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在神无月的房间里，沈龙杳很罕见地失眠了。

墙壁上贴着很多乱七八糟的简报，房间很干净，每天都有人来打扫，不过东西还是第一次来的时候那样杂乱，估计是神无月特意嘱咐过不让动的。

简报最老的都已经泛黄了，日期是八年前，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被剔除后，留下了一则标题是“沙漠狼眼”的信息。

那些年新闻媒体被各家组织控制，起得标题名字总是那么中二啊。沈龙杳默默地想。什么沙漠狼眼啊，就因为他拿着的枪叫“烽狼”，又是在沙漠执行任务吗？

简报里最近的一则是大半年前，上任神无月家主参观军团总部的信息，林林总总看下来，还是很有趣的。

有趣的点在于，在这个时代还有人会收集简报，而且还是神无月，他万万没有想到。

不过神无月收集的这些报道，他大部分都有印象，基本都是军团执行部的外部公开任务和合作，或多或少也都有他的参与。

往前推三年，他在执行部还是隐姓埋名的执行专员，连zero这个名字都还没有开始使用，别人只知道他是“神枪手”。

不难看得出，神无月关注的点依旧是这个。

还真是执着啊。

床头柜上，他之前见到的那张照片不见了，八成是给带走或者收起来了。

那是他在沙漠，和沙蝎族起了点小冲突，打了一架，刚好被路过的骆驼商人拍到了，事后他记得给了一笔钱，看着对方销毁照片的，或许是那个商人做了手脚，留了存份。

好在没有拍到脸，这也是他对这件事不太在意的原因，要是拍到脸，那就必须把这个无辜的路人带去总部，对对方的记忆做点修正了，他不愿意多事，反正也没有拍到他的样子。

没有想到还有这个缘分在前，在神无月这里又看到了。

他看了一圈，房间里除了关于追踪神枪手的资料，就是神无月家族这些年来的任务报告和历史记录，看样子没少被翻动的，也不知神无月天天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看着看着，沈龙杳反而没了睡意，他穿了外衣，打算趁夜色在神无月家里逛逛，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参观参观，白天走两步都是人，太不方便了。

拉开门，后院的池子里有神无月养的几只天鹅，现在正浮在水面上打盹，他抓了把吃的撒下去，从桥上走过，到前廊。

走廊的墙上挂了几副名人字画，沈龙杳对画作没有什么研究，但估计不会是假的，以神无月家的财力水平，挂假的还不如挂家主的涂鸦。

穿过走廊就是前门，前门再往前是书房和神无月利智的房间，他越看越精神，想着干脆到书房溜达溜达，看看神无月平时都看些什么书。

“你还真别说，这事要是没有后续，我倒立洗头……”

“那你听说了吗？”

“什么？”

“克莱尔的秘密实验啊！前段时间家主不是亲自去了吗？大家主后来也去了。”

是两个人在说话。沈龙杳停住了脚步，站在不远处听。

“大家主怎么也去？又是去给家主善后？”

“可不是吗。”

“也真是够操心了，我要是有这么个侄子，早就和他断绝关系了。”

“你能和大家主比？”

“就是觉得可惜啊。在家主前面，大家主明明管理家族事务管得挺好，结果家主一回来，什么都得让着。”

“也是。你说要不是家主天生就能看得见那些东西，大家主还会让位吗？”

“难说，元老院就不会同意吧，家主实在是太过于我行我素了，他们早就不满了。不过家主也确实厉害，干咱们这行的，难免碰上邪门的事，他真是天生做这一行的，怪不得都叫他恶鬼。”

“厉害归厉害，谁不怕他啊？我听说他能看到那些异族的灵魂，是因为抢了千岛大人的精气，要不然老家主干嘛要把千岛大人送走，好几年后才给接回来？”

“呸，这种话可不能乱说，让家主听到你就完了。”

“这个家里还有谁不知道他啊。”

