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天堂之后的短暂日子里，算是风暴来临前的平静，路西法听了撒拉的话，并没有把地下城发生的事告诉撒旦，除了整顿军备，他就是和撒旦待在一起，这件事也算是过去了。

可是他过去了，安基拉并没有过去。

就在玛门带领第一梯队恶魔军进犯天堂，正式打响天使和恶魔之间的战争的第一枪的时候，安基拉还是把利未安森被处死、撒拉受责的事，原原本本地偷偷告诉了撒旦。

临阵在前，撒旦原本是不应该回去的，可是利未安森对于姐姐是什么样的存在，他心里太清楚了，姐姐需要他，他必须要回去。

安基拉选择在这个时候告诉他这件事，他不是不清楚原因，但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他也必须回去，回到姐姐身边。

路西法已经带领着圣光六翼炽天使团，在前线抵抗恶魔军队了，撒旦狠了狠心，没有通知和告别，只身悄悄地回到地下城。

地狱的入口——冥河阿克隆边上，天使和恶魔的军队正在交战，恶魔军想要进犯天堂，势必要先登录人界地上，没有神力的人类无法抵挡，路西法他们必须在人界把恶魔们的进攻截断。

战火连篇，人数众多，黑与白相间，混乱不堪。变作乌力马的撒旦在天空上远远地，想最后看一眼路西法，再转而投身地狱，可惜并没有找到路西法的身影。

人界本来是美好祥和的家园，如今也被战火波及，满目疮痍，撒旦不忍再看下去，只管回到地下城。

父亲不在前线，那就肯定在万魔殿，他只要小心一点，别被父亲发现，把姐姐带走保证她的安全就好，接下来就是他既定的命运，尽管不想接受，可是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地下城空无一魔，撒旦到处寻找撒拉的踪迹，最后只有万魔殿和火焰石碑没有去过，他心里担心：要是在万魔殿可就麻烦了，也有被父亲发现的风险，他决定先到火焰石碑去找。

利未安森的躯壳已经被解了下来，放倒在石碑前，撒拉就倒在躯壳上，似乎失去了意识。

看到这一幕，撒旦也顾不上会不会被发现了，急忙飞过去变回真身，只是还没有到撒拉身边，他就看到了令他瞠目结舌的一幕。

——撒拉原本完好无缺的下半身，居然由双腿，变成了鱼尾！

撒旦再三确认是姐姐没有错，可是……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急忙扶起姐姐，发现她还活着，只是昏死过去了，一时间怎么都叫不醒。

至于鱼尾，他也大致检查了一圈，发现那并不是幻觉，而是实体，是由双腿真的变成了鱼尾。

这种能力，据撒旦所知道的，就只有地下城的《禁忌魔力》里记载过一点，而撒拉就算能清醒过来，也可能永远都要变成人身鱼尾的状态。

一时间，撒旦心乱如麻。

《禁忌魔力》是一本禁书，父亲做出来的人面蛛，还有莉莉斯这样的人型兵器，都是被记载在里面的，这类书籍有些是从古恶魔时代传承下来的，有些是魔王本魔自创的。

撒拉既然是在地下城里遭到袭击的，虽然她除了言灵之外，没有别的特殊能力，魔力也微弱，可是在地下城自保并不是难事。

撒旦心想，难道是父亲？

周围没有守卫，有可能是撒拉独自来找利未安森的，也可能是第三方在场，所以不需要守卫。

撒旦看着昏迷不醒的姐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救她！一定要救她！

涉及禁书，能救她的也只有父亲，就算父亲不知道，恶魔领主总有知道怎么救姐姐的。

撒旦一咬牙，抱起鱼尾化的撒拉直奔万魔殿，几乎是跌跌撞撞地闯进去，守门的恶魔看见他都跟不是看见恶魔，而是看见恶鬼似的，唯恐避之不及。

魔王和几个高阶领主正在万魔殿里，看见他闯进来，都愣了：“少主？您怎么会在这里？这是……”

撒旦没空搭理，径直走到魔王面前，单膝跪下：“父亲大人！请您救救姐姐！！”

魔王淡淡地扫了一眼，身旁的阿加雷斯走过来仔细看了看：“是禁忌魔力。主上，这是《禁忌目录》里记载的魔力秘术导致的异变。”

魔王的语气非常淡定，似乎地上跪着和躺着的，并不是自己的儿子和女儿：“怎么搞的？”

敢在地下城里魔王的地盘上伤害魔王的女儿，撒旦想不出来会有谁的胆子这么大，他本来就怀疑父亲，但是为了姐姐，什么都没有说。

阿加雷斯劝道：“少主，主上在问您话。”

撒旦不忍再看姐姐：“我不知道。阿加雷斯，姐姐有办法医治吗？”

“有，少主。不过，这需要很多魔力，现在……”现在正是和天堂交战的关键时候，耗费魔力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撒旦沉声说：“现在就治！”

没有恶魔敢动，大殿里，魔王父子彼此对视，几位恶魔领主都默默地退开了几步。

“谁让你来这里的？我说过，你既然已经离开地下城，我就再没有你这个儿子。”魔王冷声吩咐：“萨米基纳，把他关进地狱里。”

有一个恶魔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看上去非常为难，十分想拖延时间。

撒旦看都没有看其他恶魔，直直地盯着父亲：“不用他们动手，您治好姐姐，我自己去地狱。”

“否则？”

“……”撒旦咬咬牙。如果不是为了姐姐，他哪怕拼得鱼死网破，也要把罪魁祸首揪出来，可现在最重要的，是医治姐姐。

魔王冷哼一声：“还愣着干什么？把他抓起来，别在这里碍事。”

