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回到万禧宫,命将惜花从囚室中提来。
惜花行了大礼,俯首问安。
太后道:“你知道哀家为何这样生气。”
惜花垂首道:“是,都是奴婢的过失。奴婢本该将公主的消息封锁在宫里,如今却泄露出去了……这些时日忙于筹备公主的嫁妆,公主早膳是由别人伺候的,不料公主正是那时谈起……待奴婢后来得知,已是走漏了风声……都是奴婢处事不周。”她十分自责地紧锁着眉,叩头道,“请太后责罚!”
太后注视了她片刻,开口:“刚刚哀家去见了文馨,她对哀家说了实话。”
惜花面上露出些不解的模样。
太后踱到她面前。“她说,这主意不是她自己想的。”
惜花面上不解更甚,忍不住道:“太后说的是……什么主意?”
太后看向她,嗤笑了一下:“你不明白么?”
惜花急忙思索,却渐渐茫然,认真道:“奴婢愚钝,望太后明示。”
太后喝道:“还敢和哀家装糊涂!什么出家的梦,分明是个幌子,出这主意的人就是你!文馨都招认了,你还敢对着哀家抵赖!来人,即刻押出去,割了她的舌头!”
惜花急急磕头:“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奴婢办事不力,粉身碎骨也是应当的……可奴婢绝不敢欺瞒太后啊!求太后明鉴!”
见她并不求饶,太后闪过一抹说不清的神色,示意命押她的宫人暂且停住,“你果真冤枉?”
惜花磕头不止,泪流满面:“奴婢冤枉!奴婢实在不知为何有这样的怪事……明明是公主亲口所言,奴婢也不是头一个听着的……公主为何要栽在奴婢身上……奴婢实在不知……奴婢做了鬼也是糊涂啊!”
太后道:“你近身服侍公主,难道不曾发现一点端倪?”
惜花急急忙忙回想,尔后微微迟疑道:“前两日公主早起时神色是有些异样,奴婢问时,公主却说无事……奴婢当时只以为是公主出嫁前忐忑,又或是学习礼仪疲惫,并未太过在意。梦境之事,今日之前公主从未提过啊!”
太后冷冷道:“哀家要你何用?”
惜花深深俯首,流泪道:“一切都是奴婢无能,是奴婢疏忽大意……奴婢本以为,再过半月公主便能顺利出嫁,奴婢便能完成使命……谁知竟出了这样的事!奴婢辜负太后嘱托,罪该万死,可奴婢万万不敢欺瞒太后,更不敢唆使公主啊!求太后明察,还奴婢一个清白,奴婢死也甘心!”
太后并不理睬,只吩咐旁人道:“押回囚室,等候发落。”
散去后,梁姑姑十分小心地亲手奉上茶。太后接在手里,问:“这丫头是你带出来的,依你看,她撒谎的本事如何?”
梁姑姑认真思量道:“应该很高超。”她心中不免惶恐,望向太后,“您是疑心她没说实话?那要不要……”
太后摇头,淡淡道:“若换作你是她,如要动刑,你会不会招?”
梁姑姑微微一想,立刻道:“不会。”
“那就是了。不招还能留住一个好名声,若是招了……”太后摇头冷笑,“若要入手,只能从文馨那头。”
“可今日所查,并无异样。”梁姑姑轻声道。在太后独自审问公主时,她便带着人分别审问了近身服侍公主的宫女们,口供皆对得上,与公主和惜花所言相符,并未发现可疑之处。
“难道真是哀家多疑了?”太后皱起眉,“文馨向来胆小,要对哀家撒谎,怕也没那个胆子……惜花这个滑头的丫头倒是胆大,可她是个聪明人,应该懂得其中利害,怎么会如此想不开,要自寻绝路?”
梁姑姑也感到费解。“确实说不通。”
太后突然道:“对了,公主的婚事,你与惜花提过吗?”
梁姑姑神情一肃,连忙道:“惜花所知的,与外人一样。多余的,奴婢绝没有提半个字。”
太后沉默片刻,又问:“侯府那边呢?可曾走漏消息?”
“这……”梁姑姑声音低下去,“这奴婢就不好说了。”
太后把手中茶盏重重往案上一放。
梁姑姑一惊,急忙劝慰:“太后息怒!侯府也未必走漏了消息,他们不会不懂朝廷的规矩……再说,即便走漏,又如何能传入后宫?公主平日也不与人来往的。”
太后不言不语。
梁姑姑又更小心地劝道:“或许公主真是做了那些梦……就像当初,公主出生的日子,或许真是天意……”
太后打断:“够了!”
梁姑姑立刻不敢再作声。她听出了太后烦躁的心绪,继而想起,太后向来最恨筹划好的事被意外打乱,偏偏公主生辰是一件,如今又来了一件。
“皇儿那边怎么说?”太后又问。
“关于公主的事,朝中分为两派,相执不下。皇上倒没有表露偏向哪边。”梁姑姑恭敬道,“自然了,明事理的大臣们,一定会劝皇上顾及人伦体面,不许公主出家的。”
太后不满道:“本打算让皇儿今晚过来,我们母子谈谈心,好商量此事,谁知他说政务繁忙,竟给推了。”
梁姑姑连忙又劝:“皇上这几日的确忙于政务,连云妃与小皇子那里,他也是不去的。不如明日再请吧。”
再说被丢回囚室的惜花,着实缓了好半天才缓回人样。其实,在太后怒指她撒谎、说公主已经招认的时候,她就惊骇欲绝、手脚都失去知觉了。但在此之前她便已想好:无论是否被揭穿,都只能一条路走到底。教唆公主假编神佛欺瞒皇帝太后逃避婚姻,一数下来便是好几个重罪,再没有比这更重的了……因此,如实招认绝没有半点好处,必须坚称到底!
