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凡格调咖啡馆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一身黑色便装的男人，他身形瘦弱，戴着一顶鸭舌帽，把头压得很低，环顾四周，看到苏生坐在角落里朝他招手。

“这里这里！我还以为你迷路了，正要给你打电话去接你呢！”

路斯凡微微笑起来，苍白的脸颊在阳光下几乎透明：“久等了。”

“没有没有。”苏生跟着坐下，瞥见旁边脸色并不好的霖，有点尴尬于他们不相互打招呼。

仿佛是察觉到了这道目光，霖终于从手机里抬起头，看了路斯凡一眼，语气阴阳怪气的：“半年没见，还活着呢。”

路斯凡没有反应，倒是苏生不着痕迹地戳了霖一下，霖冷哼一声，不再搭理。

“你别介意，他小心眼，那事都过去半年多了，还没消气呢。”苏生小声地对路斯凡说。

路斯凡摇摇头，表示并不在意。

霖听到，也只当没有听到。

自从半年前的那件事发生以后，他和沈龙杳就有意地不再让苏生再单独见路斯凡了，因为他的态度很差，苏生也就很少和路斯凡见面了，今天不过是和从前一样，想要借机从中调解一二。

苏生问最近沈继饶的身体怎么样，路斯凡回答一切都好，听着他们两个人的对话，霖想起那件差点害死苏生的事，依旧一肚子火气。

大约是在半年前，苏生从新公司所在地的北京，跑回军团总部所在地的上海住了大半个月，是这几年间常有的事，专门回去陪沈继饶，不然老爷子又要一天天地打电话，说自己老了，没几天可活了，都没有人回去陪陪他云云。

沈龙杳和神无月每天都要忙死了，没有空陪老爷子戏精，只有苏生时间宽裕，也乐于回去陪伴老人。

路斯凡这几年一直都在沈继饶的手下工作，逐渐从一个基础科员做到了执行专员，如果不是因为异族的身份，执行部副部长肯定是没跑的。

他和苏生从前的关系就不错，那时候两个人都算是军团的新人，同样人生地不熟，自然而然地成了好朋友，苏生那次回去，两个人也顺理成章地聚餐。

席间，苏生恭喜路斯凡，说他从前在军团话少胆子又小，这几年他们都成长了不少，果然都是要锻炼出来的，不管是人类还是异族。

酒过三巡，路斯凡突然提出想要苏生帮一个忙。

苏生喝酒喝上了头，觉得路斯凡不轻易开口求人，自己也愿意帮朋友的忙，听都没听完就答应了。

路斯凡请他帮忙送一枚戒指，给罗马尼亚的族亲。

异族组织收编的异族专员，一般情况下都是不能单独活动的，都由其人类的搭档跟着看管，路斯凡的搭档，以前是沈龙杳，现在是徐应磊。

有徐应磊在，路斯凡就不能随意离开军团，除去外出执行任务，异族专员的日常活动也是有限制的。

苏生虽然知道这件事有点出格，违反了组织的规定，可转念想想，只是送一枚戒指而已，以为是路斯凡的相好，还打趣了路斯凡一番。

等到了应该回北京的时候，他就改签了罗马尼亚，也没有和沈继饶打招呼，想着这种事还是不要说，以免惹不必要的麻烦，他快去快回就行了。

可是时间到了，他却没有回去，霖肯定是不放心的，就跑去上海接，被老爷子告知人一早的飞机，应该早就回去了。

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就这么失踪了，任沈继饶也没有想到。

好在霖有先见之明，留了一手，在苏生某次拔牙的时候为他植入了定位芯片，一查才知道人已经在罗马尼亚了。

霖马上就通知了沈龙杳和家主，几个人一起赶往罗马尼亚，找到了躲在一处荒废大楼里的苏生。

苏生一下飞机就被盯上了，但他不知道是什么势力，一开始还以为是盛宴的人，沈龙杳告诉过他，在外面遇到盛宴的人一定要躲得点，尽量减少接触。

于是他就想小心地甩开，可是根本就甩不掉，而且他发现那些跟踪他的人，似乎根本就不是人类。

飞檐走壁，赤色瞳孔，细长獠牙，背展双翼……在新公司怎么也干了几年的苏生不会看不出来，跟踪自己的是一群吸血鬼。

路斯凡拜托他来找的就是吸血鬼，路斯凡自己都是吸血鬼，所以苏生当时是不害怕的。

虽然不知道被跟踪的原因是什么，但是在罗马尼亚被吸血鬼跟踪，总归不是一件浪漫的事情，好在他当时随身携带着一些保命的东西，比如「一分钟速效隐形药水」之类的，暂时躲了躲风头。

