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在第二天清晨如约见到了周郢。
准确来说，是她精心设计的一场偶遇。
她特意绕了个路，大清早的跑来离他家更近的早餐店。
周郢远远地就看到宁夏在店门口左顾右盼。
他本想绕过去，可身体却本能地向着宁夏那个方向行进，况且，上学的路就是这一条，避无可避。
宁夏终于等到他，喊了一声“周郢”便窜到他面前。
“早，”她手里拿着刚刚买的油条递给他，“吃早饭了吗？”
周郢没来得及接话，她下一句就跟上了：“买多了，我吃不完，给你了。”
“我不……”
爱吃这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宁夏一双闪亮亮的星星眼给堵回去了。
宁夏的长相属于那种没有攻击性的，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睫毛天生的卷又翘，鼻子小巧玲珑的一个，和整张脸浑然相成。
《诗经》里有一句话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宁夏便是如此。
虽不施脂粉，却也有种清水出芙蓉之美。
“不什么？”宁夏问。
“没事。”周郢接过，“谢谢。”
“备注你真改回去了？”
周郢心说她怎么还在纠结。
而他又了解自己说谎的习惯，干脆没说话，免得露馅。
宁夏见他不回答，也不继续这个话题，区区一个备注而已，本就是她昨天随心而想才改的，也不能决定什么。
“你见到我开心吗？”她换了个问句。
周郢：……
这问题好像比刚才更刁钻吧？
他不好回答，知道她特意等在这里，算不算开心呢？他心里没有答案。
最后只能扯开话题，“快迟到了。”
宁夏下意识去看手表，“没有啊，我们走过去也不过十分钟，现在才六点四十……”
周郢走远了，甚至没听她说完话。
她对周郢，还是知之甚少，从前，都是他在静静听她讲，好像，他的确很少说到自己的事。
她问他开不开心，或许只是在得知他的家庭与经历之后的一种怜悯行为，但问题的前端加上了“见到她”三个字含义又变得有点不同。
如果前者是出于怜悯同情的心态，后者则更加接近于对方能从自己身上汲取力量的希望祈盼。
但现在，他只给她留下一个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的话，那证明这份希望落空了。
宁夏是这么认为的。
可能是这样问还为时过早了。
她追上去。
“你是不是物理很好？”
周郢轻抬眉眼看她，思维跳跃的速度显然超过他的想象范畴，不过他还是回她，“还行。”
“正好，我物理也不错，”宁夏说，“要不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
“赌这次谁物理能考到单科第一。”
桦中有个传统，张贴荣誉榜的时候，总分榜前三名和单科榜第一名会贴上相片，周郢其实第一次被宁夏堵的那天就对她有印象，他看见过，荣誉榜上，她和他的相片总会在那上头轮换交替。
“赌注呢？”他问。
“满足对方一个愿望，怎么样？”
“行。”
他答应的这么爽快，倒让宁夏有点奇怪，为了确认，她又补充：“你该不会想赢了我然后提出让我不要再来找你这种要求吧？这可不行啊！”
“既然是我的愿望，应该随我提才对吧？”周郢轻掀眼皮说，“愿赌就要服输。”
“赌都没赌呢，”宁夏暗自“嘁”了一声，心说谁胜谁负还不一定，“行，那就随你提。”
反正她对自己的物理实力相当自信。
高三的学习生活枯燥无味，不论是上课还是下课，都让人觉得死气沉沉，时不时突击一次的考试让所有学生劳心乏力，宁夏到班的时候，班里已经睡倒一大片了。
一上午的语数连堂课听的人似乎都要灵魂出窍，总算熬到中午，一成不变的菜色又让人毫无胃口。
宁夏干脆没去食堂，懒懒地趴在桌子上，重来一次高三，真的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班里人早走了个精光，人是铁饭是钢，许多学生属于那种就算食堂菜难吃也勉强忍了的状态，还有一部分家庭氛围好，爸妈无微不至，每天贴心送饭，所以冲去校门口取，现在班级里只剩她一个。
周围寂静无声，只有头顶看上去摇摇欲坠的吊扇咯吱咯吱发出声音。
她手里拿着笔在桌上来回转，心里还在想周郢的愿望会是什么。
他肯跟她打赌，应该不至于是为了让自己远离他吧。
毕竟，他亲口说了不厌烦她。
心之所念，目之所及，正这么想着，周郢正从窗边走过。
笔被松开，旋转了几圈之后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周郢。”她拉开窗子喊他。
周郢停下脚步，目光也回看过去。
