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以最快速度回到家中，此时天早已过了中午。

他没有在电话中告知自己立刻就会回来，一进门就将父母吓了一跳，老柯克兰还以为有陌生人闯进来了，提了猎卝枪就冲下楼去，到了一楼才见是自己的儿子。

这回亚瑟的母亲玛格丽特这次也在，正在楼上一间仅有的狭小的书房里些做自己的工作，倒并不在意有人进来。

亚瑟做个手势道：“爸爸，是我，我把枪放下。”

“亚瑟！”老柯克兰松了口气，又扣上猎卝枪的安全锁，“你不是才打过电话吗？现在过来是——”立即想到电话里说的婚事，他猜到了他为何而来，“哦……行吧，你跟我过来，我们去我的房间谈。”

但亚瑟已经不想只与父亲说道了，“妈妈在哪儿？”

老柯克兰一顿，嗫嚅道：“……书房？”

亚瑟：“那我们就去书房。”径直往楼上卝书房走去。

“亚瑟，亚瑟……”老柯克兰在后面疾步跟着，“你这是什么态度，孩子？你要去找妈妈？你觉得这件事只有她作主？”

亚瑟十分生气，“难道不是吗？她背着我去给我相亲，我为什么不能请您和妈妈一起来解释这件事？您如果反对，怎么不阻止他？所以我跟您谈有什么用？”

亚瑟素知家里事向来是母亲做主，父亲只其中提点意见，最后终多半听从母亲。自己的婚事母亲一直上心，这倒不是因为她想自己儿子找到一位良人，而是家族利益的扩张和维持也需要靠婚姻维持。早在他十三岁时，玛格丽特就要他在一些聚会上对某些家族的小姐格外留意，并从小就训练他以柯克兰家族的利益为眼光挑选适龄女性为伴，无奈亚瑟骨子里叛逆，偏就跟弗朗西斯好上了，这位大少爷的家族也是名震西边的大族，权势财力样样不少，玛格丽特倒也不反对了。

如今家里没落了，亚瑟知道，他这位母亲的心依旧不会那么容易放下。

亚瑟来到二楼，直走进书房。

玛格丽特见亚瑟来到，从书桌前缓缓起身，扬首与他微微而笑，“哦，是亚瑟来了。”

其实两人自家里出事以来，亚瑟还在化武时见过她，而玛格丽特真真是已有大半年未见过亚瑟，若说没有丝毫惦念之情是假，但她生性刻薄冷峻，即便如此重逢，依旧只有礼貌应酬之色。

更何况亚瑟现在比阿尔还要不听话。

但亚瑟也已不是半年前的亚瑟，现在的他已经能够如此不卑不亢地站在母亲面前，不是以柯克兰家族长子的身份，而只是一名普通的、独立的人站在她面前。其实若没有这次的婚事乌龙，他该如此感动与母亲的再次相见。

他失落地轻叹，“妈妈，婚姻的事到底是怎么说法？”又向她交代了自己几天前还与父亲说起过与娜塔莉亚的婚事。

玛格丽特依旧高傲着她的头颅，笑道：“我不是不知道这件事，我听你的父亲说了，但你与梅特林克的事是在这之前谈的，我们也没有办法。”

“之前谈的？”亚瑟朝父亲投去问询目光，“既是之前就谈了，那天我说起婚约的事……爸爸怎么没有告诉我？”亚瑟太清楚他的父母了，他知道如果有这种事，自己的父亲不会不告诉他。

他道：“妈妈，能不要撒这种慌吗？您就直接告诉我，您和爸爸都不同意我跟娜塔莉亚的事，所以给我又找了门亲事，但害怕我会反对，就根本不提前告诉我，对不对？”

见亚瑟说中了，玛格丽特傲然转向他，提高音调：“是前是后重要吗？重要的是她更适合你，你难道是看不起她们家吗？”

“果然是这样！”说实在的，亚瑟真讨厌母亲这种唯我独尊，脸皮比城墙还厚的态度。阿尔简直完美继承了这点。

可他亚瑟.柯克兰已经不想再继续忍受了。

他大步踏进她跟前喊一声：“妈妈！”随即说道：“你以为这样做我就会乖乖就范了？不！我现在就给你答案，无论她梅特林克有多好，事实上这与她的好坏完全无关，我亚瑟.柯克兰都不会结这个婚！”

玛格丽特显然没有料到亚瑟竟会如此直截了当地拒绝，往日被自己气到脸红却不敢说话的神情更是不见。

她知道亚瑟显然是与以前不同了，当昂首阔步进门来时，她就已经知道了。玛格丽特心中生起一股凄楚与愤怒交织之感，她的儿子再不能任她摆布了。

“我这都是为你好。”自觉这话还不太有说服力，又强调：“为我们家好，亚瑟，这是我们还清债务的觉好机会。”连她自己也很难想象有一天自己会对亚瑟有如此低姿态的态度，她还是个很实际的人。

