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后,伏末日。
山中已有淡淡桂花馥郁气息。
苏怿独自在藏书阁凤凰木下研究古书。
此时巨木如华盖撑天,竟于半月之间生长至此,苏怿惊叹不已,告知言贤。
言贤只是淡淡地回应:“莫要外传,只因南山灵气与道气浓郁而已。”
苏怿知晓他心中藏事不愿明言。近来南山部分植物生长的确反常,但此等力量似乎并无危害,众弟子也未在意。
苏怿翻动着书页,凤凰花于他头顶缓缓飘落。
他自顾自呢喃道:“灵器十二……”
女娲石:灵者女娲以灵气凝成气,再以灵露浇灌以成形;可补隙、可还人。
盘古幡:灵者盘古以灵气凝成气,再以灵露浇灌以成形;可裂开、可碎地。
伏羲琴:灵者伏羲以灵气凝成气,再以灵露浇灌以成形;可破幻、可净心。
神农鼎:灵者神农以灵气凝成气,再以灵露浇灌以成形;可炼药、可化恶。
轩辕剑:灵者黄帝以灵气凝成气,再以灵露浇灌以成形;可断缘、可斩情。
他心里默念那些被载入的灵器,渐渐有了眉目。
先灵众多,他无法断定所铸灵器哪些才被载入其中。
但他发现书籍后几页——
……
蓐收斧、句芒杖、水神戟、后土炉。
金、木、水、土……
唯独缺了火。
他凭直觉用五行猜测,缺失的那一页定然与“火”有关。
“咳咳咳……”有人故意咳嗽引他注意。
苏怿掖了书瞥过去。
言贤闷声走过来在他对面落座。
苏怿收拾了棋盘,一一拂去桌上落的花片。
言贤拾起白子与他对弈。
天马池之事都深刻地记着,两人已经尴尬到好些天不愿见面了。
苏怿愧于出手伤言贤,而言贤羞于梦苏怿惨状。
言贤明显有些走心,他一心二用满脑子都是苏怿满脸血痕瞪着他,那真的是一场虚幻的从不存在的梦吗,痛苦却又如此真实。
苏怿趁此有意扳了一颗棋。
言贤果然心不在焉没好好分析局势,就去堵他的三颗黑棋。
苏怿顺势一接,终于开口调侃:“你这是叫哪家姑娘勾了魂去?”
言贤这才回神谛视棋局,黑棋斜下方已有了两只铁眼。
活棋已出,胜负既定。
言贤眸光幽深了几分,他目光略过苏怿,捻着白棋和苏怿拌嘴道:“纯澈还是抵不过邪恶。”
苏怿看他语气正常了才缓缓神色,落下黑棋佯装不满道:“你分心又算哪门子纯澈,我看你是心里有鬼,这黑棋应由你来执。”
五子相连,言贤输了。
他放回白子,指责到:“黑子是生来便想做黑子的吗,还不是为人掌握、无可奈何。”
苏怿微微发愣,又回神噗哧笑道:“你怎么突然这般严肃。这是休养十几天反而休养傻了。”
言贤摇摇头:“我只是感慨一下。”被万人唾弃的感觉,他亲眼见过,感同身受。
苏怿看出他心情糟糕,便拂袖搅乱了棋盘:“师兄,这样就好了。失去旁人的操控,它们会有自己的走法。黑子会是白,白子也能是黑。万象皆由自己掌握,哪里不是坦然的。”
花叶萧萧,金风细细翻过苏怿飞起的青丝,他一双桃花眼里填满了山水万千。
言贤展颜一笑。
自己的小师弟活得如此潇洒,他一生坦荡,怎么会受尽那般折磨。
言贤将幻象忘之脑后,问苏怿道:“你这些天好些了吗?”
“好多了,”苏怿舒活了筋骨向他展示,“杨玄知呢,那家伙如何了?”
这些天都埋在古籍研究里,他都没去看看杨玄知。
“你问他么,他成天生龙活虎、惹是生非,我倒是希望他少些精力。”言贤一副头疼的模样。
“噗嗤,”经此说开苏怿反而失笑说道,“所以那紊神散是从何而来呢?”
言贤沉思片刻道:“杨玄知就爱酗酒,那你呢?他酒葫芦里有紊神散的味道。”
原来言贤是怀疑到酒头上了。
苏怿哭笑不得:“我也喜欢啊。”
“你那是小酌,那自然是不一样的。”言贤站起身来弹了他的脑门。
苏怿捂着脑门回想半天:“我想起来了,那晚我闻了他的酒葫芦。”
小酌一下就中招了,苏怿懊恼这运气也是没谁,而且他顶多就闻了下味道。
重点在于投毒者是特意放入杨玄知的酒葫芦还是……
“杏花醉”酿制时就有问题?
“有人往酒里投毒。”言贤断然道。
会是谁有这个本事?
