于游牧民族,尸体上很有可能会带有火镰等陪葬用具。

而且自己再往前走,有可能还会摸到木质的东西。

总之,光源,应该不成问题。现在远不到绝望的时候。

然而一路在黑暗中往前,吴邪什么都没有碰到。

没有胖子出现来救他,也没有木料。

脚下的地面,一直是冰凉的石头,有的部分忽然出现碎石,要小心翼翼地爬过去。

一路走得累了,吴邪躺下来。

如果是以前,自己在这种绝望下,估计早就疯了。

但现在他蜷缩在黑暗中,人,依旧冷静。

甚至开始思索,自己第一次被一把钥匙带着走,是什么时候。

是发现爷爷迁坟的时候。

老家出事,自己在那次事件中得到的那把钥匙。

那把钥匙让他找到了爷爷真正的棺材所在。

打开上锁的骨灰坛,从而找到了那些箭头。

鬼玺。

吴邪不知道该庆幸还是不庆幸,把这个东西留在了外头。

自己是怕进来太危险丢了,所以让它和大部队一起运进来。

如果这条路的终点是那座青铜巨门,那自己真是应该随身携带。

想着,整个人很快,沉沉睡去。

虽然觉得很冷,但吴邪还是控制不住睡意。

然而,四周的环境,似乎也在因他而发生变化。

一段短暂的睡眠醒过来时,吴邪看到了光。

他愣了一下,发现自己的手脚处竟然有光发出。

接着人一下惊醒过来,那是蚰蜒发出的荧光。

它们正钻进自己手和脚上的伤口里。

吴邪爬起来,甩掉这些虫子,看了看周围。

此时,因为自己的血腥味,引来了很多的蚰蜒。

这血时灵时不灵,吴邪也发现了规律。

在自己心跳加速,体温上升的时候,血的驱虫性还是有效果的。

但当体温下降,就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他爬起来,用尽自己所有的体力活动四肢,让体温回升。

吴邪脱掉潜水裤,用裤腿包住手当手套,把蚰蜒的腿和触角都掰掉,然后抽出了潜水服腰部的松紧带,把这些蚰蜒穿了起来,形成了一串灯笼。

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着钥匙,开始往四周看。

荧光下,一具一具穿着盔甲的高大士兵,整齐的站在四周。

它们的脸部奇长,不像是人类。

吴邪静静地看着,他认得它们。

当年张起灵第一次,就是穿着它们的盔甲,进入到青铜门内。

它们的眼睛和陈皮阿四一样只有眼白,眼睑被割掉,身上落满了灰尘。

这个地方,吴邪没有来过。

但应该是那条地下缝隙的深处。

‘看来,当年在云顶天宫,小哥就是从这出发的。’

想着,吴邪抬头往上看,上面一片漆黑。

现在,他已经偏离了钥匙给指引的方向。

吴邪四处穿行,希望能看到一些当年有人留下的一丝痕迹。

这时候,有东西掉在他头上。

吴邪抬头,就看到远远的顶部高处,有几只细微的小手电光。

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哪。

上一次进入云顶天宫的时候,他们一行人经过了一个巨大的山体缝隙,里面有数亿的蚰蜒形成了银河一样的景观。

现在,他就在这个山体缝隙的底部。

而上面,有人正按照之前的原路进入皇陵。

只可惜自己手里的光线太细小,上面的人无法看到。

不过吴邪此时也顾不了太多,深吸一口气,对着上面大喊。

“你是风儿,我是沙!”

声音循环往上,很快就失去了音调,但旋律还在。

据说人脑对于这个旋律的判断是最清晰的。

喊了几声,吴邪一直注意着四周的阴兵,一边竭力大喊。

果然四五声之后,上面传来了清晰的哨音,短短长长点点,不知道是小花还是胖子。

接着上面碎石掉落,一个东西顺着悬崖滚了下来。

那悬崖实在太高了,东西滚了很久,才落到一边。是一只背包。

吴邪翻动背包,首先从里面拿出一只手电,亲吻了一下,打开手电,强光手电的光芒让他的眼睛一下迷住了。

强光照射之下,四周石块纹路,那些甲胄尸身上的材质灰尘,都照得发白。

吴邪抹了抹眼睛,喜极而泣。

接着翻出一只高频哨子,抬头吹动,同时开始闪动手电信号。

上头是胖子。

信号打回来的时候,吴邪知道了。

出事以后,胖子他们爬出地面,已经和小花取得了联系。

而那条缝隙,正好就是之前第一次来的入口。

胖子抢着进来找他。

吴邪松了口气,再次翻动包里,看到压缩饼干,这才觉得饿,拆开来吃上几口,把自己的情况也用哨子加手电和胖子说了。

胖子叫他尽快穿上裤子,否则蚰蜒会钻进屁屁里。

吴邪听他的话穿上,还从包里发现了半盒烟。

说是半盒,其实也只有两三支。

吴邪一边骂胖子小气,一边点了一支抽了一口。

在这种极度困顿下,突然的精神放松,让吴邪有一种进入仙境的感觉,所有混沌的感觉一扫而光。

四周的阴兵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但看着看着,吴邪的冷汗也越来越多。

感官恢复之后,人的第六感越来越灵敏。

吴邪看着它们发白的眼仁,总有一种这些东西随时会动的感觉。

这些干尸在这里特别的邪性,吴邪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离开。

于是两相分析,胖子说吴邪所处的位置,很可能能直接到达青铜门所在,要小心大的蚰蜒和人面鸟,他会继续前进会进入到火山口中,在那里等小花汇合,之后原路进来,带着鬼玺在门前碰头。

