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无月千岛的秘书带着沈继饶，来到会议厅前，在他身后关上了门，面无表情全程一言不发。
神无月千岛坐在会议厅里，看到老爷子进来了，冷声说：“你还真的敢来。”
沈继饶耸耸肩：“我有什么不敢？”
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沈继饶就这么站在门边，两个人久久对视，还是神无月千岛先打破了沉默，以一种古怪又做作的语气：“好久不见了，父使。”
“天神俱灭，我当不起这声父使。”
神无月千岛似乎也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样，并不意外：“好啊，那我该叫您什么？您也知道，我不屑于叫人类那种愚蠢的名字，还是说，您希望我叫您……耶和华？”
死一般的沉寂，沈继饶面不改色。
“看来父使是在人间流连得太久，已经记不得自己原本的名字了。”
“我记得。”沈继饶长长叹气：“看来你还在怨我，几个世纪了，你怎么就不能放下。”
“不。”神无月千岛摇头：“我怎么会怨您？我只是单纯地想杀您，因为您见证了我最不堪黑暗的岁月，我想要抹掉，仅此而已。”
“安基拉——”
“想说什么？又是那套老说辞？”坐在桌旁的男人冷笑着打断：“省省吧，我已经不是您身边那个小孩子了。”
看他一副毫不动摇的样子，老爷子叹气：“今天你要求见我，我也来了，咱们时间有限，就不要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了吧。我来是为了告诉你，当年我为什么没有选择你。安基拉。”
神无月千岛面无表情：“我在听，说下去。”
沈继饶说：“你不能容人。安基拉，你一点都不能容人，你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我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做众神之首吗？我并不强，论心境论神力超越我的天使太多了，你认识的就有一位……”
神无月千岛冷笑：“您对自己还真是有自知之明。”
“……”沈继饶无视了嘲笑，继续说：“这并不能伤害到我。我自问，我愿意尽我所能地，去维持天使和恶魔之间的平衡。单单这是这一点，你能做到吗？”
“就算我做不到，还有加百利、拉斐尔、米迦勒，梅塔特隆，还有……很多人选！你选谁不行？！”
沈继饶没有在意他停顿的那一下，坚决说：“都不行。”
神无月千岛愣了愣，突然猛地站起来，身后的椅子因为大力而翻倒在身后，他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怒吼：“都不行！天使都不行！所以你就选了一个卑劣的恶魔！天使不行，恶魔就行了？！荒唐可笑！！”
沈继饶非常淡定：“安基拉，我说过很多次了，评断一个人具备怎样的品质，不能只看他的出身。撒旦确实是恶魔，还不是一般的恶魔，他是魔王的儿子。
可是他并不被这样的家庭，这样血统所影响啊，当年我提出选他做最高神使的时候，整个天堂除了你和你的党羽，还有谁反对了？就连曾经厌恶恶魔的路西法，也那么喜欢他——”
说到这里，神无月千岛好像是被戳到痛处了，随手从桌上拿起什么，直接朝沈继饶扔过去，冷道：“你闭嘴！！”
老爷子矫健地往旁边让了让，有什么东西砸到门上，碎了。
“你小心点，我可是个老人家，磕着碰着你也不怕我讹你？”沈继饶拍拍肩膀：“你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几个世纪了，你好歹也改变一下啊。”
神无月千岛没有反应，沈继饶又换了一种很正经很严肃的语气：“安基拉，你难道从来都没有想过吗？为什么路西法的态度转变得那么大？一开始他是很讨厌恶魔的！
他是炽天使团长，当时的天堂几乎没有天使不追随他，他不喜欢的人当然也不会被其他天使喜欢。
可是你难道没有发现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维护撒旦，他的目光流连在撒旦身上，他甚至愿意为了撒旦，放弃自己的翅膀和神力。
当然，我猜这个问题你一定想过，不过你大概会觉得，那是因为恶魔天生就会蛊惑吧？
你一直跟着路西法，你对他寄托了无限的期望，在你心里，他神力卓越，高贵无比，相较我温和的方式，你更加认定路西法可以作为你的矛和你的盾，成为众神之首，带领天使把恶魔彻底消灭。
可是有一天，你发现你的信仰改变了心意，在你的信仰眼里，对恶魔不再是戒备疏离，你甚至惊恐地意识到，他看撒旦的眼神里居然充满了爱意——”
神无月千岛冷冷地打断：“闭嘴！你说够了没有？”
“没有！”沈继饶也提高了嗓门：“你口口声声说追随路西法的！你立下过永恒的誓言，说会永远忠诚他效忠他！你曾经以你的灵魂起誓过！！
可是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你摧毁了他的信仰！他信任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在所有人都质疑你的时候，仍然站出来为你说话。
谁都不会想到，路西法更不会想到，就是你！是你答应了他，不会让撒旦出事的！是你对路西法说了放心！可结果是什么？！”
“恶魔之子，死不足惜。”神无月千岛带着复仇的快感，一字一句地说：“这一切为的都是让路西法回到正轨上，我没有错，错的是你们！是你！”
