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燃在孤儿院两年，学会的唯一本领就是尖叫。

这种刺耳的声音在裴家是大忌，家里却没人吼过她。最多是秦姨用手捂着她的嘴，憋的她脸色酱紫，不得不放弃发出怪声。

尖叫是前庭功能发育不好，隋燃发育的很好，只是在孤儿院要引起老师的注意，只能尖叫。原因是在孤儿院吃东西老有人夺食。

裴冬青对她总是很有耐心。

她也不懂，这个陌生的姐姐对她为何这样好。

裴志级别够高，分的家属院房子足足三层，但每层都只有三间房子。一楼是厨房、客厅、卫生间。二楼是裴斯、书房、爷爷的房间。

三楼构造有些奇怪，相当于两间半，因为其中有个房间被房顶切掉了一大半。隋燃认为秦姨不喜欢她的原因，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到来，让她搬去了那个阴冷的半个房间。裴志说，女孩应该晒晒太阳，秦姨的房间没有阳台，但比起孤儿院算是有太阳。

但就算是有太阳，隋燃也不喜欢。

裴志在她来之前买了很多玩偶，90年代的玩偶工艺不好都长得吓人，尤其是裴志买的是米老鼠。

米老鼠太恐怖。

隋燃认为她有恐鼠症，是对尖嘴猴腮的一切物种都恐惧。

她刚到裴家的那晚，米老鼠就在床头陪她入睡。

四岁她不知道什么叫做恋床，她只知道这床太软了，被子暖烘烘的，舒服到她觉得不真实，翻来覆去睡不着。

结果一睁眼，看到米老鼠的两根大胡须。

她吓得半夜尖叫。

裴冬青冲进来的时候，她正蒙着被子，瑟瑟发抖。

裴冬青跪在床边，用她的手轻拍隋燃的背，“小点声，不要吵醒爷爷。”

“我讨厌那个东西。”

“什么东西？”裴冬青对她恐惧米老鼠不明所以。

“那个鬼。”

她不知道米老鼠叫米奇，她对一切太吓的事物都称为：鬼，孤儿院老师总是用鬼形容可怕的东西。再不睡觉鬼来咬你，再不吃饭让鬼吃掉你，鬼很吓人，和米老鼠的胡须一样吓人。

裴冬青掀开她的被子，钻到她被窝里。

裴冬青真的很好闻。

有股淡淡的茉莉味道，山茶茉莉，梦幻香满被子里都是，温度蒸的味道四处飘散，隋燃开始收声，不尖叫了，改成落泪。

她说：“我要回去。”

“回哪？”

“幼儿园。”隋燃哭的被子都湿了。

“行，你先睡，明天送你回去。”裴冬青总会这样骗她。

第二天醒来后，裴冬青带着她去后山抓蝴蝶，用瓶子装好拿回家，给她做了个好看的标本。

她说：“送你。”

隋燃捏着蝴蝶翅膀，那蝴蝶是那样美，和有裴冬青的夏天一样美。美到她忘了米老鼠带来的痛苦，只记得暖烘烘的阳台和裴冬青。

裴冬青小时候就很高。

每次陪她睡觉，都会占满了她的半米小床。

隋燃见裴冬青脚露在被子外，会着急。

“快收回来，鬼会把你的脚吃掉。”

裴冬青被她说的也害怕了，急忙缩回自己的脚，“家里好多人，鬼会害怕的。”

“鬼会挑小孩吃掉，你长得好看，先吃掉你。”

“谁说的？”裴冬青不满意。

“老师说的。”

“你也好看，肯定先吃你。”裴冬青手拍在她背上，有点不耐，“我给你讲个故事哄你睡。”

我哄你睡。

这句话裴冬青说了大概三四年，每天晚上以隋燃的尖叫开始，到这句话作为结束。后来隋燃的每一声尖叫，只是为了唤裴冬青过来陪她。

“你为什么这么高？”

上了小学的隋燃某天对姐姐身高发出了疑惑。

女孩发育的早，裴斯和隋燃需要抬头看裴冬青，裴冬青站在树下面，伸伸手够到了她和裴斯打偏的羽毛球。

“让你多喝牛奶，你也不听，你喝了也能长这么高。”裴冬青把羽毛球递给她。

“牛奶有股腥味。”