吴邪默然表示同意,回到正路上,看着钥匙的方向,刚想开始小跑前进,却看到手电光照射下,那把铜钥匙,有些奇怪。

‘张起灵,你做了什么?’

吴邪看着四周的阴兵。

自己是一个走到哪里哪里起尸的命格。

但这一路过来,这里那么多诡异的胄尸,竟然丝毫不动。

这似乎有些不太寻常。

胖子在上面攀岩,沿着岩壁上的突起前进缓慢,吴邪很快就把他们落下。

看了看前方的干尸队,拿着钥匙,深吸一口气,一路往前。

接下来的18个小时,吴邪都心无旁骛。

他在长白山底深处的缝隙中,一路狂奔,一直跑到头顶开始出现巨大的锁链。

之前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这里的场景让人震惊。

如今再看,仍旧让人毛骨悚然。

那一条一条的锁链横贯在山谷两端,无数的人面鸟停在上面,头蜷缩着,呈现休眠的状态。

吴邪看着它们,手电晃过,没有一只鸟朝自己飞来,也是奇了。

现在,他早已经走出阴兵方阵。

屏息缓缓在满地的骨骸和乱石中穿行。

最终,手电远远的,似乎照出了一块青铜的巨壁。

吴邪记得那座巨大的青铜门,镶嵌在岩壁之中,甚至看不分明。

现在手电的光芒还是照不出那边的全貌,但它似乎真的在那里。

曾经自己无数次在梦里梦到的画面,醒来总是怀疑自己是否当时出现了幻觉。

如今现实的场景,就这么实实在在地摆在自己面前,他的心脏早就紧张得几乎要爆裂出来。

吴邪坐倒在地,双腿不住地发抖。

这真的无法想象,有生之年,居然还会回到这里。

此时手里的钥匙依旧指向那个方向。

吴邪静静看着,没有急着过去,想点起第二根烟,但看了看头顶的黑影,最后还是没有敢点。

自己的双脚脚底已经全是伤口,远处有一处平台,吴邪走过去,爬了上去。

上去之后,他看到一团东西,铺在石头上面。

走近,抖掉上面的灰尘,那是一套衣服。

看着那套衣服,吴邪辨认了好久才认出,那是闷油瓶的衣服。

他把衣服脱了放在这里,叠得很好,还用石头覆盖着。

‘难道又是换了甲胄进去的?’

想着,他搬开石头,扯动衣服,都是外衣,还有一双鞋,上面一堆鸟粪。

吴邪把衣服上的污渍大概拨弄了一下,抖掉灰尘和干粪,脱掉潜水服,把衣服和鞋穿上。

穿鞋之前,他把衣服口袋里的内衬扯掉,用来做袜子包住脚。

潜水服有保暖的功能,但终究不如衣服暖和。

抖了一下,但无论怎么抖,衣服里还是能抖出灰来,还好舒适的感觉总算开始回归。

小哥没有什么私人物品,衣服口袋里什么都没有。

吴邪坐在石头上远远看着,有点发懵。

他到了。

为了节约电池,他关了手电。

四周的黑暗中,开始出现无数繁星,寂静,悠然。

吴邪坐在那里,犹如坐在漫天星辰之下。

慢慢地,眼前的星光开始不停地移动,汇聚成一个又一个的星座,有些是三叔的脸,有些是小哥的脸。

这十年里面,吴邪做过很多次梦。

他梦到过年少的他,和自己在年少的时候相遇。

梦到过青铜门前的白骨。

梦到过再见时,小哥已经变成陈皮阿四那样的东西。

很多可能性,在十年的时间里,足够让吴邪一个一个的设想,一个一个的接受。

当然,他也梦到年轻时候的三叔把自己拴在树下,一个人不知所踪。

在一切没有开始之前,自己最有印象的,应该就是三叔。

从小在餐桌上,家里的桌子放在窗前。

窗外是一座桥,桥的那边有一家弹棉花的。

他们家的小孩总偷偷到自己家窗前,把纱窗弄破,偷吴邪放在餐桌上的小玩具。

老爹老妈一直会说起三叔闯的祸。

三叔好玩,来家玩的时候,家里人在熬油渣,三叔总不会帮忙做家事,举起自己放在头顶,带着出去抓蛐蛐。

现在仔细一回忆,特别是这十年。

吴邪能看到很多以前看不到的东西。

那时的自己喜欢抓蚱蜢,因为蚱蜢抓起来,就是看看,不会叫也不会和蟋蟀一样,有竞争的成份在里面。

三叔喜欢争斗,所以他的目的一直很明确。

对于吴邪来说,抓蚱蜢是力所能及的,抓蟋蟀需要到肮脏的地方,翻开砖瓦。

蟋蟀看起来也非常可怖,风险很高,所以年幼的自己一直跟着三叔,看他翻开石头,踩死油葫芦,扑那些在枯叶湿泥中跳跃的蛐蛐。

也许从小的时候,跟着三叔去窥探他的世界,就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之一。

他叹了口气。

脑子里继续闪过很多东西,爷爷的笔记,长沙镖子岭...

