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结束，泡泡也就破了，仿佛看了一部长篇巨制的电影，沈龙杳久久都不能回神。

玛门适时地再次出现，解释说：“王后留给您的只有这些。”

沈龙杳以为玛伊雅弥至少会告诉他，魔王为什么会和自己的儿子关系紧张，他拥有撒旦的全部记忆，而自从撒旦记事以来，这对父子就没有过正常的相处。

有无后协定在前，撒旦姐弟还是诞生了，很显然，魔王背弃了这个约定。

至于理由，沈龙杳也想过了，其实并不难猜，魔王还是想要一个强大的继承人，来延续恶魔的强盛，和其统治世界的野心。

为此，他选择牺牲玛伊雅弥，就像他后来选择把儿女当成强盛恶魔的工具一样，而玛伊雅弥也在最后选择离开他。

魔王最经常和撒旦说的话就是：“你是地下城的骄傲，是恶魔一族的骄傲。”

撒旦也确实不负期望，诞生的时候，天堂的天幕阴霾蔽日，罕见得连雨水都变成了血色。

撒旦是魔王期望里的继承人，魔王也重视这个儿子的能力，只在偏偏吝啬于父亲这个角色。

沈龙杳一直在告诉自己，他不是撒旦，他和撒旦是两个独立的生命体，不应该被捆绑在一起，可还是忍不住探究撒旦想要知道的、那些终其一生也想不通的事。

神无月星佑走上前几步，揽住他的肩膀，无声地安慰。

再往后的记忆，就是玛伊雅弥消亡的结局，她没有留给撒旦，她只把她开心的时光留下来了。

玛门走上前，那些泡泡又重新落回湖泊里：“在少主离开黑珍珠之前，我想有些事，还是要解释清楚。”

“够了。我不想再听他的事。”沈龙杳拒绝：“无后协定有他和爷爷的血作为契约，他违背协定的后果是什么？”

“那恐怕只有神使知道了。”玛门并不意外他的态度，依旧平缓地说：“少主是不是想问：神使握有主上背弃协定的惩罚力量，为什么没有在圣战的时候拿出来制衡主上？还请少主沉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应该不会想不明白，原因只能是——主上根本就没有背弃协定。”

看沈龙杳和家主对这个话题有兴趣，玛门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语气也变得有些惆怅：“卢奇菲罗不仅是我的主上，我追随的王，同时也是我的挚友和兄弟，由我来说，恐怕少主也不会信吧。”

他的目光越过他们，看向黑珍珠湖泊的入口：“看来时间刚刚好。”

话音刚落，这片湖泊的入口处就走进来几个人，让沈龙杳意外的，不仅是沈继饶、苏生和霖的出现，就连徐应磊也在其中。

玛门朝沈继饶打招呼：“神使，好久不见。”

沈继饶点头：“是啊，玛门，好久不见了。”

圣战结束以后几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什么样的恩怨不会被时间冲淡？

魔王的恨意就没有。

“既然神使在，有些话，还是由神使来讲更好，我就改天再来叙旧。”玛门再次朝黑珍珠湖泊的入口走去，这次没有再回头：“少主，下次见面，你我之间就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了，还请您多保重。”

沈龙杳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轻声说：“保重。”

一片静默，沈继饶打量着黑珍珠湖泊的布景：“这里……哦，是玛伊雅弥的故居吧？和地下城格格不入，是她的风格。”

“爷爷，我看过了……她留下的记忆，有个疑问，很想知道真相。”看过去的影像太久，沈龙杳对玛伊雅弥的称呼都有点恍惚了。

沈继饶点点头：“一直以来，你都回避关于卢奇菲罗的事，这是撒旦的心结，恐怕也是你的心结。能听到你主动问起，我倒是放心了。你是想问卢奇菲罗有没有为了强大的继承者而牺牲玛伊雅弥，还是想问，他为什么不喜欢自己的孩子？”

不喜欢……即使是恶魔，也很少有父亲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沈龙杳没有体会过父母亲情，也没有做过父亲，当然无法理解卢奇菲罗的想法：“您说。我听。”

“其实，玛门说得没有错，孩子，卢奇菲罗确实没有背弃我们之间的协定，作为保障，他和玛伊雅弥都吃过一种特殊的药，按理来说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只不过我没想到，问题竟然出在玛伊雅弥身上。”

“什么？”

神无月说：“按照之前看到的记忆，天使没有父母，她对于做母亲似乎并没有执念。”

“是的，他们两个都没有，只不过世事难料啊，玛伊雅弥体质特殊，她的身体和神力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吃什么药都没有用。”

沈龙杳还是不明白：“明知道天使和恶魔的后代会侵蚀母体，她为什么不先堕魔，又为什么要留下孩子？”

沈继饶说：“当时，卢奇菲罗为了保护她，在恶魔的历史著书里并没有记载她的来历，之后更是宣称她堕魔了，但是你要知道，‘堕魔’，其实只是一个概念，理论上可行，实际上根本不是彻底把神力转变为魔力的方法。”

无法彻底地转变，那路西法……

神无月注意到用词：“彻底？”

沈继饶说：“所谓堕魔，就是用魔力代替神力，可是天使失去全部神力，就会消亡，所以替换多少神力，最终是要看天使能承受住多少魔力，由恶魔转变成天使也是这样的原理。

“两族本质不同，身体就好比容器，不适合的容器当然承载不住不合适的力量。玛伊雅弥也一样，她只能承受住一半的魔力，特殊就特殊在，她天生具有的能力。”

