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法在回到现世教堂里的时候，窗外的夕阳还没有完全落下，于他和撒旦被困在禁书里并没有过去太久，他推开门，外面坐着喝茶的一群家伙，甚至都没有挨个做完尴尬的自我介绍。

“我从来没有去过地下城，听说那里没有光，所以恶魔的眼睛在黑暗里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尴尬的尴尬，滔滔不绝的滔滔不绝，撒拉和米迦勒坐得最近，微笑着倾听。

路西法的突然出现，让同僚们同一时间回过头，声音也消失了。

主教清了清嗓子，准备上前问候书籍的翻译进度，以表自己的关怀，但是路西法没空搭理不相干的人，无视了他，径直走向撒拉。

公主身后忠诚的骑士走上前挡住他，不许他再靠近。

路西法上下打量：“你就是利未安森？”

利未安森是魔王派给撒拉的守卫，偶尔也会遵循公主的命令跟着撒旦。

他是一个冷峻的黑发青年，一丝不苟，忠心耿耿，和地下城里大部分的恶魔一样，是天使的不二宿敌。

所以面对天使长的问询，他表现出了极大的敌意，没有回答。

“我需要你的协助。”路西法看得出来，撒旦并不想声张被困的事，他既然答应要救撒旦，就一定要做到，顺便还谨慎地按照受害者的标准去做。

恶魔依旧没有回答，撒拉在身后出声：“利未安森。”

她的声音就是铁律，利未安森后退半步。

撒拉没有看到弟弟从房间里出来：“出什么事了吗？怎么没有看到阿尔费德。”

“他需要利未安森。”路西法目不斜视，仿佛一尊雕像，只管对利未安森说话：“你跟我来。”

天使长的同僚们也是满脸困惑，不过都被天使本使给无视了。

撒拉对利未安森点头：“去吧，莉莉斯在这里，不用担心我。”

“是。”

于是，天使和恶魔一前一后，保持着安全的距离走回房间。

大厅里又恢复了生机，米迦勒笑嘻嘻地倒酒：“看来他们的外交进展很不错嘛。公主，来，我敬你一杯。”

门被关上了，房间里没有撒旦的身影，路西法几乎是立刻就感觉到身后尖锐的魔力逼仄，和撒旦的魔力截然相反。

撒旦的魔力柔和得像清风和绸缎，只会让人觉得舒适友善，现在他身后的魔力，如果也可以比喻成风，风里必然夹杂着无数把银制匕首，想要直取他的首级。

他把蜃珠拿出来，利未安森感觉到蜃珠上有同族的气息，令恶魔不敢直视：“你怎么会有少主的东西？”

“收起你的魔力，我对你的少主没有敌意。”路西法对于依靠撒旦脱困的事，感到难以启齿：“他……他帮助了我，我会回报他。”

“我问你少主在哪里！”

“那本书里有一个陷阱，他被限制了魔力，没有办法使用蜃珠，只有、只有我出来了。他要我找到你。”

这么说好像一个逃兵，被撒旦让出生路，这令天使长难以启齿：“还有，他不希望魔王知道这件事。”

利未安森从路西法手里拿回禁书：“看来你们的叛徒抓到了。”

“要怎么做？”看利未安森的模样一点都不紧张，路西法以为对方有办法，准备一起去救撒旦。

利未安森拿着禁书看了半天，也没有出声，路西法等得极其不耐烦，心里犹如一团火在燃烧，还是文火慢炖：“看出什么了？”

利未安森摇头：“主上的东西，看不出什么。”

“你打算怎么救他？”

“谁？”利未安森头都没有抬：“偷窃地下城的东西，等查出是谁——”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路西法提高了声音打断，内心恼怒。

他就知道，不能试图去理解恶魔的想法，不仅是魔王的儿子，现在就连这个什么利未安森的话，他都听不懂了：“我是问你，你要怎么救你的少主。”

“少主的事是地下城的事，天堂和地下城从来不来往。”

路西法强忍着脾气：“我想帮忙。”

“的确有件事需要天使长大人的帮助，不过和少主无关。这本书是主上的东西，请天使长大人明确告知地下城，它为什么会在天使的手上？”

“是我手下炽天使团里的天使……这些我会和撒旦说清楚。你现在的任务是救撒旦，这些现在都不重要！”

“那就去和少主说清楚。”利未安森把禁书放在桌子上，转身想要离开，被路西法一把拉住。

利未安森并没有放出魔力，眼神不屑：“少主的事和天使长大人并没有关系，天使长大人，还请自重。”

“和我没有关系，总和撒拉公主有关。”路西法说着就要到外面找撒拉，利未安森用魔力去阻止，被他以神力挡回：“怎么，想打架？”