爷爷那一代人,很多时候求的是一顿饱饭,一张暖和的床。

而要满足这些,爷爷他们往往要竭尽所能。

他们的爱情几乎都是在一些瞬间中发生的。

爷爷他们,往往是在田埂拉着翻犁远远看一眼,就觉得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

那个时候的人,为了简单的目的,使用简单的手段,却做着这个时代无法想象的残酷抉择。

所以之后的爷爷对于人心是绝望的,这也是他那么喜欢狗的原因。

而在这十年的时间里,吴邪越来越理解爷爷。

甚至也越来越理解闷油瓶对于这个世界的淡漠。

什么是人?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有自己完整的一整套需要解决的问题。

每一个人都太复杂,以至于和其中任何一个人有所联系,都是在和他所有需要解决的问题联系。

所以吴邪越发明白,自己能给予的最好的东西。

如果不是能够解决对方需要解决问题的元素,那么就算挖心掏肺,对方调转枪头的决绝,也会让人目瞪口呆。

这世界上大部分的人,并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他们只知道别人有什么,而他们不可以没有。

所以大部分人心,其实是无解的。

你能拿出的所有,必然填不满蜘蛛网一样在人和人之间融汇的巨大欲网。

如果自己是闷油瓶,那这么多年,一次一次经历这样的人心。

‘我宁愿人世间只有我一个人。’

少有人能阅尽浮华之后,仍旧天真无邪。

可天生单纯的人,只能生存在无尽的孤独里。

吴邪抬头看四周的繁星,它们还在变化,变成了奔跳的蛐蛐,变成了十年里一幕一幕让他难过和无法理解的人心。

这时,远处有一盏灯火缓缓出现,似乎是油灯,和这些繁星不同,那是遥远的火光,犹如鬼火一样。

吴邪的心,早在刚才的思绪中沉了下去,一时间无法分清,那盏灯是现实还是幻觉。

随着火光越晃越近,吴邪这才慢慢醒悟过来。

听着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他心中恐慌。

如果是胖子和小花,按照原来的计划,不应该从这里出现,在这长白山底,怎么会有人持灯而行。

难道,是小哥在门里待烦了,出来遛弯?

吴邪本能地在边上捡起一堆石头。

在黑暗中,对方应该不会那么快发现自己。

如果有变,那他用石头砸他,至少有防身的机会。

灯火晃晃悠悠,逐渐靠近。很快,就来到了他的前方。

吴邪看到一个举着风灯的人,穿着破烂的冲锋衣,来到自己面前。

对方没有看到黑暗中的自己,只是和他一样,停下来喘气,四处观瞧。

接着那个人坐了下来,将风灯放在一边半人高的石头上,火光照亮了他的脸。

那个瞬间,吴邪有了一种认识和不认识完全混淆的感觉。

但随即他便发现,这两种感觉都是对的。

因为,他看到的是自己的脸。

来的人,竟然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吴邪眯起眼睛打量。

张海客?还是...

对方的脸上充满疲惫,迷茫的环顾四周。

吴邪知道,那不是张海客,张海客的眼神坚定和锐利很多。

这人似乎没有继续前行的打算,开始整理的自己的背包,他的背包里有一些吃的,他似乎吃了起来。

吴邪的手有些发抖,脑子一片空白,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忽然,这个人似乎听到了什么,警觉地抬头。

吴邪立即屏住呼吸,却看到他看的方向不是自己这边。

那个人,看向了峡谷的深处。

吴邪转头,前面又是一点火光,从远处晃动而来。

自己面前的吴邪,似乎紧张起来,他观望了一会儿,掏出一把□□,没有任何举动。

吴邪抓住一边的石头,足有半个小时,又看到一个人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走近这里。

对方穿着攀山的紧身棉服,举着火把,背着一只巨大的登山包,来到自己附近。

似乎是闻到了附近煤油的味道,他抽出了登山镐。

看到风灯下的人看着他。

两个人,都没有丝毫的惊讶。

接着,新来的放下了背包。

他的头发很长,比自己和前一个人都长。

胡子很久没有刮了。

他拿着登山镐,剥掉一个区域的碎石,给自己空出了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

吴邪看着第三个人的脸,浑身的冷汗不停冒出。

那仍旧是他自己的脸。怎么回事?

吴邪的脑子一下清晰,一下混沌,无法进行思考。

‘为什么不止一个我来到这里?那些人,它们的举动,好像我自己。难道,那些我发现的,和我长的一样的人,张海客一直困惑的那些伪装的吴邪,是这个目的?’

