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医生还有医治伤患的大事,与自家主上唠嗑两句,便匆匆走了。胥清此时不好深究,说:“我去塔中看看。”
那塔里还有他救下的几个妖族幼崽。
白石劫跟他一起去,车马哪有他们御风而行的快,很快就到了塔前。胥清撤去结界,接出里面的小崽子们,挨个问他们的家在哪儿。
妖崽子们一个一个说了,胥清暗暗记下,继而囧了,他对退日城又不熟悉,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家在哪儿。
于是他看向白石劫。
白石劫作为妖族的王,这些幼崽哪里见过,只见这人气势威严,眉眼含霜,根本不敢亲近。相较之下,胥清看上去就无害多了,小崽子们纷纷往他身边靠。
白石劫还不至于跟小妖计较,神色如常地送这些小妖回家。有的小妖家人遍寻孩子不着,已是绝望,忽见白石劫亲自送还孩子,又惊又喜痛哭失声,口中不停呼着“多谢王上”。
而有的小妖已是家中尽毁,无一亲人,白石劫便将他们带到幼妖所,交由专门的人抚养。
这妖族的幼妖所,相当于人族的孤儿院。
胥清深感意外,“没想到你这里还挺人性化。”
白石劫瞥他一眼,笑道:“所以在你的印象里,我就是一个不管幼崽死活,残酷暴戾的君王?”
胥清也没隐瞒,“进入幻境之前,我是这么想的。”
白石劫也没生气,告诉他:“我以前也以为你是一个冷酷无情,只会降妖除魔的迂腐道士。”
“看来我们对彼此的误会很深啊。”
“那我们现在算是解除误会了?”白石劫揽住胥清的肩。
胥清拿开他手,略有羞恼:“在外面别动手动脚的。”
他们此时正坐在前往烟峦宫的车上,这小车与东渊略有不同,四面都是开敞的,座位只有扶手防止掉落。
胥清与白石劫共乘一车,路上不少人投来惊异的目光,又迅速低下头去。
“在外面不可以,到了家里就可以?”白石劫含笑问。
胥清说:“什么家?我可没有家。”无论东渊还是青荒,都没有他的家,他的家在神界的气运神殿。
白石劫又不能跟他上天。
“有我的地方,就是你家。”白石劫霸道宣布。
胥清好笑地瞟他一眼,果然跟幻境还是有点不一样的,至少幻境里的柏枞还会装得斯文一点,白石劫对他的占有欲简直懒得装了。
细细回想,白石劫假扮墨无命时就有端倪。
胥清其实也能理解白石劫的心思,他刚从幻境里出来时,满心哀伤,只是后来被柏枞就是白石劫的事实冲淡了,变成了恼羞尴尬。
尤其是锁链的出现,让胥清的怒火一下子高涨,然后就到了这里。
那几天,白石劫又是怎么过的,怎么想的,他一概不知。
在幻境里,代景当着柏枞的面自戕毁去无相金骨,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胥清也是不知道的。
忽然间,胥清就对这幻境里的怨种老公产生了一丝丝愧疚。他瞅白石劫一眼,又瞅一眼,欲说还休。
白石劫说:“在幻境里,你每次这么看我,都是想让我亲你。”
胥清:“……哪有?!”
“所以我现在问了你,防止自己误会,对你失礼。”白石劫略有失望之色,“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胥清伸出手腕,上面不知何时叮啷作响,“把我的锁链拿掉!”
白石劫垂眸,唇角微翘:“再说吧。”
“我来就是为了这事。不然之后我怎么跟你决斗?”
白石劫眼色微冷,“所以你是为了跟我决斗,才会来这里?”
胥清想说当然了,但他的心骗不了自己,除了锁链,他也是有私情的。他讷讷说不出话来,恰逢华灯初上,宫道上流光飞彩,照红他的脸。
机械鸟车慢慢停下。
白石劫叹息一声,牵住他手,“下来吧。”
胥清走下车,眼前是一座飞檐翘角的宫殿,因着地势,此处是烟峦宫最高处,因此命名云树台。那三个遒劲的大字刻在石碑上,两旁鲜花琼草,林木葳蕤。
台阶不高,走上去只有三十三级,胥清被牵着手,边走边欣赏此地风景,月出东山,月光最先洒落这云树台,蒙眬之中更添雅意。
“这里可比登云台有趣多了。”胥清随口道。
白石劫笑道:“更有趣的,是都有个‘云’字。”
胥清觉得大有深意,便问:“有什么出处?”
白石劫慢悠悠说:“传闻万年前,我族妖王名为云荒,东渊国师名为伤魂,二人有一段情,于是各自建了云树台,与登云台。登高望远,依依相思,共赏一轮明月。”
“……”胥清说,“假的吧?”
“谁知道呢。”白石劫不以为意,“都这么传罢了。”
“我在东渊怎么没听过?”