双方对峙，一魔一神，黑白两气，各不相让。

路西法心里火急火燎的，同时心里也明白：眼前的恶魔是他平时印象里的恶魔，撒旦才是那个不一样的。

他对撒旦都不留情面，无比戒备，对利未安森更是不会多和善了。

面对这样的挑衅，利未安森就和没有听到似的：“我当然打不过天使长大人，不过天使长大人似乎有要事在身，恐怕没时间和我耗下去。”

利未安森说的没错，路西法现在的确没空，他着急飞回天堂。

绕过前方的宫殿，耶和华最常待的地方就是后花园。

果然，路西法看到白发白须的老者，正在花团锦簇里躬身浇花。

“父使！”

耶和华回头，刚要说话就被急切地打断，路西法一口气把事情尽可能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禁书……莫非是阿撒兹勒离开的时候，偷偷带走的那本书？”耶和华沉声思索，得到了路西法肯定的回应。

“如果是那本书，事情可就麻烦了。”耶和华挠挠头：“那是魔王留下的。既然撒旦认得出来，那就说明他清楚它的威力，却还是把蜃珠给了你，又特意留下书……”

路西法一怔：“什么——？”

“他知道其中的利害。”耶和华奇怪：“这种空间禁术的奥秘，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路西法暗自咒骂一声该死，因为和撒旦相处的时候，他的注意力都在防备上面，居然没有觉察到撒旦是故意这么做的：“……父使，有什么办法能救他？”

“既然是我们惹出来的祸，当然要我们处理。这样，我亲自去一趟地下城，你跟着我，不用惊动其他天使。”耶和华从容不迫：“阿撒兹勒找到了吗？”

“安基拉他们还在找。您是要去见魔王？父使，那个魔王的儿子似乎并不希望魔王知道这件事，我答应了他。”

耶和华说：“那孩子把离开禁书的机会让给了你，实在是心地善良又深明大义，我们不能不管他，可也只有魔王有办法，你说应该怎么办？”

路西法皱眉沉思，无比纠结。他当然是要优先保证撒旦的安全，同时也希望做到答应下来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那孩子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孩子，我懂你，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耶和华拍拍路西法的肩膀：“别慌。”

力道不大，却像一剂强心剂，也让路西法恍然发现，即便表面上再镇定，自己的内心已经慌乱到无法正常思考了。

他不想欠恶魔什么，除此之外，也有别的驱动力逼迫着他，比如——一定要撒旦没事，这是不容许有丝毫错失的事，如果有的话，撒旦会怎样？

他不敢想。

耶和华安慰完又挺开心的：“如果小路可以和那孩子交往愉快，那么想必那孩子的性格很好，希望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出现。”

路西法怔怔：“什么？”

“没什么，走吧。”无论怎么样，耶和华都决定亲自走一趟地下城，平时他是不会去的，倒不是避讳，只是怕惹魔王不高兴，对两族的交往更加不利，和而求发展才是他一贯的理念。

亲自去见魔王，兴许还能见一见那个孩子，他心里有些隐秘的想法，预见的延伸结果，是某种类似于希望的东西。

冥河阿克隆，守卫入口的只有两名恶魔，远远看到两个一身白衣的家伙，立刻进入了备战状态。

应魔王的命令，接近阿克隆地界的天使，权当侵犯领土，一律格杀勿论。

耶和华还没有走近就开始啰嗦，要路西法说，不如直接打进去，要不是他一向尊重父使，觉得父使一定是有自己的想法的话，他绝对会这么做的。

他现在还能勉强维持住表面的淡定，心里已经急躁到灵魂在嘶吼，他在外面每一秒钟的安全，都是由撒旦身处险境换来的，他怎么可以欠恶魔这么多。

耶和华笑眯眯地冲恶魔们打招呼：“孩子们——”

其中一个恶魔不耐烦地打断：“谁是你的孩子？你是天使吧？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哪里来的赶紧滚回哪里去！”

路西法下意识皱眉，然后硬生生地忍住。这里的恶魔，简直连撒旦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耶和华仍旧笑眯眯地：“你们都还很小——”

“父使！”时间紧迫，路西法也忍不住了。

两个恶魔听到他的称呼，双双退了两步：“你就是那个耶和华？！”

“是我。可不可以麻烦你们，帮忙去通报一下魔王？就说我有事找他，老朋友想要见一面，不会很难吧？”

