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法拖着疲惫的身躯，踏上圣堂的阶梯，一场极其凶险的恶战，让他差点收不住神力，惊动同族。

更何况，他最想瞒住的人是撒旦。

如果是平时，他一个人对战巴尔、阿加雷斯、别西卜和其他几个恶魔领主，不至于这么吃力，别说是这些恶魔领主加在一起，就是魔王亲临对战，输赢也是乾坤不定的，他对自己还是了解的。

只是地下城的魔力太强悍，他的神髓无时无刻都在疼痛，再加上距离凄凉之焰越近，神力就越虚弱，同时对抗这几个大恶魔，精神紧绷，毕竟稍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

他坐在圣堂前恢复力量，把凌乱的头发和沾血的衣服一一仔细地处理好，天快破晓了，今天回来得晚，还没有来得及去看撒旦。

除了魔王和高阶领主以外，别西卜在恶魔里确实算得上是实力强劲的佼佼者，如果不是身份有别，有这样一个对手，不失是一件幸事，可惜世事无常。

路西法默默平缓呼吸，站起身往撒旦居住的地方走。

恶魔公主派遣了一个实力不俗的恶魔，一直在暗中帮助他，最近几次都有惊无险，没有失手死在地下城，看来这个姐姐心里还是有撒旦的。

穿过回廊就是撒旦住的地方，路西法在门前停下，放出神力保护罩，笼罩住整座房间，确保里面的恶魔不会醒过来，才推门进去。

他不希望撒旦知道，他每晚都会来看撒旦，撒旦会察觉到他身上有恶魔的气息，也就知道他去过地下城，所以干脆趁撒旦休息的时候，偷着来。

以往，他每天都会或多或少地抽出时间，只是今天出了点小状况，耽误了时间，撒旦也并不在平时躺着的床上。

撒旦不爱隐藏魔力，房间里有魔力波动，整个天堂当然也只有撒旦在哪里，魔力就在哪里，这很奇怪。

路西法刚刚打了一夜的苦战，身心俱疲，脑子还没来得及转过来，只听撒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回来了。”

路西法一顿，已经来不及收敛伤口上的魔力。

“不用藏了，你进门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你去过地下城。”撒旦从门后走出来，仔细打量路西法：“你还好吗？”

从撒旦的视角上来说，他们是有一阵子没有见面了，天使长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俊美，神情冷淡，但是看着他的时候，眼神是不一样的。

以前，撒旦只觉得路西法这张脸是挺好看的，不过，地下城美丽的魔女实在是太多了，对于美艳的皮囊，他早就已经见怪不怪。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路西法的方方面面都和别人不一样了。

在天堂，他会留心路西法和谁走得近，关系又怎么样；

路西法不在的时候，他会数着有几天没有见面了，担心路西法在外面安危；

在一起的时候，他又过分地重视路西法的一言一行。

路西法看他的眼神，和看别的天使都不一样，会更加温柔；和他说话的时候，也不像和别的天使那样冷淡，会斟酌语气，会犹豫再三。

路西法给他的戒指，他也开始戴着。

在耶和华对他说那个秘密以前，他根本就想不到，这枚戒指对路西法来说有多重要，他以为只是一枚好看的普通装饰物。

当初路西法扣下他的蜃珠，他还觉得拿唯一的蜃珠换一枚装饰物，是有点吃亏了，现在看来，这枚戒指比蜃珠重要太多，不，简直是比多少颗蜃珠都要重要。

路西法没有回答他的疑问，他自顾自地说：“我之所以能留在天堂，是因为你答应了我父亲的条件。”

任他再不操心这些事，也应该猜出来了，看父亲的态度转变，看路西法一再离开天堂，忙碌不已，现在身上又沾染着魔力回来。

“你在这里，开心吗？”路西法并不正面回答，反而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撒旦点点头，当然开心，比起做恶魔一族的骄傲，他更愿意跟着耶和华给花草松土浇水，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那就不要再问下去。”

果然，路西法现在是在为父亲做事。撒旦抚摸手上的戒指：“好，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问了，但是，路西法，我很担心你。”