白石劫嗤笑一声:“人族的皇帝,怎么可能让这种传闻散播,皇室脸面最要紧。”
胥清半信半疑,“那怎么在青荒流传下来了?你们不要脸的吗?”
“……”白石劫反问,“你为什么会觉得,两个人相恋是一件丢脸的事?”
胥清被问住了,然后说:“但他们是一人一妖,还是妖王与人族国师。”
两族对立已久,妖族竟然毫不介意与人族相恋??
白石劫说:“妖族对这种事看得开。这样一桩美谈,没什么好忌讳的。”
胥清震惊,妖族不但不觉得引以为耻,反而觉得妖王与人族国师相恋是一桩美谈?
“你们挺开放的。”胥清只能这么说,脚下一绊,整个人往前扑去——“啊!”
胥清挂在了大妖结实有力的臂弯间。
白石劫将人捞起来,好笑道:“大除妖师,怎么还这么冒失?”
胥清直起腰杆,脸蛋红扑扑,故作淡然:“听故事入了迷。”
白石劫说:“我还有很多故事,你要不要听?”
胥清立马上钩,“要要要!”在神界的时候,他穷极无聊,就喜欢看书,尤其是故事感很强的小说。
“那我慢慢讲给你听。”白石劫握着他手轻笑,二人一道走进宫殿。
胥清看见一张大床:“……这什么地方?”
白石劫理所当然:“我睡觉的地方。”
胥清恼怒地瞪着眼前的大妖,杏核眼乌溜溜水润润的,“你带我来你睡觉的地方干嘛?”
“难道你不想睡觉?”
胥清甩开白石劫的手,有尊严地说:“我们已经不在幻境里,不是夫夫,不能同床共枕。”
白石劫说:“那你睡床,我睡地上。”
“……”胥清怀疑,“真的?”
“自然。”
“那岂不是委屈了你?”
“不委屈。只要你高兴。”
胥清狠狠地心软了,转念想到:“难道这里没有别的床了?”
这么大的烟峦宫,当然不可能云树台这一个睡觉的地方,白石劫眼不眨说:“妖族不喜欢睡觉,所以这宫里只有这里有床。”
“真的?”
“不信你问问红箬,她只睡棺材。”
胥清相信了,因为在幻境里,白箬就是睡在水晶棺里。他又问:“那你为什么睡床?”
白石劫:“为你准备的。”
“……”胥清看向四面垂纱的床榻,想到幻境的婚床,也是这么大。
这么大的床,却要白石劫睡在地上,他是不是太残酷了?
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听白石劫说:“浴室在那边,推拉门进去就是。”
胥清便去洗澡了,里面大约五十平,淋浴设备很齐全,样式古老,还有一只青玉石打造的浴缸。这么大的一块玉石缸,堪称工艺品。胥清放满温水泡了进去,热气氤氲,舒适地呼出一口气。
他往四周瞧了瞧,有洗手台,有银镜,有衣物架,少了马桶。
大妖不需要如厕,胥清也不需要了,修道之人讲究辟谷,如今就算吃下再多的食物,也会转化为精气。
不用拉屎,生活上更方便了,尤其是夫夫间……
打住!胥清阻止自己胡思乱想,把脸埋在水中,忽然闻到冰雪混着木质的气息,以为白石劫在门外,喊道:“不许偷看我洗澡!”
正在整理床铺的白石劫:“?”
胥清又把脸埋在水中,大妖的味道更清晰了,这才发现气味的来源不是白石劫,而是浴缸。
这浴缸由于白石劫经常使用,于是染上了他的气味。平常其实是闻不到的,只是温水一激发,胥清鼻子又灵敏,于是闻得真真切切。
这熟悉的气息,在幻境里的许多个夜晚,胥清是闻着它安然入睡的。也被这气息侵占,从里到外都是大妖的痕迹与味道。
胥清的轰的一下脸全红了,原来他从未忘记。
“……灵泽?”见胥清久久不出浴室,白石劫来敲门。
灵泽不仅是代景的真名,也是胥清的真名,但白石劫不知道,还是这么叫他。身为天神,被叫真名是必须有所回应的。
胥清裹上浴袍匆匆出来,他肤色本就雪白细腻,被温水一泡,更是凝脂透润,晕染淡淡的红,沁出淡淡的香。
大妖几乎被他的气息迷倒,稳住心神问:“怎么洗那么长?我以为你晕在里面了。”
胥清说:“以后别叫我灵泽。”
白石劫语气一顿,问:“为什么?”
“我们都从幻境里出来了。”胥清越说越小声,“回不到从前了。”
白石劫如同一座沉默山,一棵挺拔的松,在严寒霜雪中伫立良久,说:“回不到从前,那就重新开始。”
说着,一把将胥清横抱起来,几步扔到床上。
胥清在床上弹了两下,人还懵着,反应过来说:“什么重新开始,你是要从床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神子真的容易心软又好骗:-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