接着,远处的黑暗中,一盏一盏灯光开始亮起。

吴邪惊悚地意识到,无数的人,开始往这里走来。

‘卧槽!’

看着这个地方一处一处地亮了起来,吴邪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那些人,他们互相并不在意,来到附近之后,都是和他一样,找了一个地方坐下,也不交谈,也不注视,默默地,安静着。

很快,青铜门外的这片峡谷中,星星点点的响亮起了很多的火光。

那些四周的星光消失了,留下的,好比夜晚湿婆灯会时,满山的火灯。

吴邪在黑暗中待了很久,一直到这个地方已经没有黑暗给他隐藏,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他们之间穿行了很久。

里面没有一个人抬头注视自己,全都迷茫地看着四周,看着手里的东西。

有的在闭目养神,有的干脆睡了过去。

吴邪捏紧手里的石头,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这样的场景,和自己无数次想象的都不一样。

‘把他们都杀了。’

吴邪此时的心里不停涌起这个念头。

‘不管这些人为什么会出现,我不要那么复杂的局面。’

于是他拿着石块,来到一个睡着的吴邪身边,冷冷看着,把石头举了起来。

对方翻了个身,睁开眼睛,看着他。

眼神中没有一丝的恐惧。

这个时候,吴邪忽然意识到,自己在什么时候见过他。

对方疲惫地睡在石头上,手里拿着一瓶没有标签的白酒。

这是自己回到杭州最初的样子。

躺在铺子前,对着面前的西湖,人流如织,一直喝酒。

那时的自己根本就没有酒量,刚清醒一点,喝两口就又晕乎乎了。

那段时间,吴邪总觉得疲累绝望,一切都回到原点,他失去了所有,竟然什么都没有获得。

慢慢地,那个真实的自己放下手里的石头。

看着四周,吴邪意识到,这些都是自己这十年里面的一个瞬间。

每个人,都是十年中的一个他。

他们穿着不同的衣服,带着不同的警惕,拿着不同的武器。

人从没有这样的机会可以那么清晰的注视自己。

想着,吴邪爬到一块大石头上,心里忽然意识到。

‘这是幻觉吗?为什么自己的那么多过去,会在面前投射出来。难道,我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青铜门的里。’

想着,举起手电,照到的青铜门的光泽,似乎是门的背面。

吴邪一顿,看到身下的火光一点一点熄灭,四周缓缓的恢复到黑暗,只剩下一团火光的残影,接着,他感觉到有东西在舔自己的嘴唇。

随着意识缓缓回归,耳边有人说话。

他睁开眼,朦胧地看到面前的篝火。

是小满哥在舔他。

不知道小花给他吃了什么,口水臭得要命。

吴邪翻身坐起,看到四周有几摊篝火。

一边有人递水杯给自己。

心中一松,接过水杯,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上的伤痕被缝好处理了。

结果看也不看来人就问,“来了?我怎么睡着了?”

对方往他的水杯里倒入热茶。

“你不是睡着了,你是休克了。”

“胡说。”

吴邪喝了口热茶。

十年里,自己经历过比现在严苛很多的环境,不可能在这里休克。

想着,吴邪转头。

原以为会看到胖子或者小花,或者是其他人。

但他看到了一个穿皮衣的男人,戴着墨镜,端着杯子看着自己。

吴邪苦笑。

“我还没有醒对吗?”

他喝了口茶。

“否则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是的,我是你的幻觉。”,黑瞎子和他说,“你马上就要死了。这里温度很低,你躺在石头上睡着了,他们在你死透之前找到你的可能性很小。”

“我不会死的。我死前的幻觉,怎么可能是你。”

说着,吴邪看着小满哥,忽然有些不好的感觉。

瞎子肯定是自己的幻觉,但自己为什么会幻觉这条臭狗。

吴邪站起来,看向四周。

一眼,他便看到胖子死在自己背靠的巨石后面。

他的脖子断了,手脚扭成了麻花,露出了脊椎骨,一只口中猴正在吞咬脊椎里的东西。

虽然只是幻觉,但吴邪那一刻还是整个人莫名一震。

“他在下来的时候,滑落下锁链,摔断了脖子。”

黑瞎子来到他身后,勾住他的肩膀,缓缓说,并示意他看另一边。

吴邪转头,就见小花的头滚在一堆碎石里,身体不知所踪。

“你把他的头带出去交给秀秀,看看她这次理不理你。”,黑瞎子继续道,“他被人面鸟撕成了碎片。你的手下想去救他,结果.....”

在小花的头颅边上,吴邪能看到坎肩被压在一块石头下面。

眼珠子被压出,脑汁从他的眼洞里流了出来。

“这里的鸟抓着石头,像炸弹一样丢下来。”

黑瞎子不紧不慢地说话,吴邪朝他们走去,看着四周伙计的尸体,四分五裂,四周弥漫着血腥味和令人作呕的内脏臭味。

竟然没有一个活着。

他的手开始发凉,看向黑瞎子,黑瞎子也在看他。

“我和你说过,也许会是这样的下场。只要有一个人继续走下去,他身边的人就会不停的遭遇这些。”

吴邪没有说话,早十年,他自己也许会因此崩溃,但现在不会了。

因为他已经认可了人生的无常。

黑瞎子静静看着,隔了一会儿继续道,“不说话?来,跟我来。”

“去哪儿?”

