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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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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又是数载春秋。

青丘之后,辞朔便再也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好似从世人面前销声匿迹了般,再也没有在人心惶惶的四海八荒激起任何波涛。数年间,魔界上下异常安静、谨慎、克制,完全不同于从前张扬大胆的作风。有人说重伤的魔王已被魔族几位心存芥蒂的长老暗中处决,有人说他只是刻意按兵不动,又要重复从前那套出其不意的伎俩,还有人说他其实从来没有回到过魔界,因为他早已死在了回到魔界的路上,尸骨被路过的孤魂野鬼分而食之。四海之内众说纷纭,八荒之上纷争不息,没了魔王的指挥,众人原本以为嚣张不可一世的魔军会立刻土崩瓦解,就像是轰然崩倒的巨船一样沉入深邃的海底。然而他们没有料想到的是,即便魔军骤然失去了那根主心骨,那个调集了一切,主宰着一切,又摧枯拉朽般毁灭着一切的少年魔王,他们仍然如野兽一般意图疯狂地摧毁天界的一切,仿佛没有魔王的存在,他们依然会不留余地地冲向天界的阵营。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强烈的信念拉扯着、指引着他们,在他们眼中,屠杀掉那些白袍黑发、身形匀称的神族好似已经成为刻在他们骨子里的本能。

于是,仙门盟军在没有了辞朔的战场上依然举步维艰,一直对峙了好几十年,四海的战局才逐渐偏向仙门一方。东北的纷乱平息已久,三线的魔军渐显疲乏,无论他们怀着多么纯粹、多么坚定的信念,在现世间日复一日、风刀霜剑的消磨中,好似都会慢慢褪去光彩。

直到二十五年后,星复他们才终于能看到一点曙光。

从极寒雪山到南平大营,杜若晴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仅如此,战场上的一次次磨炼也让她原本的功力精进了不少。自那之后,杜若晴便加入了征战的队伍,以一名战士的身份站在星复的身边。与其说是杜若晴追随星复,倒不如说是他们在有意无意间追随着彼此的身影,一个修的是天界剑道,一个修的是魔族奇功,当这两股力量碰撞在一起的时候,应当会是水火难容的情况。然而,当他们并肩站在一起,目光交汇的那一刻,彼此身上散发出来的灵光却如长天和阳辉一般奇妙地交融在一起,成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存在。

阴阳贯极,幻化无穷,宛若一对双生剑,生生不息。

二十五年后,仙门盟军将主力纷纷集中在南平战区,此处地形尤为复杂,魔军时时出没,而又行踪难测,给镇守在此的将士增添了不少困扰。星复和席鹭已带兵在此处驻守了二十余年,对于南平的战况自然十分了解。许是局限于南平的地貌,他们在这二十五年间很少同魔军展开过大规模的正面较量,而是如细水长流般慢慢消耗着对方的力量。正因为此,他们在南平摸索了数十年都难以探清魔界究竟在此投放了多少兵力,这片土地像是暗藏着一个巨大的魔窟一般,总是会在某个出其不意的时刻涌现出一大批训练有素的魔军。

随着仙门盟军陆续抵达,他们与魔族交战的次数也逐渐增多,一切就像是水到渠成般,各路盟军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了南平,而又不问任何缘由,齐力开展了战斗。

可等到一切准备就绪时,他们却猛然感觉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起初他们碰到的魔军大多散落在南平的各个方位,不仅数量众多,招式、阵法也甚是多变,虽然交战起来甚是棘手,但也不会像他们在三千年前遇到的那般诡异。辞朔往他们的体内嵌入了一颗魔晶,让他们的力量得到空前地膨胀,特别是在辞朔手中那把镰刀的驱使下,那些魔兽的身体里会爆发出一股可怕的力量。如今,没有辞朔,也没有镰刀,最近碰到的那些魔军却明显强悍了不少,好像是有人重新唤醒了沉睡于他们身体里的那股力量一般,引导着他们继续走向狰狞与疯狂。

南平大营

星复身披战甲,面容端重,面前站着的几位仙将亦是神情肃重,仿佛有一件极为沉重的担子压在他们身上。

就在这时,紧闭的帐门忽然被拉开,席鹭手捧头盔,脚步匆忙,一见到星复等人便停了下来。

星复将视线移到席鹭身上,道:“如何?”