这么多天，他都记住她的声线了，不是软细音，是那种微微粗的，但不能用粗犷形容，用山谷里往石崖边流动的泉水与石板相撞击的声音来形容更为合适。
声音清越，但不尖锐，听着让人舒适。
他站在那里，等宁夏的下一句话出现，相处的这些日子里，她最爱说话，天南海北，琐碎小事，她都会聊。
“你吃过饭了吗？”
“没……”
“那一起去！”宁夏扎了把头发，兴冲冲地走出来。
她其实也不是饿了，就是单纯的想和他相处，毕竟每天呆在学校里，除了上下学，再加个吃饭，好像就真没别的了。
高三活动太少，就连十月份的运动会，学校都给他们的参与度狠狠打折扣，原本开幕式都是一视同仁，开场时三个年级各个班载歌载舞，各展其技，共同欢庆，偏偏轮到他们这一届，被禁止了这一环节，看着高一高二又是搞怪又是耍宝，他们却只能喊个口号，平平淡淡走完一圈，最后大家都是兴致寥寥。
“你想吃什么，要不出去？我请你吃。”
周郢其实刚刚那个“没”字后还有话没说完，现在全被宁夏打乱了。
她和乔敏慧不一样，乔敏慧是无时无刻纠缠，还喜欢道德绑架式地给他施加压力，宁夏虽然也会死缠烂打，但她更多时候都是自顾自的，所以才让他觉得郁闷。
有的时候，大概双标这个词会在人类社会出现，不是没有来由。
简言之，他没办法直接拒绝她，但他现在又的确有事，只好如实说，“今天我还有事，下次再吃。”
宁夏没问他动向，追人归追人，分寸感也一定得有，她“哦”了一声，而后俏皮的嘱咐，“那你可别忘了，你现在欠我一个赌约外加一顿饭了，到时候利滚利……。”
周郢忍不住轻轻扬了嘴角，适时打断她，“不会忘，但是赌约还没开始，应该不算欠。”
“你总得欠的，”宁夏说，“好了，你走吧，我回去继续睡觉，拜拜。”
听着宁夏背过身回去的脚步，周郢才更确信，自己不排斥宁夏的原因很简单，她从不让他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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桦林最近几天雨水莫名的多，常常前一秒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秒就开始雷声滚滚，今日亦然，天空像是被泼了墨上去，画卷一路延展，乌云像是画卷之上的墨点，随性有致。
周郢到校门口的时候，雨声早就连绵四起，黑色的奔驰停在眼前，女人站在保卫室门口的大台阶上等他，看他过来，两人一同上了车。
他已数不清这一年是见不到江苹的第几个年头了，他曾预想过他如果再见到她，到底该说什么、做什么，可当他坐进车里，看到前头一身西装的司机，看到满身贵气干练的江苹，他知道她过的很好，离开他们父子俩，她过的更好了之后，他又把从前预想过的话憋在肚子里。
在周郢的记忆中，江苹是一个永远穿戴围裙的贤惠女人，他们家没请保姆之前，家里所有未被命名的家事都由她来承担，然而久而久之，谁都忘了，在最开始，江苹明明不用穿那条沾了油污的围裙，她也是身着西装在职场里雷厉风行的江总监。
可自从周参明创业，她就只能被迫摘掉了江总监的头衔，她回归家庭，甚至于丢失了自己的姓氏，变成酒水场上别人口中的周太太。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江苹颤巍地将手覆在周郢手背之上。
周郢手不自觉抖动了一下，点头。
他眼睛看着那双微微有了皱纹的手，原来，这是属于妈妈的温度。
他们久违地一起吃了饭，肩并肩，她挽着他的手臂，对他嘘寒问暖，就像这世间所有普通母子一样。
周郢满心的欢喜，完全忘记了分开的那一日她推开小小的他，说再也不要他。
他好像置身于蜜罐里，蜜很浓厚，完全不想爬上来。
所以，在当江苹说出那一句对不起的时候，他选择了原谅，开口叫了那么多年里他都不愿意提及的那个称呼——妈妈。
而后，却只迎来一道晴天霹雳。
他满身雨水回到学校。
安慰他的第一个人，是宁夏。
空旷的楼梯上，只有他们二人。
“周郢？”宁夏小心的探问，拍去他身上的雨水坐在他身边，“怎么了？”
他没回她。
“你需要我抱抱你吗……”
空气凝滞，宁夏手悬在空中，而后收拢，那颗湿漉漉的脑袋靠在她肩头，好像在哭。
过了很久，他才抬头，轻轻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不好意思。”他轻声说。
宁夏冲他笑，“没关系，想抱多久都可以，
因为，我们不是已经是朋友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宁姐：论我的男朋友天天玩柔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