对方用手电指了指前面。

吴邪发现,那座巨大的青铜门竟然已经洞开。

青铜之间,出现了一条缝隙,正在缓缓合拢。

黑瞎子从地上捡起一把枪,甩给他。

接着朝缝隙冲了过去。

吴邪检查了一下装备,最后看了看胖子还有小花,捡起手电,也跟着他朝缝隙冲了过去。

人面鸟朝两人俯冲下来。

吴邪在黑瞎子背后,漫天的光弧,混乱中,两人冲进了缝隙。

缝隙内部一片黑暗,吴邪对着黑暗枪口斜向上打出照明弹。

闪光下,他看到了无数的石头塔,那是用石块堆积起来的一座一座低矮的石塔,上面满是细小的花纹。

“这是什么地方?”

黑瞎子抓住他的脖子,将他按倒到一堆石头后面,躲避人面鸟。

反手一根□□,转身在半空打爆。

巨大的轰鸣声在青铜门内形成一种非常奇怪的音效。

吴邪仿佛看到了声波划过整个空间,所有的石头上的花纹都亮了起来,这些花纹闪着磷光,划过整个洞壁,整个洞穴所有的墙壁上都是细微的花纹。

声波过后都是光纹,一路往地下深处传去。

很快,伴着漫天的血花落下来,黑瞎子大叫。

“站起来!“

吴邪和他两个人,对着门口不停的打击,把从血泊中炸碎的鸟尸里爬出来的口中猴打飞。

门里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吗?

吴邪看着四周,那些磷光闪动,好像在和自己说话。

“这是什么地方?”,他问。

“你自己看清楚!”,黑瞎子吼道,“好好看。”

此时吴邪看到,洞穴的墙壁上,那些花纹掩盖下的石壁里,都是一个一个嵌入石壁的石人。

这些石人浑身□□,表皮和这里的石头一模一样,像婴儿一样蜷缩在一个一个洞壁的坑里,成千上万,在他们的肚子上,有一根脐带,和这里的石头相连。

几乎是同时,吴邪也看清了那些奇怪的纹路,竟然都是算筹的数字。

这些石头人,有大有小,有些只是婴儿大小,有些是少年,有些成人了。

所有人都长着闷油瓶一样的脸,一动不动。

他们安静的躺着,身上被标记着算筹的数字,可能是用这里的昆虫做的染料书写。

数量,无法计算。

吴邪不知道这里面有多深,但这里所有的山岩山壁上,长满了这样的石头人。

黑瞎子就说,“汪藏海记,顺铁链而下,见青铜巨门立于山底沉岩,内有石人万千,石胎孕育,脐带入石,无情无欲,算筹以计,累恒河沙数,不尽不绝。”

“所以,小哥他妈的是个石头人?”

黑瞎子最后打死一只口中猴,在地上的碎石堆中捡起一块石头,丢给他,那是人手的形状。

“这些石头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变回石头,这里每一堆碎石,就是一个张起灵。人碎之后,再隔十年才会再长成一个。”

吴邪看着手里的东西,浑身发冷。

“胡说!”

看着前面那一堆一堆的石头,吴邪知道自己是在做梦,闭了闭眼,不断心理暗示。

‘快醒来。’

幻境里,面前的黑瞎子看着他,走过来,搭上他的肩。

“他只是一块石头,和这里任何一块都一样。”

吴邪睁开眼看着他,对方咧嘴一笑。

“你不是想知道门后的世界吗?这就是。不要逃避,吴邪,这就是你一直追寻的答案。”

吴邪冷冷看着,闭上眼,继续心理暗示。

‘我操,快让我醒过来!’

此时,真实和虚幻的感觉不停混沌。

吴邪觉得恶心反胃,黑瞎子也一下清晰,一下模糊。

但他依旧看着自己。

“有的人赶不及回来,就会变成一座雕像,能回到这里的人,他的记忆中,他所珍惜的部分....”

“不要说了。”

说着,吴邪举枪对着黑瞎子。

对方看着他,缓缓一笑。

“你不会开枪的。即使你觉得你在梦里,你也不会对我开枪。”

吴邪努力克制,最终,还是放下枪,环视四周。

朦胧中,那些人就像蘑菇一样,在岩石上产生出来。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十年了,那,下一个闷油瓶呢?

他用手电去照那些石头人,还想问什么。

忽然,黑瞎子背后人影一闪,一把刀从他胸口刺出。

吴邪浑身一炸,一下清醒,翻身坐起。

身边传来人的狂叫,吴邪转头看到胖子、白蛇,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诈尸啊你。”

胖子拍着被吴邪吓翻的茶水,溅满前胸。

吴邪急忙看四周,四周的炭火很旺,很暖和,自己的身上加盖了胖子的衣服,但依旧浑身的冷汗。

他转了两圈,没有找到黑瞎子,他不在这里,这才放下心来,揉了揉脸。

“你们下来了,我睡了多久?”

