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旦随后去禁闭室看望了姐姐，姐姐对他的“选择”不置可否，只告诉他要保重自己，好好活下去，不要顾及她。

路西法担心他，只是半天的时间就来地下城找他，还差点和城门口的守卫打起来，还是玛门出面才得以平息场面，玛门叫魔精喊他出来见面。

撒旦出来的时候，玛门已经走了，只有路西法一身银色衣装站在幽深的城门口，看上去格外乖巧。

他感到一阵鼻酸，朝路西法快步小跑过去，环抱住路西法的腰，熟悉的神力让他觉得异常安心。

“我……”路西法猝不及防，下意识抱住怀里的人：“怎么了？”

撒旦的声音很沉闷：“不算好。”

“魔王怎么说？要你回家？”

“不，他让我回到你身边。”

路西法对此感到诧异，他是没有必要了解魔王在想什么的，只是这个结果也让他摸不着头脑，他想过很多不好的发展和可能性，为此担忧到撒旦只是离开了半天，就忍不住要来看看：“那现在要回去吗？”

“路西法……”

怀里的人有点不对劲，路西法以为是父子之间闹了不愉快，轻轻拍拍撒旦的脊背：“嗯？”

“父亲他，不要我了。”撒旦说完就觉得很奇怪，这么说好像他和父亲以前很好似的，但其实，说起来父亲就从来没有重视过他这个儿子，又谈什么不要。

路西法忽然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让你选择阵营？”

而选择的答案也已经一目了然。

“路西法，我记得曾经对你说过，如果有一天我们各自为战，请你亲自斩断这一切……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你会怎么做？”

路西法收紧了手臂：“我会保护你。”

“如果做不到呢？”

“做得到。”路西法回答得很坦然：“我会用我的生命、我的一切保护你。”

撒旦心想，也是啊，毕竟天使长大人早就把戒指交给他了，不就是把生命交给了他吗？

他曾经问过路西法，为什么被困在禁书里的时候，要把那么重要的神力戒指交给他？明明那个时候两个人针锋相对，彼此防备，路西法的警惕性未免也太低了。

路西法反而问他，在看书的时候，是他先没有释放魔力进行防御的，那个时候如果被攻击，一定会被完全命中，他怎么就没有防备？

他倒是好好地思考了一番。

第一，路西法还不够了解他身上所谓最强的“血雨魔力”，这股魔力霸道到不需要自主操控，也能够自行保护宿主的身体，放不放出魔力保护罩，都没有区别；

第二，他实在是在地下城懒散惯了，要维持魔力就需要耗费心神，有这点儿精力，拿去看看风景睡睡觉，不是更舒服？

第三，在他的认知里，只有地下城的恶魔才会为了取胜而不择手段，至于天使嘛，用父亲的话来说，就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家伙”，特别注重虚的东西，诸如品行、道德、情谊。

事实上，他也料想得不错，天使大多数都十分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又和恶魔不太合得来，让路西法对恶魔下背后黑手，传出去是会被笑死的，路西法宁愿堂堂正正地输，也不愿意干那档事。

不过，就算路西法够强，能够做到对“绝对防御”的魔力百分百地命中，他也不过就是受点小伤而已。

再说了，他压根就没有想过路西法会出手，基于第三点。

听完这些回答，路西法就笑了，其实这些也是他的答案。

他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奇怪（葩）的恶魔，戒备之余，难免好奇，所以稍微会关注一点。

他觉得大家至少得顾及面子，总不能都像魔王那个疯子一样吧，毕竟再怎么说也还没有开战。

他一开始并不肯承认，其实在见第一面的时候，他就对撒旦心生好感，一个和其他恶魔处处反着来的恶魔少主，很有趣。

只不过，再怎么说也是恶魔，他一个堂堂圣光六翼炽天使团的团长、天堂第一炽天使长，居然对恶魔有好感？像什么样子

可是……这个恶魔的魔力就像绸缎一样温和，让人感觉很舒服；眼睛犹如平静的漩涡，稳定而又吸引人；还和父使一样喜欢花，随身携带着花种；谦虚又有礼貌，哪怕是装的。

恶魔天性张扬，即使是再不爱说话、不善言辞的恶魔，也会给人一种锋芒毕露的感觉，魔王的儿子却恰恰相反，甚至是在刻意地避人锋芒。

直到他们被一起吸入禁书，撒旦把蜃珠递给他，他才觉得自己因为先入为主，把撒旦想得太坏了。

一个能在被困的时候主动拿出宝物、让出逃生机会的恶魔，不管怎么说，至少值得他的尊重和感激。

把戒指交给撒旦，确实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可是那个时候，他的身上除了戒指一无所有，在被信任的同时，他也希望能够以天使的身份，让撒旦信任。

