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6月11日
“唐家山堰塞湖泄流槽高程已于于昨日17时左右降到720米之721米之间,这标志着堰塞湖的抢险任务已取得决定性胜利,排出的洪峰也已安全通过绵阳市…”
听到街边小卖部传来的电视新闻声,张思敬不禁停下脚步听了一会。
太好了,他心想。这半个月来他一直关注着堰塞湖的情况。
离着再远也是故乡啊。
上月大地震后,局里举行募捐,在女儿和妻子支持下他捐出了两个月的工资。
有段时间他甚至看着废墟救援的新闻就难受。
听完报导,他加快脚步,沿着街走到尽头的河边,再顺着河边走了一会,找个地方过了马路,来到一处大门前。
门旁的白色牌子印着“安县第一实验中学“。
门里站着个瘦高的年轻人,他看到张思敬挥了挥手:“张队,您可算来了。”
张思敬进了门:“不好意思啊,自行车胎爆了,我走来的。”
“那您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多好。”
“不,你还是在现场多帮帮忙吧,死者身份确认了吗?”张思敬边说边往学校里走。
“学校的英语老师,冯远玲,35岁,离异,昨晚下班后没有回家,一晚上没联络家人,今早学校感觉不对劲,报了警。张队,这边,初中教学楼。”
走上楼梯,年轻人继续说道:“辖区民警接的案,调了校门口的监控,结果发现人昨晚根本没出校门。之后动员了全校老师配合,在教学楼天台发现了尸体。”
说话间已经上到了四层,再往上走,可以看到通往天台的铁门前已经拉上了警戒线。
“事情还没有公布给学生,老师们也让他们回岗位了。”
张思敬点了点头,打开铁门,来到了空旷的天台,可以看到法医组已经对现场完成了搜证,尸体也盖上了白布。
六月温度适宜,今天又是个大晴天,万里无云,看以看到不远处的河水正缓缓淌着。
“呼,这上面视野真不错,死因呢?”
“颅骨粉碎性骨折造成的颅内出血,脑后受到了重击,一击毙命。”
“凶器?”
“还没找到,推测应该是金属棍状物。”
“家属呢?”
“有个女儿,也在一中,初中部,还没通知。”
张思敬来到尸体旁,蹲下掀开了白布。英语老师表情扭曲,睁大双眼,没有化妆,但皮肤白皙光滑,可以看得出来平时保养得很好。
张思敬猛地吸闻了几下。
“突然怎么了?张队。”
“嗯…”张思敬皱了皱眉,“继续找凶器,尸体可以抬走了,现场还发现了什么?”
年轻人边打着手势让人抬走尸体,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袋子:“天台的钥匙,在门里面找到的。”
张思敬接过袋子,钥匙上贴着写有‘天台’的小白布。
“好像是冯老师昨天白天从总务处借的,说是想上来透透气。”
“还有谁有天台钥匙?”
“校工,要找他过来吗?”
张思敬点点头,年轻人向门走去。
“小于,叫别人去,案情还没介绍完呢。”
“啊,对。”小于拍了拍门旁的刑警,“麻烦你了。”
小于叫于杭,去年刚从警校毕业,人聪明,办事也麻利,就是时不时少根筋。
“昨晚冯老师最后一次被人看到是什么时候?”
“第一节晚自习后,她上完课,回到办公室,被同事们看到了,但没人跟她说上话,顺带一提。教学楼梯口没拍到她出教学楼。”
“直接上楼顶了吗?”
“嗯,同事们说她当时看起来还算正常。”
“还算正常?”
“好像最近都心事重重的样子。”
“钥匙拿去测指纹,发现尸体的时门是上了锁?”张思敬走到门边仔细观察门锁。
“对,借了校工钥匙才打开,凶手离开时上的锁吧。”
这时门突然被打开,进来两人。
一个穿西服的中年男人,头顶稀疏,看上去好像有些紧绷,另一个则是穿着工装的大爷。
“这位是教导主任刘勇,另一位则是校工李大爷。”
“警…警察同志,是杀…杀人案吗?”刘主任先开了口。
“这个嘛,还在调查,听说冯老师昨天从总务处借了钥匙?”