血族的鼻子很灵敏，他虽然躲了起来，可也不是长久之计，在药物失效之前，他必须想办法离开，外面寻找他的吸血鬼越来越多，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就在他坐在废墟大楼的角落里绞尽脑汁地想办法，悲观得想着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霖的时候，头顶忽然降临一片阴影。

他都没能看清来人，就被一把揪起领口，狠狠地抱在怀里。

是霖。那一瞬间，他这样想到。

不过霖只抱了他一瞬，差不多只有几秒，就立刻放开了他，而且是像躲着什么一样推开了他。

一直是这样。苏生恍惚地想，这几年来霖从来都不靠近他，也不允许他靠近。

当天，沈龙杳带来的一队人和那群吸血鬼打了一场，本来是活捉了几个的，可是那几个被抓住的吸血鬼立刻自爆身亡，一点儿机会都不留，连让霖揍一顿发泄发泄的机会都没给。

把人平安带回去以后，霖并没有责备苏生，他从来都不冲苏生发火，他是直接提着|枪去找路斯凡了，要不是沈龙杳几个人拦着，恐怕那个时候就出事了。

最终，由沈继饶作保，苏生也原谅了路斯凡，霖无可奈何，只是揍了路斯凡一顿了事。

这件事让霖憋屈了大半年，尤其是知道苏生这个笨蛋居然是为了帮路斯凡送什么戒指，才差点送命的。

那枚戒指他们也检查过了，就是一枚普通的戒指。

苏生当然不怪路斯凡，本来就是自己答应下来的事，他也相信路斯凡不会害他的，但是不代表霖不怪罪，不代表沈龙杳不怀疑。

好好的，为什么要送戒指？而且事后沈龙杳也调查了路斯凡给苏生的地址，根本查无血族。

对此，路斯凡的解释是不知道族亲已经搬走了，现在也联系不上，无法对证，更加可疑。

那些有的没的，霖根本就不想管，他只想杀了路斯凡泄愤，顺便还能杜绝后患，不过碍于沈继饶和苏生，他没有办法动手，好歹也是老爷子手下的得力助手，不能不留点面子。

而且，苏生也是不乐意的。

所以，霖只能私下警告路斯凡，让他以后少惹苏生，这件事才暂时作罢。

沈龙杳那边虽然起了疑心，奈何也是什么都没有查到。

现在，这个该死的吸血鬼就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出现在苏生身边，霖简直是又气又无奈，苏生总是念着朋友情谊，脾气又好，是个标准老好人，还要和路斯凡继续做朋友。

苏生和路斯凡聊了一会儿，注意到霖一直低头看手机，脸色阴沉，担心他生自己的气，挪了两步到他身边，戳了戳他的胳膊卖萌：“QwQ”

以往他们要是吵架的话，苏生只要卖卖萌，霖就心软了。

“干什么？”凶狠的语气。

苏生被凶得缩回去：“没事……你玩你的，我去结账。”

“钱够吗？”软下来的语气。

苏生看他搭理自己了，满心欢喜，赶紧说：“够！够了！”然后开开心心地去结账。

调和剂走了，气氛就瞬间冷掉，路斯凡优雅地抿了抿咖啡，好像想说什么：“你……”

“闭上你的嘴，当心我撕烂它。”霖毫不客气：“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坐在这里就代表你没事了？咱俩的账远还没完。”

路斯凡看他这个态度，也冷了要赔笑的脸：“打也让你打过了，你还想怎样？”

“我要你时刻记住，如果不是因为他，我早就宰了你。”霖虽然坐着，而且还是悠闲的姿态，可是神情宛如居高临下地在看一摊烂泥，无比厌恶，明明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脸，可是被他做出来的表情，就莫名得高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离他远点儿，你做你的事，我还不至于多管闲事。”

路斯凡说：“我真的不是有意害他，也不知道——”

话还没有说完，霖已经站起来，冷冷地说：“谎话我听够了。”然后转身离开，想直接去找苏生走人。

不料刚刚转身，他就看到苏生呆呆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的眼神十分复杂。

他走过去，不由分说拉起苏生的手腕：“走了。”

苏生只好挥挥手，抱歉地对路斯凡笑笑。

一直回到车上，霖也迟迟没有发动，等着苏生说点什么，半晌，苏生也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没什么要说的就回去了。”霖说完，苏生突然抬起头。