动了一下,发现身上有暖袋。

白蛇道,“我们不知道,找到你的时候,你一直在昏迷状态。你一直在低温环境下行动,你可能精神太亢奋了,连自己的新陈代谢停了都不知道。吴邪,你真的令我很失望。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胖子就道,“你丫一嘴一个吴邪,知不知道他比你高一级?知不知道话语礼貌?”

“人生来平等,称呼对方的名字,我没感觉什么不好。””

胖子嘿哟一声。

“白娘子说的对,白娘子什么都明白,我们有了白娘子简直天下无敌。就连胖爷我,看到白娘子都得佩服一个礼拜。”

白蛇没理他。

吴邪看了看远处青铜门的方向,问,“小花呢?”

胖子道,“在这里联系不到他,不过放心,他人强马壮的,没问题。”

回想刚才的一切,就算是幻觉,吴邪此时也还是再次沉下心。

“我不是担心这个,时间不多了,鬼玺在他那里。”

“那你知道,那东西怎么开门吗?”

说着,胖子递给他烟,示意咀嚼一下。

吴邪看着青铜门的方向,把烟嚼碎。

具体怎么用鬼玺,谁也不知道,但上次小哥似乎就是这么拿着就进去了。

“他娘的,都是你的汗臭。”

“胖爷我用身体保护的最后一包了,有胖爷的体香,以前你嚼了都会吐的,现在果然成长了。”

胖子用手电照着吴邪看的方向,青铜的光泽若隐若现。

那东西太大了,不用找。

吴邪把烟吐出来,干呕了两下。

胖子做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他过去。

吴邪皱眉,“你发现了什么?”

“在你做噩梦叫不要不要的时候,我把这里附近看了一遍。胖爷我发现一个蹊跷。”

说着,胖子往青铜门走去。

黑暗中,两道手电光束晃动,并不能减缓吴邪心跳的不稳定。

走近青铜门,那种让人窒息的光泽在巨大的门体上,让人感觉远古至深。

吴邪越过了当年靠近门时候达到的最近的距离,开始走得更近。

门在他面前越来越巨大,不知道为什么,吴邪此时也越来越喘不过气。

“得亏咱们把鬼玺留在外面了。否则我们到了门前,说不定门就开了。”,胖子道,“不过时间没到呢,万一你到门口,门他妈的就开了,小哥没穿裤子,多尴尬。”

“他没裤子,他的裤子我穿着呢。”

说着,吴邪指了指自己的裤子。

胖子一看。

“那他娘的就更尴尬了。”

“你觉得小哥是那么爱面子的人吗?如果能早点出来,不穿裤子也没什么吧,反正如果我被关了十年。我不穿裤子就能提早出来几天,我肯定愿意。”

胖子就抽了抽鼻子。

“你就见过小哥丢面子吗?”

吴邪回忆了一下。

“好像没有。”

“那就是说,小哥是一个极其爱面子的人,否则普通人怎么可能永远不丢面子,而且时间没到就开门。说不定有连锁反应。”

接着,胖子做了个被小哥拧断脖子的动作。

吴邪转头看门,此时惊讶的发现,就算是这么近的距离,上面的花纹仍旧非常精细。

刚才做梦的时候来过门前,但一想到刚才梦里的情况,不管是真还是假,吴邪总归有些不适。

两个人对着门看了半天,都不说话。

胖子喃喃道,“你说我舔一口会不会长生不老?”

吴邪深吸一口气,心说不至于那么简单粗暴吧。

这时,胖子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小哥小哥,我们来了,你在里面的话,吱一声。”

两人静下来,听了听。好像没有人吱声。

“是不是门太厚了?”

胖子拍了他一下。

吴邪有些不耐烦了。

“别耍宝,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就见胖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吴邪发现,那是一块石头。

“这是?”

“石塔。”,胖子说,“有人在神道上放置了简单的石塔,我们跟着石塔,才能这么快到达这里。看样子是小哥留的记号。看来他在每条路上,都做了引导。”

吴邪默默看着,摸了摸石头。

“然后呢?”

“然后,一般引路只会引一条路对吧?”

吴邪点头,胖子就说,“但小哥给我们指的路,有岔路。”

对方沉默了一下,吴邪忽然意识到,胖子叫自己过来的原因,想了想,默默道,“那你有顺着另外一条路进去看过吗?”

“我担心你的安危,所以先到这儿来了。”

说着,胖子在青铜门前坐下来。

“你要去看看吗?”

吴邪也坐了下来,摇头,胖子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哦,你竟然对这个不感兴趣,也许小哥把一些你需要知道的事情,都留在了那个地方。”

“是啊。”,吴邪回答,“也许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个地方。但也许,他只是想试试,我还是不是那个无法看清真相,又耿耿于怀的人。”

胖子沉默了,看着吴邪,吴邪也看着他,隔了好久,又问。

“真的不去?”