后世代的记载里只记录了，有关于玛伊雅弥的能力名称，叫做“弥漫”，具体是什么作用，一概语焉不详，也就是说，不仅是恶魔一族的历史里刻意没有记录，就连天使的历史里也没有写。

沈继饶说：“她在月荣树上的时候，神力就很怪异，不是最强的，但是极具侵入和包容性，就像空气，无孔不入。

“等她落地以后，我才慢慢观察到，她竟然无法自主地控制神力，外泄的力量总会伤害到亲近的人，只不过伤害不是直观的，而是悄无声息、润物无声的，会在主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吞噬外界最近的力量。

“无奈之下，我只好把她的权杖圣物做成手环，往里面注入自己的神力，用以抑制她的神力，这才有了一点改观。”

沈龙杳问：“她的记忆里有提到过，切茜娅救过她之后，根本神髓受伤，无法复原，难道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沈继饶叹气：“是的，后来切茜娅对我说了这件事，我才知道，原来随着玛伊雅弥的日渐成长，她需要更加强大的力量来克制自己的神力。

“想必她的记忆里也有卢奇菲罗用右眼救她的场景吧？那次其实也是因为她的神力外泄，助长了地狱深处的阴鸷魔力，否则以卢奇菲罗的能力，还远不至于付出右眼这样的代价。”

“那魔王知道这件事吗？”

沈继饶点头：“在他执意要娶她做妻子的时候，我就私下告诉了他，希望能够阻止这场注定的悲剧，因为即使是他这样的强者，或许也会被玛伊雅弥的能力影响，事实证明也确实是这样的。不过，他并不在意。”

是自信自己的强大，还是……

沈继饶说：“有关于她的能力，我一直隐瞒着她，不过终究还是瞒不住，当她发觉卢奇菲罗的力量不断被削弱，她就明白了，一直以来发生的所有奇怪又不好的事，都是有原因的。

“她送信来问我，有没有办法不伤害卢奇菲罗。对此，我无能为力，就连卢奇菲罗都受这种弥漫力量的影响。我只能委婉地告诉她：尽量少和他待在一起。可我不知道的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已经想好自己接下去的路了。”

沈龙杳说：“她不想连累别人，所以，她是为了不伤害魔王，才选择离开的。”

沈继饶继续说：“嗯，那个时候，恶魔和天使已经势同水火，那是我们倒数第二次通信，之后两族的关系更加紧张了，我也失去了他们夫妇的消息。

“直到后来有一天，卢奇菲罗亲自赶来找我，说玛伊雅弥生下了两个孩子，但是因为她的能力，两个孩子无法吸取足够的力量，为了生存，其中一个竟然在母体里吸取另一个的力量，导致被吸取的那个孩子力量枯竭，生下来就死去了，只剩下一副躯壳。

“他要我想办法救她，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啊。在那之后，他就和我彻底交恶了，我想，他一定非常恨我，就像恨他自己的无能一样……恨我。”

沈龙杳的身形狠狠地晃动了一下，半天才开口：“是……是撒旦，是撒旦吸取了姐姐和母亲的力量？”

他希望爷爷否认，可是爷爷没有，爷爷默认了。

这就是撒旦一直以来都想知道的真相。

沈继饶说：“本来孩子也是都保不住的，这也是为什么天使和恶魔始终不曾通婚的原因。只是玛伊雅弥的能力实在太过奇异，而且她多年来潜心研究古恶魔学，懂得很多古代秘术，我并不知道她具体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她确实成功地复活了撒拉，也保住了撒旦，只不过撒拉天生孱弱，除了言灵之外，没有其他特别的地方，而撒旦的能力，你们也都知道。”

苏生在一旁听了半天：“明知道孩子保不住，为什么魔王也会同意她留着孩子？”

霖在那个时代是和撒旦差不多的年纪，互为好友，也听说过撒旦父母的事：“应该不是同意，是有别的打算吧。”

沈继饶点头：“不错。玛伊雅弥的力量枯竭，已经是必然，卢奇菲罗的首要目的，应该是为她寻找合适的躯壳，以延续她的生命，只不过，我们谁也没有想到结局。

“或许，她一直都很失望于我和卢奇菲罗的反目，她的离开，既能保护卢奇菲罗，也能留下他们的孩子，那就这么潇洒地离开，正是她的作风。”

神无月安慰：“爷爷，她只是不想伤害心爱的人。”

可能对沈继饶来说，唯一遗憾的是在玛伊雅弥离开之前，卢奇菲罗不在身边；她还想见父使一面，也没能见到。

她离开的时候很安静，这点倒真是不像她。

沈龙杳低着头，胸膛里的心脏隐隐作痛，这颗心脏是属于撒旦的，是他们姐弟的诞生，加速了玛伊雅弥的消亡，所以魔王才不喜欢他们吗？

家主抱紧他，低声说：“不是说好了，我们是我们，他们是他们？”

但是他们都明白，沈龙杳多少还是会受到撒旦真身的影响，此时此刻他们都做不了什么。

“杳杳，你和湛星……撒旦和撒拉，可是她的骄傲啊。”沈继饶长叹：“她留给我的信里写过：弥漫的力量是剥夺，可是这两个孩子的出现，让她创造了新的生命。她视他们为骄傲。”

——撒旦，你是地下城的骄傲，是恶魔一族的骄傲。

魔王的话犹言在耳，那冰冷的语气和声音，就像雕满花纹的金属一样华丽，却没有生气。

这样的话，本来是玛伊雅弥留给两个孩子的真心自豪。

作者有话要说：恒星本纪篇（回忆杀·下）：第164~176章。

撒旦&路西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