事后，他也隐隐觉得太过冲动，不过没有后悔，有些事、有的人看似稀里糊涂、阴差阳错，其实冥冥之中、命中注定。

撒旦听了他的回答，依旧觉得后怕，好在自己没有扔东西的习惯，也是太懒，当时觉得留着就留着吧，也许以后还要物归原主，到时候物主来要，他拿不出东西，只会惹麻烦。

要是他当时没有在意，随手给扔了，或者不小心弄丢了，那可是路西法的保命戒指。路西法说过，权杖圣物是不可复制独一无二的。

“……谢谢你，路西法。”

“不要谢，就欠着吧。”

“那我欠你的可太多了……”撒旦嘟囔着说：“回去吧，我得告诉神使，不久之后有一场不可避免的战争。”

路西法并不意外，魔王的野心和想法昭然若揭，已经不是写在脸上那么明显了，而是恨不得拿着旗帜到天堂指着父使的鼻子骂街的程度。

当然，前提是魔王能做得出来。

他们回到天堂，把魔王的话转述给耶和华，耶和华听后久久不语，再开口问：“非做不可的理由？他没有和你说是什么理由吗？”

撒旦摇头。

“果然，还是怨恨我吗……”

撒旦的立场尴尬，不好多说什么，耶和华自我悲伤了一会儿，拍了拍他的肩膀：“难为你了，孩子。其实你不用做到这个地步，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他的儿子，他不会不要你的，只是现在这个情势，不管你在哪里，都很受伤。”

地下城是他的同族和至亲，天堂有他向往的生活和朋友、爱人，只不过，他想得要更远一点，没有人会喜欢战争，他更是对战争厌恶至极。

记忆里第一次有动荡的场景，就是母亲离开的时候，黑珍珠湖泊的小木屋里燃烧起凄凉之焰，那个时候的他，甚至都还没有对世界和母亲的认知，可却对那场大火记忆犹新。

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和生活，却执着于改变和毁灭，他可能永远也无法理解父亲的意志。

还有……在地下城，临走前玛门叫住了他，和他说的那番话……

既然结局已经注定，那他要做的事就是尽力维持平衡，然后坦然地面对一切。

可能是他的脸色不好看，耶和华关切地问：“孩子，你怎么了？”

“……我没事。神使，我想在地下城发动战争之前，你们还有一段时间可以准备，地下城七十二柱恶魔领主的实力非常强大，父亲大人定下这个日期要我转达，也就是直接宣战，说明他对这一战有绝对的把握。您准备怎么办？”

“天堂虽然没有地下城那样强大的战力，可我的孩子们也不能任人宰割！我也不会一再由着卢奇菲罗继续发疯！”

话说到这个地步，路西法当然是第一个站出来，单膝下跪：“父使，圣光六翼炽天使团势必会守护家园，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炽天使当仁不让，冲锋陷阵，请您下达命令，全员备战！”

“孩子，我知道，是时候了……”耶和华把路西法扶起来：“从玛伊雅弥离开起，我就在等这一刻，也算是终结我和卢奇菲罗的个人恩怨。你们都是好孩子，我心里明白，但要说到冲锋陷阵、和他对峙的人，却也只能是我。”

路西法皱眉：“可您多年来苦心栽培炽炽天使团，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耶和华笑了：“那你可是会错意了，我栽培你们，不是为了让你们替我挡灾的，再说了，我和卢奇菲罗之间是我们的个人恩怨，这其中又有多少他的野心？恐怕根本所剩不多。这是一早就注定好的，我和我那老朋友的战争啊……”

路西法犹豫：“可我不能放任您独自战斗。”

耶和华哈哈大笑：“怎么会是独自战斗？我还有你们！我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况且，如果我败了，天堂还得交给你们。尤其是你，路西法，你的肩上有无比沉重的责任，这或许对你来说并不公平，当然，你完全可以选择拒绝，就是现在。”

大概是觉得要和魔王交战，两军对垒，必有输方，输的那一方如果是地下城，倒还好说，可如果是天堂……耶和华这是抱了死志，所以想提前交代好一切。

“不。”路西法神色严肃，以两指放在心脏处，神色凝重：“以灵魂和故土的名义起誓，我绝不会抛弃您的意志。”

耶和华点点头，如同卸下千金重担一般，撒旦觉得他好像在一瞬间变了一种状态，不再是从前那个爱养花弄草的和蔼老头，而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此时此刻，他的眼神竟然和魔王如出一辙。

撒旦在一旁默默地想，或许，他一直都期盼着能和昔日好友重新面对面，不管是解开这场个人恩怨，还是终结一切，总算是一种解脱。

“去吧！把我的孩子们都叫来！开战前要有动员演讲！论起讲话，我还是很有一手的！”耶和华跃跃欲试：“来吧！卢奇菲罗，我的朋友！”

路西法转头看了一眼撒旦，想了想，还是觉得这种场合他不在比较好，虽然他和米迦勒他们早就打成了一片，可他毕竟还是魔王的儿子，而且，安基拉和其党羽是不会认可他出席的。

私心来说，路西法只想把撒旦保护起来，两边冲突，撒旦势必左右为难，最好的办法就是都不参与，既然离开了地下城，那也别帮天堂，否则得罪两边，哪里都不讨好。

不过，耶和华自有打算：“小路，你去吧，我和撒旦还有话说。”