“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胖子竖起大拇指。

“浪子真能回头,不是说你的脾气不好,但人经历的多了之后,就得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停下来。那我们就等着吧,小哥出来之后,你准备怎么办?你有想过吗?”

吴邪看着面前的青铜门,叹了口气。

“我有一次在福建南边的山里寻访到一个村子,村子的风水很奇怪,坐落在一个山谷的半坡上,有六条瀑布溅起的水,常年落到那个村子上,好像下雨一样,村子里的老人说以前有僧人游居过这里,写过一首诗,说这里百年枯藤千年雨。我看过,很漂亮,水很干净。村子附近有很多的大树,村里很淳朴,我准备去那待一段时间,小哥的话,他出来之后就自由了,他会去哪里,我不知道。”

“那你的生意呢?”

“给小花,我欠他的。是关是继续,他说了算。”

胖子道,“他娘的,我和你那么多年兄弟,你给小花不给我。”

吴邪笑着抓住胖子的猪颈肉。

“作为你多年的兄弟,我郑重告诉你,你该退休啦。到村子里来吧,村支书给你当。”

胖子笑笑,忽然扒开面前的石头,吴邪看到,鬼玺就放在石头下面,那个地方有一个青铜的凹槽。

“小花说,如果你选择去那条岔路看一看,你的命运仍旧不会改变,这东西,就应该永远埋在这里。如果你放弃了,你才配拥有未来。”

吴邪看着胖子,心说你打什么小九九。

“他不下来了。”,胖子道。

吴邪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小花怎么了?”

“放心,他没事。他就在上面等我们。”

胖子耸肩站起来。

“这是你最后一次被人骗,接下来我们都该退休了。只有真正地离开,才能...”

“才能真正地结束。”,吴邪接道,“做一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和这个世界没有一点点联系。”

胖子一笑,两人互相对拳。

“睡吧,还有时间。”

之后凌晨醒来,已经约定的最后一天。

吴邪摇醒胖子,洗了把脸,开始思考那个人会怎么出现?

见面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

小哥出来的时候会是一个人吗?一群人?

那自己要把跟着他出来的东西都干掉吗?

吴邪检查了一下弹药,坐到青铜门前,端着两把枪。

想了想,觉得不合适。

之后一晚上没睡,打了哈欠,把枪放到身后。

胖子过来,递过来一个手机。

“听点音乐吧。今天应该听什么?”

“你有什么?”

吴邪拿过来,刷里面的app。

音乐列表里,都是广场舞的配乐。

放这个小哥应该会缩回去的吧,虽然吴邪自己觉得也挺带劲的。

“你就没什么应景的吗?”

“有一首,最近挺火的,巴乃一个小姑娘给我下的。”

胖子拿过来,翻了半天,翻了出来。

“see you Again。”

手机缓缓放着,静静地,歌声不大,是英文的。

吴邪默默听着,胖子也不说话,白蛇坐在一边陪他们一起。

听了一会儿,胖子开始哼起来,还挺好听的。

于是三人这样一直沉默,听了很久。

‘不会不出来了吧。’

吴邪叹了口气。慢慢地,胖子睡着了,在一边打着轻微的呼噜,白蛇也睡着了。

吴邪强打精神,但架不住听着音乐不知不觉地犯困。

朦胧中,他好像看到,青铜门开了。

一个晃神,揉了揉脸,睁开眼睛往一边看。

门,纹丝不动。

吴邪知道这样不行,于是看向胖子,开始对他说话。

“胖子?”

胖子非常尽责地嗯了一声,迷迷糊糊的。

“你知道吗?那个村子,里面的人,会做一种点心,是用糯米和红糖做的,因为雨水充足,村子里有一种特殊的野草,叫做雨仔参,在这种点心里,有雨仔参的花瓣,吃了可以长记忆。当然,这是当地的传说。”

胖子一边呢喃回应。

吴邪一边说,一边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

但他仍旧继续说下去。

期间,神志已经不清了。

吴邪也不知道自己熬了多久,忽然,朦胧中,他感觉到一个人慢慢坐到了自己身边。

迟疑了一下,侧头去看,对方也侧头看着他。

那一刻,仿佛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停滞了。

他看着那个人。

胖子也慢慢醒了过来,看着他们。

吴邪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淡然的眼睛,映出了篝火的光。

人们说,忘记一个人,最先忘记的是他的声音。但是当他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吴邪仍旧没有一丝陌生。

对方一直看着,似乎隔了很久,缓缓开口。

“你老了。”,他说道。

黑暗中,音乐还在流淌,在这最靠近地狱的地方。

吴邪有些无措。

胖子上来,一把勾住闷油瓶的肩膀,弄得他一个踉跄。

“哪能和小哥你比啊,你舍得出来啊你!!”

