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安静了一会儿，好一阵子，没有人说话，只有均匀而细微的呼吸声。

宁璋静静看着尚远侧脸的轮廓，在心中想：若是我的话，会希望从他那里获得什么呢？钱？兵？声援？还是……

“均一税法。”尚远道，“在章国推行均一税法。”

宁璋轻眨了眼睛，立刻看向南宫佑。

那瞬间他应当也是有些错愕的，随即又笑道：“均一税法虽好，可我大章税治并无弊端，要大刀阔斧照此改革，实在事倍功半。”

尚远笑道：“既是做交易，哪能一点代价都不付的？”

清河亦点头轻声道：“也是有理。”

南宫佑笑道：“归根结底，这对我来说是个不赔本的生意。不过你叫我推行均一税法，就只是为了激将蓝家，还真是够下功夫的。跟我谈生意，便只谈这么个不见血肉的生意，值得吗？”

尚远道：“也不光只是为了和蓝家斗。章国如今实力在大荒中乃首屈一指的强盛，而我大祁推行均一税法实为艰难，流血流汗无数，若是能在章国先用起来，那么大祁必能洞察其中妙处，也就没理由再拦。这世上的争斗，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大祁的两位相国虽然争得厉害，可都是各为百姓。”

北辰豫道：“我原已打算激流勇退，若是蓝昇能将国事料理的好，无谓这朝臣到底看谁的意思。只可惜这十年，我唤起了初心，蓝昇却忘了。”

南宫佑深深看着尚远，然后笑道：“我说什么来着，你若抱着这个决心，恐怕祁国日后必成章国大患。”

清河笑道：“既如此，不如将章、祁两国关税与贸易也重新谈一谈，求个互利互惠。横竖两边都要用同样的税法，又怕一家做大，不如两边携手共进？”她一脸清正无辜，看看尚远，又看看南宫佑，瞧这两人目光都有动荡，赶紧又道，“一边是娘家，一边是婆家，我夹在中间也难做的，总得稳当些，我才好过。”

这话妥妥是说给南宫佑听了。

如今一国强盛得多，若两国互利互惠，则是大大帮扶祁国。

尚远自是噙着笑而不语。

南宫佑也噙着笑，温和地摸了摸清河的头发，又温和道：“夫人，你这算盘珠子都快崩到我脸上来了。”

清河也温柔道：“可说呢，归根结底我是祁国的公主嘛，大祁的百姓供养我这么久，我给他们谋点福利，是不是也属应该？”她嘻嘻笑着蹭到南宫佑怀中，将他牢牢抱住。

南宫佑笑得一脸不值钱样子，也揽住清河，笑了好一会儿，方无奈道：“罢了。如今章国的关税高，若要在如今的局势上平白降低关税，皇兄也必不能答应。但若是……以后祁国是你来治的话，章国可以降低关税，与祁国自由贸易，大家互利互惠，共同繁荣。”

尚远道：“好，就这么定了。”

“就这么定了？”清河坐直，睁大了眼睛看着尚远，“不留个书面字据么？万一以后他不认了怎么办？”

南宫佑哀叹一声：“夫人啊……”

尚远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若是这生意需要一纸契书，白纸黑字写明了才能放心，那恐怕也不怎么放心了。”

北辰豫也点头道：“章国若先时兴均一税法，我大祁也跟同，税法一致，贸易连通也就简单了。”

除夕那晚，三个权利背后的人，在北辰府中达成了一致。

宫中人只知三皇子与南宫佑去了北辰府，没有探子能进得去北辰府，谁也不知他们在里面谈了什么，也更不知道也许这一场谈话之后，祁国的格局或许就要变了。人们只知道他们相谈甚欢，出来的时候，每个人都仿佛喝多了酒，欢快地上了各自的马车。

上车的时候，尚远要宁璋哄着拉上去。宁璋打了一把他的胳膊，正要叫他别装醉，却被尚远不动声色地按住了手。于是宁璋意识到尚远在演戏，便也配合着继续哄他上车。

关上车门，宁璋将马车里头里头检查一遍，又敲了敲四壁，确保无人伏着，才道：“你们既然谋划这些，又干嘛动静这么大？恐怕不到明天，宫中就知道了。”

尚远笑道：“北辰先生是我的老师，也是清河姑姑的老师，除夕之夜，我们两个带着眷属来拜访老师，这是好学生该做的事。”

宁璋道：“难道蓝明玉是傻的？”

尚远忍俊不禁，眉毛一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车中。

这马车被宁璋收拾的极好，不似平常车马版设几个冷板凳，他用厚厚的绒毛垫子铺在车中，可盘腿坐着，也可在角落半躺，主要是考虑到……他们两个时不时都要受些伤，还是躺着舒服。

不过宁璋这会儿没有躺着的心气，又把尚远给拽了起来：“你以前不是做事很小心吗？为何如今这么不管不顾 ？”

“你在担心我？”

“啊？”宁璋一噎，想了想，赶紧把尚远放下，“我是……我……我是不明白你。”

尚远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笑道：“蓝明玉欺负咱们都欺负得这么明目张胆了，若是还一味躲着怕着，岂不也太窝囊了？”

“那你也窝囊那么多年了。”

“以前冷箭射在我身上，蛰伏隐忍也倒罢了，如今……”尚远顿了一下，目光瞥到宁璋身上，又移到远处，“如今她的算盘打得太大了，动我身边的人，我便不忍了。”

宁璋眉毛一挑，回想方才席间事，冷不丁道：“所以你今日叫我来，究竟是为着什么？”

“家宴嘛，自然得带着眷属。”

宁璋的笑容便冷了几分：“北辰丞相列的那些名单，你们谈生意的背后筹码，你来之前便知道要谈这些吧？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想从我这儿探听些什么。可是你似乎也都知道。”

这话说出来，连她也奇怪，不知道自己的气打哪儿来。她知道北辰家和章国闲相背后的往来，知道几年前的江湖秘辛，她以为尚远当她是棋子的时候竟然生气，可她后来发觉尚远并不比她知道的少，也许她连当棋子都不如意的时候，才忽然想起她跟他在一起原本就是为着合作。原本就该是……尚远需要她的时候配合就是了，谈生意便谈生意，怎么还带上了情绪。

宁璋深呼吸一回，无处安置自己忽然来的情绪。

尚远却倚在窗边，笑吟吟地问：“你是想知道答案，还是想听我表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