那个表情，就好像又回到初次见到苏生的时候，在那个虚假世界的别墅里，那个又怂又可怜的家伙，连在游戏里都不敢重拳出击，老实说，苏生和路思川特别不像。

路思川性格孤傲，还有点执拗，是个天才，是在宠爱下长大的天才。

苏生不是，而为了让苏生没有落差，他当初给苏生设计的幻境，确实是欠考虑了。

想到这里，霖的语气不禁柔和了一点：“说吧，想说什么。”

苏生怯怯地问：“你还在生气吗？”

“不是生你的气，是不喜欢你和他见面。”

“只是因为那件事吗？”

“不然？”霖真的很想打开苏生的小脑袋瓜，看看里面到底少了几根弦，那种要命的事，一件还不够吗？

不过他的语气还是软了：“龙杳没有和你说？路斯凡不简单，凡事你不应该只看表面，就算没让你送戒指，他也是个异族，你应该少和他来往。”

苏生低着头低声说：“你也是异族。”

霖愣了愣：“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苏生说：“你也是异族，你就不会害我。”

“你也知道异族会害你！”

“那你为什么不会害我？”苏生说：“因为我们是朋友？可我和路斯凡也是朋友啊，为什么你是朋友就不会害我，他是朋友就一定会？为什么他就不能真的只是无意间做错了事？”

霖张着嘴，什么都说不上来。

要怎么说？他怎么会害苏生？他愿意为了苏生付出自己的一切。

“你也回答不上来。”苏生闷闷地说：“或许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吧，你为什么不会害我，还是说你其实很清楚，但是不想和我说？因为你觉得我是路思川，对吗？”

那个在这五年里，已经不经常被提及的名字，逐渐被苏生所替代的名字，再一次出现，让霖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苏生继续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路斯凡替他送戒指吗？不止因为我觉得他是我的朋友。我知道啊，违反了组织的法规，我会连累你和龙杳，我还不至于连推脱都做不到。

“可是他告诉我，他要送戒指的那位朋友可以帮忙，可以让我知道你和龙杳一直以来，都苦心想要隐瞒我的事。”

“……隐瞒？”

苏生低下头：“隐瞒我和路思川的关系，我知道，你是因为路思川才对我好的。”

霖不禁皱眉：“你说什么？”

“你一直都拿我当路思川的替代品吧。”

霖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苏生：“苏生？”

被叫名字的人还是低着头，可是语气已经带了哭腔：“我都知道，我不是路思川，我不是他……不然你和龙杳也不会经常带我去检查脑子，想看看我是不是恢复记忆了，我要真的是路思川，早就应该想起来了。”

“你当然是——”

“我听到过！”苏生吸吸鼻子，从未有过的严厉地打断了霖：“你在梦里喊他的名字。你喊他思川，你说你很想他。我听到过的……”

霖的身形一顿，几乎是在刹那间克制住了伸出手：苏生抬起头看他，泪流满面。

“如果我真的是路思川，为什么想不起来？所以，我知道，我不是。”苏生哭唧唧地说：“你爱他是吗？他也爱你吗？他和龙杳是很好的朋友吧？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明明我也……”

“傻瓜。”实在看不下去苏生继续哭了，霖最终还是伸手，擦掉苏生脸上的眼泪：“我们曾经确实……因为你一直记不起来，我反而很高兴。我愿意和现在的你在一起，不想让你知道以前的事，因为我不值得。”

“你值得！”苏生急忙说，又裂咧开嘴哭：“我想找回那些记忆，如果我真的是路思川……霖，我真的是路思川吗？”

“你是不是都不重要，名字只是一个代号，重要的一直都是你。”霖语重心长：“苏生，你相信我吗？”

苏生愣愣地看了看他，点点头。

“那就相信我，那不是一段多美好的记忆。”霖叹气：“我连累了你，之所以现在能保全你，是因为这五年来我一直隐姓埋名，连身体都不是自己的，而你也不再是以前的你。”

苏生连忙说：“我自己也可以保护自己的！”

霖苦笑一声，摸了摸苏生的头发，觉得他天真得可爱，这点和以前一样，没有变化：“现在这副身体，我最多只能抱一抱你。也许……是到极限了。”

他抚摸着苏生的头发，到发梢，再到耳根和脸颊、嘴唇，出神地喃喃自语，惹得苏生连着脖子也一起红了，正当苏生以为他要做什么的时候，那只手突然收了回去，汽车发动了。

“回去了。”霖简短地说，目视前方，油门踩地极其用力，好像想要立刻飞回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