撒旦的身体立刻就紧绷了，感觉事态不妙。

耶和华从前一直都是“小撒小撒”地喊他，突然间这么正经严肃，再加上他的立场尴尬……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路西法也是这么觉得，所以并没有离开：“父使，撒旦他——”

耶和华大翻白眼：“哎呀！你只管去就好了嘛！还怕我吃了你的心上人啊？”

这句话搞得路西法和撒旦双双猝不及防，互相对视一眼，又同样慌慌张张地转移视线。

路西法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不、不是，父使，我……”

撒旦则是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

耶和华笑得非常暧昧：“小撒，快看看嘛！咱们的天使长大人这真是坠入爱河了！他现在非得把你当个挂件挂在身上，时刻带着才能安心，连我都不放心了！”

挂件……撒旦没忍住，笑了。路西法更窘迫了，赶紧展开翅膀飞走去喊人。

看着天使长远去的背影，耶和华长叹一声，走到撒旦身边摸摸他的头：“好孩子，真是难为你了。”

温暖而强大的神力笼罩上来，是一种变相的安慰，撒旦一怔，这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受，和能力无关。

“现在这个状况，你是最难的，我太明白了，这何尝不是玛伊雅弥当初的处境，尤其是你还能回来。”

“不要紧。”

“虽然你是他的儿子，但是说句不好听的，孩子，我想我比你要了解他，你能回来，是因为他一定要你选择阵营，并且提出了让你非走不可的条件，对吗？”

撒旦蔫了吧唧地点头，如果父亲没有让他杀路西法，那他无论有多喜欢路西法，无论认为挑起战争是多大的错误和毫无意义，也一定会站在地下城那边，站在恶魔那边的。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是一个恶魔，是地下城的少主，是父亲的儿子。

这一点，无关是非对错，而是关乎立场和身份、责任，就像路西法会为了守护天堂而对抗魔王一样，他也必须为了父亲、姐姐还有同族们而战。

那样的话，他就要和路西法兵戎相见了，他在问路西法能不能做到斩断一切的同时，其实也是在问自己能不能做到。

他真的能做到和路西法面对面吗？能做到在这场不义之战里，伤害并没有过错的天使们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

所以，父亲是明白这一点，才提出他不可能做到的条件，从而逼他离开，还是根本就不明白？

“看来我猜得没错，好孩子，你我都知道，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是意料之中的，除非你父亲改变心意，否则这场战争是不可避免的，可惜，他执念太深，没有可能改变。”耶和华说：“孩子，如果你觉得为难，我会让路西法把你保护起来，直到这场战争结束，你不用出现在任何一方阵营。”

“我……”

“你不需要有任何负担，这不是你的错，你是个好孩子，就算你依旧在地下城，以后和天使抗衡战斗，这一点也不会改变。”

“神使，这是一场不义之战，先不说对错输赢，其结果都是毫无意义的消耗，我并不认同父亲的想法，所以您有需要用到我的地方，请尽管直说，我已经……”撒旦再度想起玛门对他说的话：“已经有所觉悟了。”

耶和华本来以为他要迟疑一阵子，至少不会这么坚决，于是更加出乎意料，看他的眼神也越发欣赏：“好，不愧是他们的儿子，我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孩子，你过来。”

撒旦凑近，耶和华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撒旦以为会是请他帮助天堂、共同抵御地下城的进攻这种事，没有想到听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还是他绝对想不到的内容，打死他都想不到。

他先是错愕，随后问耶和华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因为这番话，实在是匪夷所思。

耶和华笑而不语，默默摇头。

“可是……我是个恶魔啊，这样不太好吧？而且……为什么？”

耶和华的解释玄而又玄：“就因为你是恶魔，又不因为你是恶魔。”

撒旦还是没有听懂：“我不明白……”

“你是命运的选择，我相信，只有你能承担起这份责任。”耶和华说：“至于其他人，如果你信得过我，就对自己抱有信心，只有你可以做到。即使是路西法，在这件事上都不及你！”

就连路西法也不及他……撒旦觉得这个评价，实在是过誉了：“您真的信得过我……？”

耶和华撇撇嘴：“我要是信不过你，又怎么会选你嘛！况且，你身上也流着她的血。”

撒旦沉默了。父亲确实很强，可是流着父亲的血，又怎么会和天使们一条心呢？

他不知道，耶和华说的是“她”，而不是“他”，耶和华也没有解释：“孩子，不论结果怎么样，我都希望你能答应下来，这条路还很长，只有交给你们，我才能放心。”

“我……”

遥远的天际线边，路西法飞了回来，炽天使团紧跟在身后，远远就能看到一群洁白的翅膀整整齐齐地列队而来。

耶和华站在撒旦身边，搂了搂他的肩膀：“答不答应这件事，等下你再给我答复，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