“啊,是的。”
“这事经常发生吗?冯老师借天台钥匙。”
“不,据我所知应该是第一次。”主任皱起了眉头。
“这样啊,天台钥匙就只有总务处和校工的两把吗?有没有备用的?”
两人对望一眼,摇了摇头。
“李大爷,你钥匙平时都放在哪里?”
“随时都带在身上。”李大爷骄傲地拍了拍腰边的一大串钥匙。
“昨天也是?以前钥匙有没有失窃或者不见的时候。”
“没…应该…没有吧?”刘主任对李大爷确认着。
张思敬拿脚在地上来回蹭了两下:“话说回来,这天台经常有人来打扫吗?”
两人对这跳跃的问题明显感到了困惑:“什么?”
“有人经常来打扫天台吗?”
“没有吧,天台又没有人用,平常都是关上的。”刘主任一脸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这样啊。”张思敬拿脚又蹭了蹭地上。
两人之后去了三年级教师的办公室,搜了冯老师的办公桌,顺便向其他老师问了话。
冯老师平时虽然话不多,但跟其他同事相处还算融洽,加上又漂亮,在学生中似乎也很受欢迎。
但最近好像私人上出了什么事,让她看起来有点阴郁。此外,关于她昨晚去天台的原因,似乎没有人知道。
出了办公室,小于问道:“学校接下来怎么办?要继续调查吗?”
张思敬点了点头,现在似乎正值午休时间,大批学生都挤在楼梯上慢慢往下走去。
“多分点人手,学校这个封闭的小社会,肯定还有很多事能查出来,把重点放在人际关系上。”
“好嘞,话说看这乌压压一大片学生,不愧是一中。”
安县虽然在行政上只是县,但因为本身就在富庶的地区,在周边几个大城市的辐射效应下,其实发展的比一般的地级市要好得多。
而一中就是县里最好的中学。初高中一体,坐落在风景美丽的绍溪旁,几座教学楼都是新翻修的,教师也只招名牌大学生,年年县里的高考前十都出自这里。
“哈,以前念书的时候,只要下课铃响,我准第一个跑到食堂,像这样挤半天,饭都被抢完了。”
“喂,张队,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啊,现在学校食堂菜多的都吃不过来哦。”
“嗯,不知道有没有卖麻辣烫的,早知道刚才跟主任要张饭卡了。”
“这不可能有,这的人不喜欢吃辣的。”
“唉,”张思敬轻叹一声,“冯老师女儿是初二四班吧?”
“对,现在要去问话吗?”
“不,等到晚上去家里拜访吧。她下午估计会很忙。”
冯老师三年前离婚,挣到了女儿的抚养权。现在母女俩相依为命,一起住在学校分配到教职工楼里。
从学校大门出来,往左走几十米,一处茂密树荫遮盖的陈旧小门就是教职工小区的入口了。
小区是上世纪建的,说是小区,其实也就两栋楼。名义上是教职工宿舍,但现在大部分住的都是租客。
张思敬还挺喜欢这种有年代感的建筑,总觉得有种特殊的气味,闻多了上瘾。
两人走进后面那栋,上了五楼,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脚步声,门开了一条缝,一个中年妇女探出头来。
“您好,这么晚打扰了,我们是警察,请问冯蕙芃同学在家吗?”张思敬拿出警官证给对方看。
里面的人将门完全打了开来,“原来是警察同志,请进,找蕙芃是吧?她在家。蕙芃,警察来了哦。”
套上鞋套上后,二人走了进去。
标准的二室一厅,房子不大,收拾地井井有条,可以看出家主人的勤于收拾。
屋子里安静的异常。
电视柜上放着照片,冯老师和一个可爱的小女孩,两人灿烂笑着,背后是一片清澈湖水。
应该是在天荒坪水库拍的,张思敬下了判断,他春天刚去过。
但照片明显是很久以前了。
“那个,”小于对中年女人出声,“请问您是?”