好在,此事仅限于她和公主两人之间,没有再让任何一人得知,木香和郑嬷嬷也都不知,讯问起来便不会露出破绽。
至于散布消息,她也没有直接支使谁,而是挑了两名活泼爱说笑、藏不住话的新进小宫女去服侍公主用早膳,再将她们派往别处送东西,消息自然就传出去了。
她反复想了几遍,确信没有疏漏,才渐渐松口气。
太后的大怒是在意料之中,杀她泄愤也不为过。不过,当前最要紧的是看皇帝怎么处置、会不会准许公主出家,太后一时还顾不上她,她还能苟延残喘一天半天。
至于到时太后会不会要了她的命,这却暂时没法想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惜花轻轻叹了口气,闭目靠在囚室石壁上睡了过去。
没想到第二日一早,皇帝便下旨,称大宁历来信佛、大宁江山历来受神佛庇佑,公主于梦中得菩萨训示,既是异象,也是吉象;公主高洁大义,愿舍荣华富贵为国出家,如此便成全公主的忠义之心,令其于皇家寺庙普度庵出家修行。
各方大吃一惊,可圣旨已下,便成定局。太后听到消息,即刻坐了凤辇亲自去找皇帝问话。而公主听到后,则是欣喜欲狂,当即跪下,心中念着佛菩萨拜了几拜……太好了!太好了!上天有灵……皇兄金口玉言,圣旨一下就是板上钉钉!太好了!她泪水直流,擦了几回都擦不干。
木香和郑嬷嬷虽蒙在鼓里,却也觉得高兴。出家虽然委屈,总也比嫁给郦荣强上百倍!木香一面替她擦泪,一面笑着说:“公主要去修行,奴婢是一定要陪着照顾您的……趁着还没去,奴婢在宫里可要多吃几天肉!”
公主给她逗笑了,“那当然,想吃多少都可以。这件事还多亏了……”
“惜花”两字差点出口,她一惊打住,勉勉强强改口,“多,多亏了……上苍垂怜……”
紧接着,她立即想到惜花还在万禧宫生死不明,也不知太后对她怎样,顿时满腔喜悦变作了深深担忧。
——事情已经成了,如今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把惜花保出来!可惜花本就是母后的人,自己哪有做主的余地?
看着眼前欢喜忙活的木香和郑嬷嬷,她心中益加焦灼。她知道,越拖得久,惜花就越危险。
她拉过木香两人,低声说了惜花被扣在万禧宫、恐怕要被太后迁怒的事,三人商量一番,想了个主意。
即刻,郑嬷嬷急匆匆前往万禧宫,称公主身体不适、食欲不佳,像是又要生病。而上回公主的病是惜花一力照料的,因此恳请让惜花赶回去照料公主。
孰料太后见也未见她,只着人冷淡传话,说公主不适便请太医,何况出家以后日子清苦,此时便食欲不振,将来更难熬得住。一句话将郑嬷嬷噎了回去。
眼看日落天黑,一天就要过去,公主仍是无计可施,晚饭也没心思吃,心急如焚地在宫里团团转。
直到月上中天,木香不由得劝道:“公主先吃些东西吧,当心身子。吃了再想也不迟。”
公主摇头。太后的那句“割了舌头、拔光牙齿”一直在她脑中回荡,令她心惊肉跳、浑身发冷,此时还不知惜花是什么情状,还吃什么东西?哪有半点胃口咽得下?
木香无奈,只得端开。正陪着继续苦苦思索,只听一个小太监跑来禀报,说有人要见公主。
公主很有些惊讶,这么晚了,谁会来?宫里的嫔妃,她谁也不相熟啊。便问:“是哪个宫里的?”
小太监道:“御膳房。”
常宝春是从后门进来的,他特意挑了这个夜深人静、四下无人的时候从御膳房偷偷溜了过来。毕竟这是违禁,他已有二十年未出过御膳房一步了。
除了御膳房的人和别处老资历的宫人,根本无人认得他,公主自然也一样。此时见了一个陌生老太监,她有些戒备,问他是谁,为何前来。
面对公主的疑虑,常宝春开口:“老奴知公主这里少了一个人,老奴是为她而来。”
公主登时激动,迟疑道:“公公……有办法吗?”
常宝春点头。他请公主屏退了其余人后,方才说道:“公主放心,一切事老奴都懂得。事前惜花曾与老奴约定,每日会派人来御膳房取一碗甜羹,若哪日没来,便是出事了。如今已整整两日无人来取了。”
他等到今日才来,一是御膳房人多眼杂,要等时机;二是要等事情有了结果才好去想对策。如今皇帝下旨让公主出家的事传遍宫里,他听后也就心中有数了。
公主急忙问:“公公可有良策?母后正在气头上,我怕她已经……”
“公主安心。”常宝春安慰道,“皇上已经下旨让公主出家,此事已成定局。公主为国修行是天下瞩目的大事,不能出一点差错,否则损的是皇家的体面,太后又怎会在这时见血光呢?何况,惜花是牵连其中干系极深的人,杀了她定会引起许多猜测非议,还会叫人怀疑太后是对皇上的旨意不满,母子离心……这如何了得?所以太后不会在这时候动手。”
公主听着,缓缓点头,终于略略松了一口气。
“可我们也必得抓住这个时机救人,否则一旦错过,往后只怕再无希望了。”
公主眼中含泪,神色郑重万分:“是!公公有什么好法子?我一定尽全力救人!”
“不难。”常宝春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公主眼中渐渐闪出明亮光芒,随之展开笑容,无限感激地道:“多谢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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