沈继饶说：“你以为你做的一切就是正义了？你以为你都是为了路西法？安基拉，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的名字都是我取的啊！
多么美好的寓意！你诞生的时候，天使和恶魔处在在友好的停战期，我认为你配得上这个名字，我对你也是给予了厚望……”
沈继饶说着说着情绪有些激动：“你明明知道撒旦对路西法来说有多重要！可是你利用他的信任，你欺骗了他！你想报复他！因为你觉得他辜负了你的期望！你觉得他背叛了自己的血统！是你！安基拉，是你杀了撒旦！！”
神无月千岛一瞬间呼吸急促，沉默了两秒：“……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是啊，我早就知道了。”沈继饶满脸痛惜：“你早就投靠了恶魔，投靠了地下城，你得到了魔王的庇护，你在中间挑拨离间，你说是魔王痛下杀手弑子，而路西法仅仅只是晚了一步，一切就都已经晚了。”
神无月千岛冷笑一声。
沈继饶说：“几个世纪了，你从来没有过哪怕一天不去怨恨，如果你真的是为了路西法，又怎么会伤害他爱的人？也不会在人类的世界百般折磨他。你根本就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所热衷的权力！
还为了……你心中的恨意！为了能够覆灭所有的恶魔！不惜投奔在你所厌恶的恶魔麾下！我说错了吗？你敢说你全然是为了卢伽尔？你的意思是，让路西法痛苦就可以复活卢伽尔了？”
神无月千岛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闭。嘴。”
沈继饶深知这个名字对眼前的人来说，是比路西法还要禁忌的存在，可是面对昔日疼爱过却走向分歧的孩子，他更痛心：
“为什么要这么做？先一步比我们找到了他，用神力篡改他人类母亲的记忆，成为他的哥哥，尽你所能地用人类的方式去伤害他。你就这么恨他吗？”
神无月千岛边笑边鼓掌，缓缓走近：“看来这些年，你也不全是浑浑噩噩，做你的人类老头，你早就调查清楚了一切。
你不能怪我，要怪就怪路西法他自甘堕落，甘愿和恶魔为伍，蠢到直至死亡都没有怀疑到我的头上，我才能保住一部分神力，不然怎么能比先你一步找到他呢？哈哈哈……”
沈继饶看着他大笑，一时间，那种“父母面对两个孩子相互敌对，手心手背都是肉”的无力疲惫感，再次席卷而来。
老爷子默默地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放在空中。
那是一颗圆形的透明球状物，自己漂浮起来，他用手指一拨，球体就自己滚到了神无月千岛面前了。
“这是我的记忆球，你自己看吧。”他懒得再废话，有气无力地说：“我们谁都杀不了谁，肉|体的伤痛没有意义。但是未来有一日，我们终将以灵魂厮杀。”
“……”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沈继饶拉开门，临走前又想起什么，补充说：“路西法从头到尾一直都清楚你的小动作，只不过他没有想到，你真的能下得去手。”
神无月千岛看着漂浮的透明小球很久，突然伸手想要发力捏碎它，可是拢了拢手，又放开了。
紧接着，他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光球变得大了一点，里面出现了一些模糊的画面。
是梦里都再也回不去的故乡，永远只属于他们的天堂——
一汪清澈的泉水旁边，站着一个高大俊逸的青年，他穿着洁白的战袍，浑身满是鲜血，如果凑近了仔细看，就会看到他的背部骨头处，有两个地方还在小汩地冒着血，但是他浑然不觉一样，目光呆滞地望着池水底。
身后走来一位慈祥的老者，同样也是一身白袍，蹲在他身边：“孩子……”
青年愣了愣，微微低头：“父使。”
老者也望着清澈的池水，池底静静地躺着另一个俊秀的青年，双目紧闭，面容平静。
老者问：“你还好吗？”
青年摇头，用手扣在心脏的位置：“这里，比折翼要疼。”
老者沉默了一会儿，摸了摸青年的头顶：“好孩子，好在一切都结束了。”他装作不经意地去看青年背上的斑驳，再看看整个天堂，白茫茫一片，空无一人。
“结束了？”
“结束了。从今往后，不管是天使还是恶魔，都是人类的一份子了。”老者看向池水底部：“要不是撒旦，这场战争不知道还会打多久，他真是个好孩子……”
“既然结束了，我该走了。”青年喃喃自语，对老者勉强挤出一个笑：“父使，以后请您多保重。”
老者没有道别，看着青年捡起地上的一把尖刀，现在的天堂，随处可见的利刃，再也不复从前那样宁静祥和。
青年毫不犹豫地把刀，刺进自己心脏的位置，他像是毫无痛觉似的，扔了刀，手从伤口处伸进去，一扯，把自己的心脏扯了出来。
心脏被他放在水面上，缓缓沉下，追随水底沉睡的人。
老者不忍心再看下去，转身准备离开，却又听到青年说：“父使，我一半翅膀上的神力，请您拿去护着安基拉，让他在人间好过一点。”
老者有些惊讶地回头：“你明明知道是他背叛了你，还要这么做吗？”
青年没有回答，良久沉默后，响起他念咒语的声音。
老者知道，那是【禁术·苏生之术】，折翼、献心脏、灵魂永生永世不得归于故土，以换得死者的再生。
“你……唉，真是个傻孩子。”老者长叹，不知道是叹息他人的遭遇，还是自己的无能为力。
青年淡淡地笑了一下：“不用感到遗憾，父使，只要他能回来，也许我们终有一天会再见面……”最后这一句声音已经逐渐听不到了。
青年的身体也随着心脏沉入了水底，水底有他深爱，却再也不会醒过来的人。
随着水花四溅，记忆球的泡泡“啪”地一声，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