闷油瓶被摇得东倒西歪,但依旧看着两人。

吴邪把袖子拉下,遮住自己手上的伤疤,站了起来。

对方看见了。闷油瓶朝他笑了笑。

吴邪提起包,搭上他的肩。

“走吧。”

——我们只是,好久不见——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回程。望着远去的身影,黑暗中,一个影子缓缓走出。

锈迹的刀尖,浓稠的血线滴流。

对方丢开刀柄,手套上,还有刚才的残留。

那人冷看着吴邪方向,回想前面的一切。

吴邪倒在石堆里,浑身发抖。

有东西似乎被他吸引,从门缝间爬出,贴近他的面门,似乎是在吸食。

“原以为你会长点记性,没想到,还是老样子。”

说完,对方看了看石壁上嵌入的巨门。

漠然的眼眸,似乎闪烁了一下。

任务,结束了。

这之后的事,自己终于可以不用管。

上次回本部是多久?

汪思淼回忆了一下,好像从那小子满月起,自己就一直在这儿。

多少年了?虽然,他自己也不是时时刻刻盯着。但这样一来,是不是可以放假?

回去一趟?

那,那位呢?

虽然是休息,汪思淼想了想,似乎还是想待在这儿。

不过自己在这儿,也没什么好去的,他也不愿意去这边的本家。

‘那.....要不,回去?’

美国,新罕布什尔州

庄园树冠遮天蔽日的林区内,一条白英石道笔直穿过其中。

尽头处,一带花荫小径的矮木丛里。

小小的影子,正颤颤巍巍地扶走。

后面,几个人远远跟着。

走了一会儿,小家伙扶着树杈,小小弯腰。

偷看那隐没在绿叶之后的身影,开心晃手。

一路笑嘻嘻地闪动着跑了过去,摔倒之后,闷声缓缓,再爬起。

老者坐靠在石凳上,听着树冠间,那一袭而过的微风。

一双深沉坚定的黑眸始终注视着一个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一阵清脆的叮铃作响。

汪起下意识抬头,望着对面树丛旁的空位,顿了顿。

微起的惆怅,在一只小手抓住自己的时间后,再次将他拉回。

小家伙仰头看着,一双晶亮的黑眸,明净清澈,灿若繁星。

眯着眼兴奋一笑,汪起慈爱地摸着她的头,起身俯下,牵住她的手,一步一步向着回程的方向,缓缓走动。

‘十年了。’

“姝羽。”

小丫头回眼,明媚灵动地挥手,羞涩可爱。

“先生。”

汪起抱着她,摘下树上白花的枝丫。

“‘雨琪小姐’最近....还是一样,不愿意来。不过,就目前来看,已经越来越有那位的风范。”

“她不来,有她自己的理由。”,汪起不紧不慢地说,“但她只是自己,一个独立的个体。孪生,性格行事也有区别,她需要有她自己的风格,而不是心里以为的,谁是谁的替代。这话,我想所有人已经说了很多遍。

麻痹,照搬。努力成为一个人的样子,那只是她以为的。

很多时候,其实人早就从各种细节上突出自己的性格。

就连克隆,也不能说完全一样。

如今十年过去,这孩子一直心理上选择回避,等过了哪个点,累得只是她自己,人会崩溃。

其实这么多年,没人逼她。

人心里的屏障,如果自己越不过去,之后一段时间平静,只会是结果走向极端的前兆。

是我从开始对她期望过大。

这孩子会流血,会流泪,有情绪,也有情感。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看来您还是心疼。”,说话的老者温和一笑,继续道,“所以,您是打算帮一下。”

汪起看向对方,老者也看着他停了一会,两人难得失笑。

汪姝羽疑惑地拿着小树枝,靠在爷爷怀里看着。两颗黑耀一般的小眼珠星星点点。

“她一直都有自己名字。”,汪起看着远处巨大建筑之上,一处小露台打开窗户的房间,缓缓道,“汪雨曦....我的,另一个女儿。”

‘所有的事,每一次偶然出现的细节,总会让我有那么一刻反应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

可在明白之后,又是无尽的疑惑。

我知道,能让我看到的,只是你想让部分人看到的。

你的万千用意,永远只露一角。

而在那之后,很多时刻,我似乎明白你想做什么,可是却又不明白,你想做什么。

懂你,又根本不懂。

但那也是年轻时候的自己。

很多事,也许当时不理解,然而老了再回头,现实一点一点开始在我面前往前铺展,拆完一圈又一圈的白纱,才发现......你又把自己,分出去了很远。

给她常人的身份、生活.....在这一层面,我和你的理解,也许差不多。

这么多年,每一个事件中人,都有给他们各自安排好的结局。

你在补偿,又在步盘。

这样利用与收益挑逗的黑白,无数矛盾的自身,也是因为你的存在,才在未来拥有了一丝一直向前的希望。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才是,希望本身。

之后的岁月,你一直在往前。

我从仰望,到后一步的并肩,如今陪你的时间长了,脚步却慢了。

距离也从离你的一步,拉长了很远。

很多东西,只有走到离你很远也才明白:我还可以,为你做什么。

好好休息。

现在,也才刚刚十年,而已...’

汪凯晨推开门,满目白色的静谧,一尘不染。

他看着房间,很久。

一股清冷独特的气息,迎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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