席鹭闻言叹了口气,而后接着道:“依然没有任何动静,想必他早就已经发现我们了。”

其中一位将领道:“两位上神,依老夫看来,我们接下来也没有什么追踪的必要了,既然那魔头能够轻而易举地出现在南平的战场上,那也就意味着他早已做好了逃脱的准备。他现在已经出现在南平,想必过不多久,他便会带兵出现在此处的战场上了啊。”

“是啊,上神,与其这么大费周章地去将他引出来,还不如等到他自己出现的时候,我们再找准时机将其一网打尽,如此方才一劳永逸啊。”

席鹭闻言摇了摇头,而后缓缓走到星复身边,道:“辞朔其人神出鬼没,性情难测,修为又极其深厚,若说要找准时机,又岂会是那般容易?”

星复漆黑的眼神忽然一动,淡淡道:“他早就明晰了我们的意图,却又总是按兵不动,也许还在等待着什么。”

早在数月之前,他们便隐约听到了这样的风声,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魔军同仙门的力量对比出现了某些微妙的变化。

南平一带山林众多,泥沼遍地,而仙魔双方交战之处,最后皆是如风卷残云般只余下一片荒芜。正因为此,每次他们交锋的地点皆会有所不同,每次交战的地方,无一例外皆是一片青翠。

最近,这样的格局却悄然发生了扭转:星复他们发现,那些魔军出现的方位慢慢密集了起来,逐渐指向了南平的西北面,那里的环境尤为复杂恶劣,平日里鲜有人烟涉足,而他们却像是不走寻常路般,偏偏在那处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一点一点逼近南平城。

星复曾带兵去那里探查过具体的情况,最后却并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整个西北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迷宫,他们在那里找不到任何合意的道路。

浩浩荡荡数十万魔军,就像是凭空消失了般,在战事之余搜索不出一丝踪迹。

不过,即便是在交战之时,整个战场也充斥着一股诡异的气氛,这抹怪异的气息萦绕在仙门每一位兵士身上,仿佛他们每涉足一次,心上的阴影便会加重一分。

有人从战场上回来后,口中一直默念着如梦魇般的话语,有人说他似乎在战场上看见了一抹纯黑的幻影,从他奄奄一息的躯体前倏忽飘去,还有人说他看清了那抹幻影的正脸,那是一名清秀的少年,浓黑斗篷下飘荡着几缕银白的头发。

而这些看到过那抹幻像的人,无一例外都战死在了下一次战斗中。

这次回来,辞朔的招数似乎又变得不太一样了。起初他操纵的只是魔族的心智,如今居然能掌控天界那些下阶军士的意识。过了二十五年,他并没有如料想中那般失意和寂寥,反而还变得更加阴沉可怕了!

沉月、凉霜。

整个南平都落入了香甜的梦乡,就连平日里清醒少眠的杜若晴,今日也睡得格外安稳。

营外数里有一座孤山,山中的草木早在数万年前便被风雨侵蚀,而今只留下一座铅灰的遗迹。

星复罕见地换下那身纯白的铠甲,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玄衣,如墨长发随意束起,周身被清冷的月色镀上一层薄薄的光圈。

负手立在不高不低的山间,星复的脑中飘过无数思绪,有关冰族,有关天界,有关他的童年,有关杜若晴的一切,他在脑中不断摸索着,在无尽的黑暗中不停地行走着,只是想要寻到一个出口,只是想要结束脑中的这团混乱。

就这样挣扎了许久,他最后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迎着冰冷的月光一步步迈了上去。玄黑的衣摆带起山间的清风,一阵阵拂过星复的脸颊,微凉的刺激反而引得星复加重了脚步,思绪似乎即将拨开。

缓缓走到山顶的那块平地,星复骤然止住了脚步,低头注视着身下的影子。

沉吟良久,他才终于开了口:

“跟到了这里,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

......

