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龙杳头疼得要命，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死的，有点懵。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先喝点水？”
他疑惑地转头，顺着声音，一个熟人在他身旁关切地询问：“还好吗？”
“我……怎么了？”低头一看，他的身体，胸膛以下的部分，正浸泡在一汪池水里，四周堆积着颜色浅淡的鹅卵石，一条同样是鹅卵石铺开的小路另一侧，也是一汪池子。
只不过他身处的池水碧蓝清澈，另一个池子里的水鲜红无比，就好像一个大染缸。
说话的女人，正浸泡在那个红色池子里，她脸色苍白，长发披散在水面上，隔着鹅卵石看他。
“……湛星？你怎么……？这里是神泉？”脑袋隐隐作痛，沈龙杳终于想起来，最后是和神无月星佑在一起的，他们从坍塌的金字塔上摔了下去，怎么他转眼又出现在神泉了？
眼前这个女孩子他很熟悉，他曾经和路思川一起来神泉研究人鱼族，而湛星就是军团捕获的人鱼。
虽然是研究体，但是湛星性格温柔，和军团很多专员的关系都很好，就连一向看谁都不顺眼的路老板也很喜欢她。
最重要的是，她从来没有提出过回家的请求，也没有任何反抗，对军团的一切研究都相当配合，这对军团来说，无疑是难得的瑰宝。
作为珍贵研究体的人鱼湛星，一直被军团安置在大西洋海底的一处古遗迹神泉里。
爷爷说，她在这里的时间，甚至要早过军团成立的时间，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她并不是被军团软禁，而是本来就住在这里的，所以配合研究，也可以看做是一种“乐于助人”的行为。
“是爷爷和景泉带你来的，你受了很重的伤。”见他想站起来，湛星连忙阻止：“你的伤！这里的泉水有镇痛的功效，你先别起来。”
沈龙杳环顾四周，除了湛星再没有其他人的身影：“他们人呢？”
“爷爷守了你好多天，好不容易才劝好了，景泉就送他回去休息了。”
“老板？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出事的前几天。”湛星说：“头还是很疼吗？”
“没事。”沈龙杳挥了挥手，不着痕迹地拉开了距离。
湛星的动作僵硬了一瞬，收回了手。
“神无月……爷爷有没有说我是怎么回来的？”他下意识想问家主的状况，突然想起来，这次家主是隐姓埋名，不方便直接说名字。
“我听景泉说，是和你一起执行任务的那个专员……”说到这里，湛星的语气弱下去，似乎在犹豫，但是头疼的沈龙杳并没有察觉出来：“……是他从金字塔里把你背出来的。”
“他还好吗？伤势怎么样？”
“他没事，大多都是皮外伤，我看过的，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你把他保护得很好……”
“……”
可能是怕沈龙杳担心或者不信，她特意补充：“景泉还没有到之前，是爷爷最先赶到的。爷爷说那个孩子把你背出来以后，自己也晕倒了，似乎是头部受到了撞击，硬撑着出来的，爷爷把你接回来的时候，也接了他到这里。”
听她这么说，沈龙杳暗暗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还没能搞懂，自己在金字塔里，为什么要那样不要命地去保护家主，但既然已经是事实了，那家主最好没有事，不然自己在这里岂不是白白遭罪。
他正想着，忽然注意到湛星身处的血红色的池塘。
人鱼族最厉害的能力是救治伤残，甚至能够达到“救活一个刚刚死去不久的新鲜生命”这种地步，神泉是滋养异族、无数年天然形成的疗伤圣地，他是受了多重的伤，才会被带到这里治疗？
既然是被带到这里的，那湛星……
他抬头看湛星的脸，刚刚虽然一直在说话，可是因为脑子里的思绪太混乱，又浑身都在疼，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脸色异常苍白，就连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她所在的池塘一片血红，综合以上信息，沈龙杳心里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盯着湛星的眼睛：“你……是不是割鳞片了？”
湛星没有料到他会突然这么问，明显吃了一惊，躲避着他的注视：“……你的伤很重。”
池水尽数被染成了鲜红色，绝对不是只割了一点那么简单。沈龙杳站起来：“让我看看。”
“你快坐下！”湛星很着急，拉住他的手臂想把他拉进水里，可是她刚一动，表情突然痛苦不堪，手臂无力地垂下。