路西法眼神一动，注意到撒旦戴着自己的戒指，其实他早就想问了，怎么撒旦最近突然肯戴了，却迟迟没敢问出口。

担心……吗？这不像是撒旦的性格。

“我没事，你父亲只是需要我做一些琐事，还不至于对我出手。”犹豫之下，路西法还是撒谎了，即使眼前情况危急，只要他还能做到，就会为撒旦守住这扇门。

海岸边的码头上，撒旦看到飞翔的龙鸟，露出的那抹欣喜笑容，深深地刻在他的眼里、心上，怎么都忘不掉。

为了那么笑容，他心甘情愿做这一切。

“是吗？”对于父亲，撒旦实在说不上了解，也就拿不准父亲到底想做什么，不过看路西法身上的魔力不重，勉强放下心。

他不知道圣堂可以恢复天使的力量，神泉的水更是可以治愈伤痕，只要不是过分严重的伤痕，都可以迅速恢复，瞒过他，还是不难的。

路西法也知道他不傻，所以选择了折中的话：“你父亲暂时还不会对我贸然出手。”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通过这段时间越来越丧心病狂的暗杀，路西法觉得魔王应该是想在地下城里干掉自己，以削弱天使尤其是圣光六翼炽天使团的力量，进而再大动干戈，对天使一族发动战争。

只不过，撒旦现在还在天堂，一旦双方起了冲突，说难听点，恶魔少主就是人质。那么，魔王是一点儿都不顾及自己的儿子？

路西法在地下城见到的恶魔里，只有两个恶魔问过他：“撒旦在天堂过得怎么样。”

一个是恶魔公主派来的，似乎是叫利未安森的恶魔，对方受命而来，也几次三番地帮过他，只是对待他的态度不出所料地非常消极，应该是替恶魔公主问的；

还有一个，是玛门。

玛门没有和他交手，看样子是特意来问撒旦近况的。

“但愿吧。”撒旦对此并不乐观。不过，今晚他有更重要的事要说：“路西法，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嗯。”暂时瞒住了撒旦，路西法放松下来，一边坐下，一边应声。

“我发现我喜欢上你了。”撒旦在身后的声音很平常。

“……！”路西法以为是自己受了伤，导致精神不集中，所以听错了，因为这句话完全没有铺垫，撒旦的神色语气也一如往常，就好像说“你回来了”一样的平静。

他猛地转过头，动作太大且迅猛，不小心带动了身边的椅子，东倒西歪，他完全顾不上，直勾勾地盯着撒旦，一时失声：“……”

撒旦反而被路西法的动作吓了一跳似的，有点不解地看路西法：“你的身份和其他天使不一样，而我，嗯……我是他的儿子，现在大家关系紧张，你我都知道，以后可能会有一战是无法避免的，趁现在还来得及，我得赶紧告诉你：我喜欢你，不过不是对霖那样的喜欢。”

“……！！”路西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喜欢霖？！”

“嗯……朋友之间的喜欢。”撒旦有点苦恼于怎么解释，这其中的不同：“神使今天问了我一个问题，他问那个问题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最先想到的就是我的母亲，我是说，我想到她对我父亲的样子，然后，我就只想着你了。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是喜欢你的。”

“什么……问题？”路西法听到自己几乎是机械性地问。

“伴侣。”撒旦说：“神使问我，伴侣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路西法感觉自己好像被一颗巨大的云朵砸中了，没有重量，但是整个身体都动弹不得，撒旦以最平常的口吻，震撼了他。

他生而神力不凡，还没有落地就被寄予厚望，在圣堂里一天天地长大，父使对他倾囊相授，他也勤勉恭谨，无论是成为炽天使长，还是担任炽天使团的团长，都是他按部就班、顺理成章得到的，没有意外，没有惊喜，没有出格。

对于神职和身份，他既没有过分喜欢，也不觉得枯燥厌烦，一切都是刚刚好，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直到遇见撒旦，他生命里的全部惊喜、期待、意外、动力……似乎都被一力承担了，看到撒旦发自内心的笑容，他发觉心里的愿望被无限放大，就像黑洞一样，开始有了希望看到的、希望做到的、希望……得到的。