天堂的天使都听说过，耶和华对于和魔王相识的事从来不避讳，只是魔王单方面并不承认这件事。

“谁跟你是朋友！”突然，一道冷冷的声音冥河的上空响起，紧接着是两声闷哼，两个恶魔守卫应声倒地，速度之快，让路西法都不禁凛然。

与此同时，原本就灰暗不堪的天空开始乌云密布。

“你啊，怎么戾气还是那么重，要是能改一改性格……”耶和华也愣了，没有想到魔王会向同族出手。

很多年没有见了，这位老朋友不仅没有沉静，反而越发狠戾了。

“谁叫你胡乱说话。”冥河上有一道黑影淡淡地化开，雾气里走出来一个风姿俊朗的黑衣男人：“耶和华，是你害了他们。”

他看着有人类年纪的三十岁上下，面容冷峻，嘴角带着嘲讽的笑容：“这么多年不见，你看看你如今的样子。”

耶和华摆摆衣服上的褶皱，不以为然：“怎么了？我都活了多久了，也该正常衰老啦！”

“哼，身负神力的家伙，说什么正常衰老？可笑至极。”魔王说完就开始赶人：“我早就说过，这里不欢迎你，赶紧滚，少在我眼前出现。”

耶和华挥挥手：“卢奇菲罗，我的老朋友，我今天来，是有重要的事找你。你放在圣堂的那本恶魔之书，被我的一个孩子拿到人界了，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现在你的儿子被困在里面，你得赶快想想办法。”

出乎路西法意料的是，魔王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讶或者担忧：“拿？地下城的东西怎么会被天使拿到？还困住了我的儿子？”

路西法低下头。

耶和华笑笑：“老朋友，书是你以前放在我那里的，作为你我曾经友谊的见证……啊，恐怕你早已经忘记了，这件事就先不提了，当务之急还先救他出来要紧。”

路西法紧张地看着魔王。

魔王冷笑一声：“耶和华，你少跟我来这套，撒旦身负血雨魔力，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背叛恶魔、背叛我，他的事也不需要天使来管。赶紧滚。”

话音刚落，他就变成一只矫健的黑鹰展翅飞远，一点机会都不留，倒下的两个恶魔守卫也化作黑烟，跟着他消失不见了。

路西法想追，可是被耶和华一把拉住，不免着急：“父使，撒旦他——！”

“魔王很在意血统，撒旦是他唯一的继承人，又身负最强的魔力，他不会不管。既然他并不担心，恐怕撒旦自己有脱身的方法。”耶和华看着远空：“更何况，那也是她的孩子……”

虽然耶和华很有把握，可是见不到完好无缺的撒旦，路西法依旧惴惴不安，打算折道去找撒旦的姐姐。

下属和父亲都不在意，那姐姐呢？撒旦的姐姐也不在意撒旦吗？

回到教堂的时候，大厅里聚集的人都散了，同僚也都不在，只留下米迦勒在壁炉前难得安静地读书。

“哥，你回来了！”米迦勒招招手。

路西法环视四周：“安基拉他们呢？”

“去找阿撒兹勒了。”米迦勒说：“他们找不到你，就让我在这里等你。哥，你去哪里了？哎！你身上有父使的神力！你回去了？”

路西法知道这家伙一旦说得兴起，就停不下来了，匆匆要走：“我还有事。恶魔公主在哪里？”

“天使长大人……找我？”

路西法回头，从那间他和撒旦待过的房间里，走出来一行恶魔，他蓦然看到撒旦正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地跟在撒拉身后，尾随的是莉莉斯和利未安森。

他当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撒旦全须全尾，甚至像是睡足了一个午觉出来的，虽然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就像父使说的那样——撒旦有自己的办法。

所以……他是被骗了……？

路西法一时间怔住。

恶魔是觉得耍他很好玩？为什么事先不和他说清楚？让他愧疚担心，就是恶魔的目的？

是的……一定是的！这就是恶魔的本性！！和恶魔们共同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也不短了，他究竟是被什么给迷惑了？他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就被迷惑？！

卑鄙的恶魔！！

他没有由头再找撒拉，也顾不上撒拉的询问，直勾勾盯着撒旦，想从这个卑鄙的恶魔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比如说……愧疚什么的情绪。

可是撒旦就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仿佛天使长是不存在的，或者不重要的家伙。

路西法蹙眉眯起眼睛，尽力控制好情绪和神力。虽然不爽，但是不可否认，看到撒旦没事的那一刻，他最先的确是松了一口气。

算了，只要这家伙没有事，他的愧疚也就能减少很多。

“没事了。”冷冷地丢下两个字，路西法转身离开，直到走出去很远，他才想起来忘记向撒旦要回自己的戒指，也忘记把蜃珠还回去了。

他看着手里的蜃珠，心里十分不爽被欺骗，于是顺势就想等撒旦来找他拿回蜃珠的时候，再好好地清算这笔账。

只不过……对他来说戒指比蜃珠更重要，万一撒旦不来向他索要蜃珠，他总不能就那样把戒指留给一个恶魔吧？

路西法站在原地想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