撒旦扫视想要再次上前的阿加雷斯和萨米基纳，他们分别是排名第二和第四的恶魔领主，在地下城里实力强劲，可是面对着并没有释放出魔力的恶魔少主，即使有魔王的亲自命令，两个恶魔也依旧踌躇不前。

撒旦居高临下，神情轻蔑，和他平时的样子大相径庭，就像换了一个恶魔：“你们还想自取其辱？”

两个恶魔都顿住了，萨米基纳看向阿加雷斯，睿智的老者面色严肃，沉默不语。

这位少主虽然外表温和，平时也从来都不释放出魔力威压，可是他的实力，地下城无魔不知、无魔不晓，恶魔领主们有很多都曾经是他的手下败将，说自取其辱，倒是没有说错。

上了会得罪恶魔，完事还打不过；不上又不知道魔王会怎样责难，这父子俩赌气，让领主们进退两难。

好在撒旦就像疯了一样，言语震慑他们以后，居然转头直接顶撞魔王：“父亲！我只想请您救救姐姐！利未安森已经被您处死了，难道姐姐也要被放弃吗？！是因为帮了路西法，还是因为您根本就不喜欢我们姐弟！！”

万魔殿上的领主们彼此悄悄对视，不着痕迹地往后退。这就事关家事了，他们不想更不敢参与。

阿加雷斯打了个眼色，恶魔们就好像得到了特赦令，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依次排着队默默地离开万魔殿，然后走在外面郁闷：“看吧，等会儿就要提到先王后了，怎么收场？”

“他们父子要是打起来怎么办？前边还打着仗呢……”

“管那么多干嘛？你又不是玛门，反正都是他们家的烂摊子。”

“总感觉要变天了……”

“走吧，瓦沙克！”

“唉，走了走了。”

万魔殿里，魔王沉默了一阵才回答这个问题：“说得不错，我的确不喜欢你们姐弟。”

撒旦早就这么觉得，从很小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但他又根本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不喜欢他们，这还是第一次听父亲这么说，心里就像针扎一样地刺痛。

父亲非常喜欢母亲，他们都是母亲的孩子，为什么父亲要这么对他们？他颤抖着问出这个困扰自己很久问题：“……为什么？”

魔王冷漠地说：“你不用知道，恨和爱一样不需要理由。”

撒旦很茫然，即使是当面听到父亲亲口对他说这些话，他也没有办法恨父亲，他并不明白恨的含义。

原来，恨是不需要理由的：“所以您处死利未安森？是因为恨姐姐？”

“利未安森是自寻死路，他帮助天使。”

“只是帮助天使就要被处死，那我是不是应该受尽刑罚折磨，再被您挫骨扬灰？”撒旦苦笑着摇头，本来也不想再争论下去了：“算了，说不说都没有关系，反正都是回不去的。”

魔王皱起眉头。

撒旦按住胸膛上心脏的位置，低头郑重地说：“父亲大人，我想，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您了。”

魔王不为所动：“你想干什么？”

“……”撒旦平静地说：“您曾经培养过我，不完全是因为我继承了您强大的魔力，最根本的原因，还是血雨魔力。玛门他……我在《古代恶魔魔力源》这本书里，找到了关于这种魔力的记载：

“它伴随着绝对压制的强大力量，顽固且霸道，可以做到改变雨水、天空等自然气象的颜色，拥有「魔力的最高优先级」，更重要的是：它还会吞噬宿主。

“被吞噬的宿主，无法进行转换躯壳，所以，我的消亡是伴随着出生就注定了的。这些您应该比谁都清楚，只是从来没有对我说过。”

魔王不置可否。

“至于魔力的最高优先级，意思是只要我存在一天，同源的魔力者们就都会受到滋养一天，缓慢地增长魔力，所以，您口口声声所谓的‘恶魔一族的骄傲’，其实仅仅只是指这个而已。”撒旦强撑着语气，不让自己显得太过介意。

父亲一直以来对他说他是恶魔的骄傲，并不是一种希望，而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撒旦举起右手在空中打了一个响指，召唤出深蓝色的凄凉之焰：“我和您，从来都没有交过手，还不知道究竟谁强谁弱。现在，地下城进犯天堂，我知道自己劝阻不了同族，也没有能力凭借一己之力阻止战争，但是，我可以让地下城绝对不能赢。”

魔王还是没有什么反应，撒旦也没想得到什么回应，照魔王厌恶他们姐弟的程度来看，他死不死，魔王根本就不会在意。

他继续说：“只要我分离自己的魔力和躯壳，把血雨魔力分散开，它就会因为离开宿主，转而吸取同源者们的魔力，也就是所有恶魔身上的部分魔力，这样就可以做到削弱恶魔的战力。”

魔王终于笑了：“我小看你了。不过分离魔力和躯壳，说来容易，使用凄凉之焰焚烧灵魂的痛苦，不用说，你也知道，为了那群天使，值得吗？”

“不只是为了天使。”

“恶魔一族生性好战，你不是为了天使，还能为了谁？只是为了路西法？那不知道他见到你被凄凉之焰焚烧的样子，会怎么想？”

撒旦一怔，旋即也小笑了：“如果您想阻止我，就只有打败我，不让我以凄凉之焰焚烧自己，否则没有机会。魔王大人，我们从来都没有以命相博地认真交过手，您难道不好奇，我们谁更强吗？”

魔王从万魔殿的王座上站起来：“我不会阻止你。”说完转身居然就准备离开。

撒旦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心脏绞痛十分难过，忍不住叫道：“父亲！”

可是魔王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来，只身从万魔殿后面离开，消失在视线里。

“您就这么厌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