“哦,是吗?我可不这样觉得。”

星复眼神一动,缓缓转过身去。

一道高大的黑影默默立在星复面前,惨白的月光映照在他浓黑的斗篷上,挥洒出一片银色的光迹,那人微微扬起了头,苍白的下巴勾勒出一抹优美的弧度,嘴角的浅笑掩藏在层层的阴影中。辞朔的双手自然地垂下,身上的暗黑将身旁的月色切割为两个空间,他气定神闲地站在月色之外,脚下却看不到一丝影子。

辞朔伸出一只手,单薄的手背上爬满了丑陋的伤疤。他随手拢下头顶的那道黑幕,满头银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不知何时,他的头发竟也变为全白。

星复望着不远处的辞朔,手中已然生出了一把通体雪白,剑柄乌黑的长剑。一抬臂,尖锐凛寒的剑尖毫不留情地对准辞朔那张清秀而残忍的脸。

辞朔并未在意星复的恶意,只是突然舒展开了双臂,满山的月色似乎都涌进他单薄的怀抱,他轻轻闭上了眼睛,嘴角绽开一抹灿烂的笑:

“这里的月色这么美,就是让我看一万遍也看不够啊。”

剑身一旋,一道清风卷起山间的沙石,辞朔尚未睁开眼睛,呼吸便已一凝。

不知何时,星复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后,风斫薄而冰冷的剑刃轻轻抵在他暴露的脖颈前。

“今晚月色的确很美,但对于你,这世间还有更合适的去处。”语罢,风斫的剑刃便又逼近了几分,尚未用力,辞朔白皙的脖颈便已出现了一条浅浅的血痕。

听到这里,辞朔笑了,那抹轻笑没有一丝恐惧,没有一丝慌忙,有的只是淡淡的嘲讽与不屑。

“星复上神,就当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吧,如果你真的想杀了我,不应该把你的剑放在这里,而是应该用它直接捅穿我的心脏。”语罢,辞朔一个轻巧的旋身,便将自己从星复的禁锢中挣脱了出来,辞朔的手上没有任何动作,反而还带着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神情悠悠地笑着。

“星复上神,你也看到了,今晚我出现在这里,不是为了和你打个你死我活的,整天到晚打打杀杀的多没意思啊。今天你能看到我,无非只是因为我有了一些新的点子,可以让四海八荒免于战乱,三界承平和睦的好主意,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未有多言,星复的剑便已经刺了上去。

“诶诶诶,君子动口不动手啊,我话还没说完呢神君殿下,你好歹让我先把话说完再砍我吧!!!”

星复并未理会辞朔的狡辩,腾空放出一道灵力,便要将面前那个桀骜的少年锁在自己释放出的光圈里,辞朔大步一迈便轻巧地跳出了那道光圈,见星复对自己辞藻华丽的铺垫全无兴趣,便在匆忙中直接亮出了自己的主题:

“喂,星复上神,你想不想当帝君,你只要告诉我是或者不是,我保证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的。”

星复嘴角挑起一抹冰冷的笑,修长的剑尖不知何时再一次逼近他的身体。

“我对着头顶那轮月亮发誓,我说的每一句话可都是真心的。星复上神,我能帮助你成为天界至高无上的帝君,让你拥有掌控一切的权力,只要您一声令下,整个魔界都是你的附庸,整个三界都是你的天下,我没有别的什么要求,只要你把华宸交给我......”