牛奶有腥味是孤儿院给隋燃种下的印象。

如今168的隋燃有些后悔，她确实应该听裴冬青的，说不定那时候努力喝奶，也不至于被对方伸伸手就抓到，跑也跑不远。

92年的孤儿院都是社会捐赠建设，牛奶可能一年才能喝一次。

隋燃喝过两次，孤儿院只有在喝奶时没人夺食，大家争相恐后地谦让，因为实在难喝，每次都像是在喝中药。

到了裴家后，裴志给隋燃买了阿华田。

上海以前能喝阿华田都是有钱家的小孩，她不懂什么叫有钱，她只觉得甜，好喝，每天都要裴冬青帮她搞一杯，后来长了蛀牙就没人帮她搞了，裴冬青不听她使唤了。

裴家给她准备的碗筷用到小学，是个漂亮的蝴蝶形状，翅膀和躯体分成了四个区域，每天会被各种菜肉填满，早上还会有拨好的鸡蛋。

她不喜欢吃鸡蛋白，于是裴冬青会帮她把鸡蛋白也剥掉，只留下黄。

两颗黄。

裴冬青的黄也在她的蝴蝶翅膀里。

豆浆和牛奶一样，都是隋燃不喜欢的东西。她自己反省过，作为一个被捡来的孩子，吃别人家的东西，为何能这样挑食？

她确实被裴家人惯坏了。

裴家人都很严肃，裴斯和裴冬青总是板着脸，只有她最调皮。

一年冬天，她拿着铲子说要在院子里挖宝藏，挖着挖着不小心把爷爷种的花全部铲掉。

裴斯吓得要命，连忙帮她把铲断的花根塞回土里。

裴冬青在院子里看着，只说一句：“你去和爷爷承认错误吧。”

承认错误？

“我只是在挖宝藏。”她以理据争 ，“我不承认这个错误。”

隋燃把裴斯刚埋回去的植物茎根从土里拽出来，走进客厅，冲着爷爷举起，“爷爷，这是我挖到的人参，献给你。”

裴志哈哈大笑，摇头。

不知道为何，裴家总没人怪她，不论她做什么。

记忆里裴冬青第一次生气是在她刚上初中。

20年代初，在学校里风靡起了电子宠物，一个像贝壳的的黑白屏幕里，是由像素组成的小宠物，只要你买到一个机器，那你就可以拥有自己的皮卡丘，你要给它进行喂食、洗澡、清理排泄物。

幼儿园扮母亲角色，在初中达到了顶峰。

隋燃没有妈妈，她人生唯一的女长辈就是裴冬青。

裴冬青也没有妈妈，所以她不嫉妒裴冬青。甚至她觉得裴冬青有的时候和妈妈的音像重叠了。

那个电子宠物是裴冬青给她买的。是最高档、最贵，颜色最稀有的粉色贝壳，孵化出的宠物也是最高级的电子龟，全校只有她这么一个龟，虽然被她养死了，但她还是在学校炫耀了很久。

她痴迷于电子宠物，放了学和同学跑到操场交流“育儿经验”，观察别人的宠物是如何吃饭睡觉的。

隔着像素，看着宠物睁着眼头顶冒出zzzz，那就是睡觉了。她们会在操场聊天，直到它头顶冒出hhhhh，那是起床的标志，宠物新一天的开始。

初中生玩起来就会忘记时间，毕竟玩比学习更会让人沉沦。

回家时已经天黑，家属院附近没有路灯，裴家在弄堂的最里面，整条路黑不隆咚，隋燃倒也不害怕，一边玩电子宠物一边慢吞吞的走。

“你去哪了？”

裴冬青是从隋燃身后跑来的，抓着她的胳膊，快要把人拎起来。

“在操场和别人玩。”

隋燃能感受到裴冬青的低气压，因为她从来没听裴冬青用那样冷的声音和自己说话，那是个夏初，却被她搞得天寒地冻，阵阵飘雪。

高中的裴冬青已经发育完整了，身材绝顶，不论什么衣服都能被她穿的那样好看，以至于隋燃天天和爷爷哭闹，要和冬青姐买一样的衣服，要变成了全校最好看的美女。

她说话时，两手抱在胸前，挡住隋燃的视野，“玩到这么晚？你知不知道我和裴斯找你多久？”

“就是玩的忘记了时间。”

“玩什么了？”裴冬青发问。

“电子宠物。”隋燃举起粉色的贝壳，笑盈盈，准备用撒娇哄姐姐消气。

裴冬青却没被安抚，她伸伸手，拿走了贝壳。

“没收。”

隋燃慌张想要去夺，她刚孵化的小鸡正在洗澡呢！！洗澡完要吃饭，不然会生病，她的龟已经养死了，不能再养死一只小鸡。

“还我。”

“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最近外面有坏人。”

坏人指的是暴.露狂，九零年末有很多暴露狂，对着人露肚子，露裤.裆，家属院附近管的严，巡逻的警察也多，抓到了好几个。

“我知道，下次不会了，你把它还我。”隋燃双手合十，拜菩萨般的求裴冬青，她想或许这就是母爱吧，她得护住自己的鸡崽。

“等你什么时候，规规矩矩，什么时候还给你。”

规矩。

这词从那时的裴冬青嘴里说出来，还有几分严肃性。

隋燃见撒娇无用，只能强行夺回，于是伸手去抢。只可惜高中的裴冬青实在太高了，伸手举过头顶，就是人无法触及的高度。

隋燃抱住裴冬青，一手勾住她的脖子，像是攀爬大树般的捆住她的手，“裴冬青，还我小鸡！！！！！！！”

作者有话要说：甜甜甜甜，还我小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