“嘁，倒也是。算了算了，大半夜的别提他了，晦气。”

关于家主的对话就说到这里，沈龙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记得神无月说过，家里的人都很怕他，他在家族学院的时候也没有朋友，除了家主的身份，大概就是因为“天生看得见什么东西”吧。

在伦敦的时候，沈龙杳就察觉到了，人类里能够看到异族灵魂的，其实并不是个例，他做赏金猎人的时候，走南闯北见识略广，也认识几个像这样的人，虽然仍旧没有理论说明能够解释，但肯定是和恶鬼完全扯不上关系的。

神无月只是个普通人，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这么说实在是过分了。

如果真的要说神无月和别人有什么不同，那也只能说这样的人，更适合处理异族事件吧，在沈龙杳看来更是一种天赋。

不过看现在这个情形，这种“天赋”一定给神无月带来过不少的伤害。

“咳咳。”

“家、家主大人……！”

沈龙杳顿了顿，暗暗调整呼吸，尽量低声地“嗯”了一声。

他是忘了，神无月家这么大，晚上肯定有巡逻队的，出门撞上说家主坏话的下属也就算了，本来气不过，想跳出来教训一下，跳出来后才想起来他不能说话，一说话就会暴露，神无月还让他尽量不要主动在人前多晃悠的。

所以这下就尴尬了，家主大半夜地出现在巡逻队面前，等着训话的两个人低着头不敢抬起来，但是训话的人迟迟没有开口。

惨了，家主大人一定是很生气，才会气得说不出话。

沈龙杳也觉得惨了，他是的的确确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尤其是在这种不能说话的情况下。

就在他想，直接转身遛会不会给神无月丢脸的时候，突然瞥见地上丢着两只烟头。

原来是在抽烟。沈龙杳一下子就有办法了，慢慢咳嗽起来。

低着头的两个人慌张地抬起头，看到他皱着眉头，捂着嘴咳嗽个不停，一边咳一边朝他们挥手。

“灭、灭了！”其中一个人慌忙去踩烟头，拉着另一个人大叫。

“哦哦，灭灭灭。”着急忙慌地踩烟头，俩人捻来捻去，都快把烟头踩成沫了。

看他们踩得热火朝天，沈龙杳学着神无月平时的语气冷冷地丢下一句：“去领罚。”转身就走。

“是！”

“谢谢家主！”另一个还大着胆子喊了一声，被同伴拉了一把：“干什么你？不要命了！”

对方挠挠头发：“你不觉得家主大人今天很不一样吗？”

“哪里不一样，还是那副样子啊。在家里连烟都不让抽……”

“不知道，好像没有那么……我也不知道怎么说，算了算了，赶紧归队领罚去吧，别一会儿他又改主意了。”

沈龙杳一溜烟地回了房间，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要是整天生活在这种地方，迟早得崩溃，怪不得神无月在家里是那副样子……没有变得孤僻阴郁，已经很不容易了。

心里有块地方微微刺痛了一阵，在想起恶鬼这个词的时候。

不是什么恶鬼，他是神无月星佑，是被人耍宝会计较，找机会扳回一局的神无月星佑；是会共情无辜异族，但是表面傲娇不肯承认的神无月星佑；是很会照顾人，会煮粥包饺子的神无月星佑。

是笑起来会让他心动的神无月星佑。

云淡风轻地说没事，习惯了，可是因此难过的时候，怎么可能像说话一样轻松。那个时候谁又在他身边安慰他呢。

沈龙杳心烦意乱，闭上眼，忽然很想神无月，神无月离开前，他没有太在意，最后一次见面，也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你自己小心。”

现在他只觉得后悔，应该多说几句，想办法让神无月留下，或者跟着神无月一起去，虽然他，知道即使说得再多，神无月也是不会留下，更不会让他跟着去的。

神无月一直都是个很有主见的人。

而沈龙杳觉得自己能做的，似乎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