而这些愿望，都和他以前不愿意有交集的恶魔有关，他越是不愿意多想，就越是控制不住地想。

他一面渴望着能靠近喜欢的恶魔，一面又不肯也不敢表达出来，他敢把权杖圣物直接送出去，就是不敢多说半句，有关于他自己的心意。

撒旦越来越迷惑：“你怎么了？你的神力波动怎么这么不稳定？是不是在地下城待得太久了？我去找神使来。”

随即，撒旦就被一把抓住胳膊，路西法磕磕绊绊地说：“站、住……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你究竟怎么了？”撒旦说：“你们和我们体质不一样，你如果在地下城待久了——”

“不是、这个。”路西法艰难地说。

说过的话那么多，哪里都能记得住？撒旦没有觉得自己刚才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可以影响路西法到这种程度啊：“我喜欢你？”

路西法瞳孔收缩。

还真是这句话。撒旦觉得奇怪，在他的认知里，这句话就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陈述句，是告知对方的陈述性话语，又不是什么惊天大秘密，路西法这样的表现，就好像他刚才说的不是“我喜欢你”，而是“魔王在家不穿裤子”一样。

“是我的表述，有什么问题吗？”撒旦决定展开说明白了：“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在战场上相见，希望你知道，我对你没有恶意，你不用太伤心。”

路西法嘴唇嗡动，许久才说出一句：“不会有那一天。”

“最好不会。如果大家的关系能长久地融洽，就像我母亲在的时候那样就好了。”撒旦耸耸肩：“那样，我就很愿意和你在一起，因为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路西法怔怔地：“！！！”

他被表白了？被喜欢的恶魔，毫无征兆地就这么表白了？

为什么……撒旦可以这么轻而易举地说出，他一直以来纠结得说不出口的话？？

“这个，你也只有一个。”撒旦抬手在路西法眼前挥了挥：“我就替你保管了，你不会再要回去吧？”

路西法还处于震惊中回不过来神：“……”

撒旦收回手指：“我已经戴习惯了，不想还。”

“不……”路西法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知道了。”

“嗯。”撒旦细细抚摸戒指：“这么珍贵的东西，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我经常丢东西……总之，谢谢你把它送给我，我不知道还能送你什么，可以比得上这枚戒指的贵重。”

恶魔连躯壳都能更换，撒旦实在想不到有什么能比代表生命的权杖圣物更加贵重，棋差一招，路西法一出手就赢了他。

路西法摇头：“不用。”

“但是我想好了。”撒旦有点为难：“不用吗？”

“……”本来路西法是想继续说“不用”的，他为撒旦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不仅心甘情愿，还甘之如饴，明明是为别人付出，可是他的内心却充盈无比，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回报。

但是听到撒旦说想好了，他发现自己的心里突然燃起一团期待的火焰，竟然比任何时候都要紧张。他勉强稳住心神：“是……什么？”

撒旦微微一笑，拍着胸膛：“就是我自己。这样，以后我的东西也都是你的东西。”

“……”路西法看着眼前的恶魔，一脸“我太聪明了”的神情，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撒旦是天生的迟钝，还是故意逗他才这么说的。

路西法一动不动，像着了魔一样看着撒旦，让撒旦觉得大事不妙：“……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天使和恶魔到底还是不同的种族，他不会哪里失礼了吧？？

解释的话还没有说完，路西法突然抬起手，朝他做了个“停下”的手势，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踏出房门。

“？？”撒旦一脸懵。果然啊！果然还是说错话了！！他刚想追出去，门又被推开了一丝缝隙，是路西法去而复返，声音不大：“我……先回去了。”

“啊？你要去哪里？”

“回月荣树，恢复神力。”路西法顿了顿，声音里透着古怪，好像很久都没有开口了，不习惯说话一样：“……等我。”

“我也去。”撒旦准备跟过去，却被路西法阻止了：“别！……你、你留下。”

“……”不容置疑和拒绝的语气，让撒旦一愣。

外面又沉默了一阵，路西法换了一副口气，轻声说：“等我回来。”

虽然不知道原因，撒旦还是点点头，他想起耶和华说的话，每个人都是有秘密的。

即使再想要知道，也是要克制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