“辞朔,当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难道不会觉得很荒唐吗。”

辞朔眸光一动,漆黑的眼底蓦然闪过一抹寒光。他一手捏着风斫的剑尖,浓厚的魔光如妖冶的紫晶般在他手中迸开,星复将剑身一扭,挥剑正欲破除面前那道诡异的魔光,辞朔却在这时收回了手,耳畔几缕银丝轻轻落下几道紫光。他将双手背在身后,额间布着细密的汗珠,他试探着往前迈了一小步,见星复没有任何反应,他像是预感到某种可怕的危机似的,又忽然停在了原地。

“诶,好吧,看来是我开出的条件不够诱人,算我理亏。”辞朔无奈摊手道:“看你这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想也是对这些身外之物全然提不起兴趣,既然如此,这帝君爱谁当谁当去吧,反正,在那个位置上坐着的人是谁,对我来说也不重要。”

少年脸上挂着一道畅然的笑,仿佛他在这世间的行止受不到任何人的阻挡。就在这时,乌黑的眼珠忽然锁定了星复手中那把身经百战、染血无数的神剑,眼底的笑意愈加浓郁。

“怎么,看到我这副放松警惕,浪荡轻狂的样子,怎么没有想着立马杀了我呀?”

就在这时,星复忽然放下了手中的剑,天边的那轮明月刚好升到最高处。

“如果你跪下来哀求我,本君或许会给你个痛快。”星复淡漠地望着辞朔的脸庞,眼底的色彩已和天边的月色融为一体。

辞朔望着那双他从未见识过的眼睛,心底蓦然产生了一缕莫名的不安。可即便如此,他也并未表现出任何的退缩,反而只是微微歪着头,浓黑的双眼中缓缓爬出了许多透明的纹路。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若是你让我做别的事情,或许咬咬牙就过去了。让我给你下跪,那可真是一件难事呢。”

说到这里,星复的手掌已然按上辞朔的头顶,似乎再多说一句话,他便会将面前这位阴狠毒辣的少年的头颅整个碾碎!

明明都已经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辞朔的姿态依然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一边说着,他一边摊开了双手,修长的指节自然地舒展开,纯然便是一副引颈就戮的姿态。

辞朔道:“好吧,我承认,上神您给我的压力着实是有点大了,我辞朔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了这么多年,若是就这么轻飘飘地死了,总觉得还是有些遗憾。上神,你先把手放开,咱们有话好说。”

......

“好吧,不松也行,”辞朔忽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反正,你应该也杀不了我吧。”

星复没有任何的反应,但辞朔隐约感受到压在自己手上的重量似乎减轻了些,在这刹那的停顿间,辞朔便马不停蹄地接了下去:

“如果我死了,你猜猜杜小姐会变成什么样?星复神君,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吧,哈哈哈哈......”

星复轻笑一声,而后又带着同情的语气应道:“嗯,我知道。”

辞朔道:“你也应该知道,无论你如何变出花样来救她,她也只不过是我手下的一具傀儡,神仙和凡人都不能成为眷属,更何况是你和她!”

说到这里,星复忽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辞朔已经隐约有些头痛了,即便如此,他还是喋喋不休地说了下去,仿佛为了说出这句话,他已经抛开了一切:

“上神,虽然我年纪比你小一点,但是见过的世面可一点都不比你少。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抱有太多幻想比较好,我知道杜小姐体内的毒已经解了,具体是什么办法,我的确不知道,但也没那么重要。不过有一件事情,你可千万要明白,现在维系着杜小姐的修为和法力的,是我当年在她身体里种下的幻紫晶,我既然可以让它出现在杜小姐的身体里,也就必定有办法让它彻底消失在这世上。若是你不信的话,可以现在就杀了我,看看她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

就在这时,辞朔明显感受到身后的星复停顿了片刻,也就在这时,喉间忽然涌上一股腥甜,几乎冲淡了辞朔此刻所有的兴奋。一道冰冷的寒流从他的头顶直直灌入,如疾风般流遍了他的四肢百骸,辞朔双手撑着剧痛的头,眼底透明的纹路慢慢透出猩红的血丝——

“星复,你给我施了什么咒!”

对方默然,突然收回了手,步风带起一阵凄寒。

“让你闭嘴的咒。”

辞朔几乎跪倒在地,清朗的月光深深审视着他狰狞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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