“啊,我是远玲和蕙芃的邻居,就住楼下,远玲出了事,我就想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这样啊。”
冯远玲父母早就去世,也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
这也太恐怖了,至少给我送终的时候还是希望能热闹点,张思敬心想。
“让他们进来吧。”里屋传来声音。
两人对邻居点了点头,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昏暗一片,只有最里面一处散发着微光。
张思敬眯缝着眼,微弱的光源似乎来自桌上的电脑屏幕。桌前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听到开门声,椅子转了过来。
借着屏幕的光,张思敬辨认出那是一名短发少女,惨白的电脑光照在她脸上,少女面无表情的盯着进屋的两人。
小于在旁边咽了咽口水。
要是传出去,堂堂刑警被一个初中小姑娘气势压了下去,还怎么混。
他掐了小于背后一下:“找开关,把灯打开!”
“不行,我不喜欢太亮。”少女出声道。
“呃。。。”小于看向张思敬。
“没事没事,不开就不开吧。”
张思敬借着屏幕光想找个椅子,四下看了看结果什么也没找到,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
“那个,”张思敬组织着语言,“你母亲遗体的鉴定快做完了,最晚明天,就能下葬了。”
“嗯。”电脑屏幕闪烁的光让刑警队长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你们家有电脑啊,真稀奇,在玩游戏?”小于好奇地看向后面的的电脑屏幕。
“请问还有其他事吗?”少女的语气里带着寒意。
“我们这次来是想问问你昨天晚上的事,第二节晚自习下课后你就直接回家了吗?”
“没有,我去跑步了。”
“锻炼身体啊,真好,每晚都去吗?”
“几乎。”
“跟同学一起?”
少女轻轻摇摇头,光芒在她脸上留下了阴影。
“这样啊,妈妈一直没回家,除了给她打电话,你还试过其他办法吗?”
少女叹了一口气:“我第二天告诉了学校的老师。”
“妈妈以前也有过这样吗?彻夜不回家?”
冯蕙芃摇了摇头。
“这样啊,”张思敬点了点头,“这么说可能有点那啥,妈妈带过其他人回家吗?那个…朋友之类的?”
“没有,至少我不知道她有过那种对象。”
“周末呢?她一般干什么?”
“有时会出门。”
“哦?去哪里?”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其实我们发现你妈妈过去两个月取出了大量现金,她有把钱带回家吗?”
“不晓得。”
张思敬不禁抓了抓头发,问话根本进行不下去了。
“那个,冯蕙芃同学,这是我们的电话,要是想起什么请务必联络我们,这也是为了还你妈妈一个公道,好吗?”
小于站起来把写有电话的纸放在了桌上,“张队,今天就到这吧。”
“是啊,也不早了。”张思敬站了起来,“这次就打扰到这里吧。”
他看向女孩想寻求眼神的接触,没想到女孩也毫不避讳的回看向他。
眼神清澈而冷静,读不出任何的情绪。
老刑警打开门,苦笑着走了出去.。
下了楼,两人沿着河边慢慢走着。
河上吹来阵阵清风,晴朗的夜空闪烁着零散的星星。
安县本身没有什么重工业,环境是出了名的好。
“你怎么看冯蕙芃?”
“嗯,感觉是个成熟过了头的女孩。”小于想了想说道。
“小学六年级时奶奶去世,我哭了整整三天。”
“那只是因为您跟奶奶感情好吧。”
“14岁不到的女孩,唯一的依靠母亲去世,这么冷静,这事正常?”
“现在孩子普遍早熟,我小侄女养的兔子死了,表面没什么事,结果晚上一个人在床上掉眼泪。”
“自己的妈能和兔子比?”反正张思敬是想不出那女孩一人床上流泪的样子。
“那您怀疑她杀了自己母亲,一个初二的孩子?是不是太跳跃了。”
没有动机,没有证据,没有手段。
张思敬挠了挠头:“总觉的这案子邪门的很。”
“这又怎么说?”
“感觉,感觉!唉,至少能找到凶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