“湛星？”沈龙杳扶了她一把，却在她腰间摸到了粘稠的东西，他把手抽出来，手掌上沾了小半片鱼鳞，是带着血色的鱼鳞。
人鱼的鳞片可以治疗伤口，但是因为其生命力脆弱，所以人鱼族在逼不得已要救人的时候，都会从尾部开始剜鳞，除非被杀害进行研究，或者强行换血，否则不会从腰部开始剜鳞片的，按照常理来说，没有人鱼会这样做的。
“不要。”湛星的语气虚弱至极，想要推开他，可是他已经伸手把她的整条鱼尾都捞了出来。
原本银白色的漂亮鱼尾，全部被鲜血染红，她身上除了残存的半块半块、像是新长出来的鳞片之外，一片完好无损的鱼鳞都没有了。
沈龙杳无比震惊，急忙去摸自己绑着绷带的后背，果然摸到了一片密密麻麻、滑腻柔软的鳞片！
“对不起。”湛星轻轻地说。
“你不要命了？你是人鱼！你难道不知道没有鳞片你会死吗？”沈龙杳既觉得生气，又觉得不解。
先是他在金字塔的鬼使神差，后又是一条和他非亲非故的异族人鱼，为了他剜去几近全身的鳞片。
今天是怎么了？全世界都疯了？
“我没有办法，你、你被送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呼吸了……”湛星的声音很轻，但是每一个字，仿佛都是砸在沈龙杳的头上的，砸得他整个人晕乎乎的：“我不能看着你死去，我只能这么做，只是有点疼，不是不能忍，慢慢养一养，我可以恢复的。”
听到这样的解释，沈龙杳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他觉得不是对方疯了，就是自己疯了：“你疯了！你不怕死？”
“我顾不了那么多，只要你能活过来。”
“……”沈龙杳懵了，这句话里透露出来的爱意，就算是傻子也能听得出来。
就像他在下坠的过程里，也就一两秒的时间，决定了在神无月星佑的身下当人肉垫一样，只想要用尽全力保护那个少年。
到底是为什么？湛星是为什么？他自己又是为什么？！
“怎么样可以救你？有没有办法？路景泉在哪里？路景泉……”他要救湛星，必须要救她，否则这样大的人情，他应该怎么还？他根本还不起！
“你不要乱动！伤口会裂开的！”湛星都快急哭了：“我不用你还我！！”
她和平时不太一样，平时的她非常温柔，连大声说话都很少有，而现在的语气和神色，却严厉和悲戚。
沈龙杳呆住了，怔怔地看她：“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知道你不想欠我，我都明白的。我不要你还，我做的一切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的，不要你还。”
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掉落，坠成一颗一颗小巧精致的银色珍珠，落进血池里，她看他的眼神既欣慰又温柔，还有别的情绪，别的他不明白的情绪：“你只要好好活着，不要再重蹈覆辙，这就够了。”
“重蹈覆辙？”沈龙杳斟酌。
湛星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平静，说话吞吞吐吐，神情躲躲闪闪，最终也只是说：“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沈龙杳觉得她有事瞒着自己，但是当务之急并不是逼问这些，而是立刻救鱼，耽误不得：“我去找路景泉，你在这里等着。”
在他所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人类比人鱼还要了解人鱼，那就是一直致力于研究人鱼的路景泉，也是军团的老板之一。
“我来了。”
神泉唯一的入口，是一条水下甬道，池子里的两个人双双看过去，招牌黑衣的青年从甬道里走出来，仿佛自黑暗里分出来一块。
沈龙杳顾不上客套：“你怎么能任由她剜鳞？怎么样可以救她？”
路景泉是军团的名誉老板之一，湛星能这么做，八|九不离十有他的默许。
路景泉径直走过来，从水下的阶梯走入血池里，丝毫不介意血水浸透了衣服，他拂过湛星的耳朵仔细看了看，温柔而怜惜地问：“还疼吗？”
湛星摇头：“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路景泉这才转向沈龙杳：“不是我让她这么做的，这是她自己的决定。”
“她和我谁更重要，你难道分不清了？她是组织唯一的人鱼研究体，她也没有理由救我！”
湛星喃喃：“龙杳……”
路景泉点点头，不仅非常赞同，好像还有点不高兴：“你说得没错，对我来说，她比你重要得多，即使你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