而亚瑟呢，自从经历过一夜之间的从有到无，连月谋生的无人问津，以及之后落入锦绣江南甚至险些与父母人鬼殊途之后，他已经长大太多，现在的他的底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足，母亲的话根本唬不住他。

“您为我好的事情多了，妈妈。”亚瑟道，“那么请您告诉我，如果我娶了梅特林克，他们就能帮我们还清目前所有的债务吗？”

“这毋需质疑。”

“您知道我们需要偿还多少钱吗？又是对谁偿还？”他手上早有一手的相关资料，银行破产后，变卖房产等家当后，所需偿还的金额也以千万甚至快要亿记，梅特林克他们家只不过一平实普通的贸易商，只怕就是掏空自己所有家当，也不一定能填补这笔钱。要说他们能帮忙填补部分债务，那他倒是信的。

既是说谎，玛格丽特面上自然无法安生，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挑眉道：“你没有参与家里筹款一分，怎么敢对我问出这样的话，亚瑟？你要说你知道吗？别忘了，到目前为止你可一分钱也没有给过！”

亚瑟道：“我没有给过？是你们不要！”

玛格丽特怒转身去，瘦削的身体笔直挺立，自然是寸步不让，“算了吧！”她举手挥去，“就你那点钱连自己吃饭都不够，还是自己留着吧！”

听见这话，亚瑟只觉胸口忽然被堵了住，陡然踉跄，但他毕竟年轻，很快就顺了过来，一双怒目紧盯母亲。不错，于债务而言，他的钱的确是杯水车薪，但论养活人，那他这些钱可比一般工薪阶层多得不少了。不过他气的不是母亲看不起他，而是——

他冷冷道：“都一屁卝股债了还嫌钱少，您的钱要是够多，家里怎么到现在还没还清债务？我的钱虽少，但大家积少成多，终有一天也能还清，就算还不清那也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玛格丽特围着儿子足足转了三圈，用极是异样的目光瞪着他，冷笑道：“你真的是堕落了，跟那群底层的人混熟了是不是，以为凭着什么问心无愧就能干事是不是？”

“我——”

“不，你是觉得只要靠自己的双手挣钱，不管多少，不管以后能否东山再起，就都是好的？”

“难道不是吗？”

啪地一声，玛格丽特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他摔撞在书桌一角，腰间被桌角顶卝住，刺得疼痛难忍。老柯克兰上前拦住夫人，将她与亚瑟分开。但玛格丽特兀自生气，房间里那哧呼呼的声音格外清晰。

玛格丽特骂道：“亚瑟.柯克兰，你要这么窝囊，这个家就不需要你！如果你还自认为该为这个家里做上一点贡献，那就好好跟梅特林克结婚！人家足够配得上你！看看你以前干的事吧，只会由着自己的性子！”

她喘口气，尽力抚平自己的情绪，推开她那老伴要他躲远一些，“我该告诉你吗，波诺佛瓦公爵都已经要结婚了！而你，还在这里黏黏糊糊，还做什么……送花的工作！？我真是从没有想过能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老柯克兰拦住她道：“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儿子，快住嘴，玛格丽特！”

亚瑟从旁起身，只轻抹了一把被打红了的脸颊，说道：“您不用拦住她，爸爸，就让她说，我听着呢！”

老柯克兰不想亚瑟如今胆子肥到这地步，拦住被亚瑟激得怒火中烧就要冲上来再给他一巴掌玛格丽特无奈摇头，“你也少说两句吧，亚瑟。这桩婚约是我们能为你准备的最好的事了，我们都尽力了！”

“所以你们两人都有份！”亚瑟竟有泪水在眼底打转，他从未想过在自己明确表明了态度之后，父母依旧会视若无睹。这还是他的亲生父母吗？

但更令他生气的并非这点，而是父母的心。

他道：“我也没说一定会与娜塔莉亚结婚，你们专门为我这样安排，不就是因为你们不喜欢与东军有瓜葛吗？不要跟我说你们只是想保持中立明哲保身，就算我答应了你们说的这桩婚事，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能奏效。在我看来，反而还要因此得罪布拉金斯基。”

无论是玛格丽特还是父亲，一而再再而三地如此折磨他，他早已看穿了背后的动机，冷冷地道：“你们是想把我当作投诚西边那群道貌岸然的货的投名状，即便我是你们的儿子，你们也无所畏惧，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