“杏花醉”创者不知,但现在都是民间大坊间以三酉先生散播的方法制作售卖的。“杏花醉”是对大多数黎民的确是千金难得,但上灵界有条件酿作的大坊间却数不胜数。
“又是大海捞针。”苏怿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道。
一只火红色灵鸢落于他肩头,言贤抓起,明烑的声音传出:
“仙盟大会,你二人必须参加。”
话语简短,二人满腹狐疑。
“师尊究竟在何处?”苏怿率先发问。
“不知。”言贤捏碎灵鸢,火红色光芒化作点点繁星消散。
“嗯……”苏怿亦忧心忡忡。
近日之事,明烑定然知晓,虽不敢上奏。他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与言贤所行,皆由明烑督促指使。
师尊是否有意将他们引入歧途?
不会。
但引领之人确是明烑。
声音无误。
灵鸢的火红颜色亦无错。
可明烑却冷眼旁观,迟迟不肯现身,明知南山局势危急。
苏怿认为,明烑并非身不由己。
“你脖颈伤疤如何?听闻当时有灼烧之光。”苏怿一脸忧色,看向言贤脖侧月牙印记。
他自己脖颈亦有同样一弯图案。
师尊曾说这是他南月派亲传弟子的标志,但苏怿甚至不知是何时烙上的,幼时的记忆模糊残缺,他想不到。
言贤伸手摸去,额上肌肉猛地抽搐一下,他眉头紧锁,沉声道:“好的差不多了。”
苏怿不愿他隐瞒自己:“那你有没有觉得……”
“没有。”言贤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边说边转身离去,“仙盟大会就在明日,我们一同前往,你好生歇息,诸事我来安排。”
“……”苏怿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颇不是滋味。
然而,言贤身为执事的确事务繁忙,他也能理解,叹息一声便起身回房了。
翌日,苏怿整理好行囊朝山门走去。
“苏师兄必拔头筹。”有弟子经过身边,作揖说道。
“会的会的。”
“苏师兄独占鳌头。”又有弟子附和道。
“远不及我们威风凛凛的言师兄。”
“哈哈,苏师兄一马当先。”还有弟子打趣道。
“过奖过奖。”
一路上,苏怿应和着其他弟子的祝福,只觉步伐都变得轻快起来。
直到有人重重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将他拍醒。
他打了个激灵,回头看去,只见杨玄知一脸憨笑地凑了过来:“瞧你那副样子,还没开始就得意洋洋了。我再不拦着你,你是不是都要飘起来了。”
“啧。”苏怿翻了个白眼,接着将他推开,“走开走开,好狗不挡道。”
“啧啧啧,我当然不是狗。”杨玄知说着又跳过来,胳膊搂住他的脖子,“所以我偏要挡道。”
“呵呵。”苏怿无奈,只得随他,两人相互推搡着走到山门附近。
杨玄知这才松开胳膊,从包袱中取出他珍视的黑泥酒葫芦,熟稔地拔下木塞,灌了一大口后递给苏怿。
“古人云,‘西出……西出……’呃,”杨玄知支支吾吾半天,还是未能完整表达,酒劲上涌,他的脸憋得通红,才一股脑儿说完,“西出独木桥,从此无故人。我敬你一壶,不周山于你而言,必定手到擒来。”
“你想说的是‘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吧。”苏怿扶额,无奈苦笑。
“啊……啊对对对,就是这句,你果然懂我哈哈哈……”杨玄知挠挠头。
虽说这小子学识浅薄,但在人情世故方面倒是应对自如,苏怿颇为感动他能来为自己送行。
尽管没有餍足的鸡与豚,一壶好酒足矣鉴定真心。
苏怿弯唇接过,尚未品尝,清香便已钻入鼻中。
苏怿嗅了嗅,惊愕地看向杨玄知:“你竟然还敢喝‘杏花醉’?”
“你这是何话?为何不能喝?”杨玄知夺回酒葫芦,“你莫要不知好歹,此酒如此珍贵,旁人问我要,我都不给。”
苏怿又气又笑:“你还要和周公相会多久才知足?当初你就是因此中毒。”
“哼,那点毒效微不足道,我就算喝上十壶‘杏花醉’,也能昏睡数日。”杨玄知微扬下巴,眯起眼,满脸不屑。
“……那你还是要当心。”苏怿好言相劝。
杨玄知又品了几口:“不逗你了。这是戌姐姐为我调制的,定然无害。”
自己人的话,倒也罢了,毕竟没人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苏怿这才放心下来,向杨玄知招手道:“楠姐姐还没回南山呢。”言贤在南山,除了明烑和苏怿,最信任的便是楠姐姐。若是她不在,他们如今又要离山,应当交托给谁管理?
“喏,回来了。”杨玄知会意,将酒葫芦递给他。
苏怿闷了一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山门处,朝阳初升,两道人影渐行渐近。
言贤本在与人交谈,见苏怿他们过来了,便打招呼道:“准备好了?”
“嗯。楠姐姐,好久不见哇。”苏怿挥挥手。
楠姐姐依旧身着淡绿色素衣,清晨的露水凝结在她略显凌乱的发丝间,似是奔波许久,未来得及休整。
“好久不见啊,我刚从云雨山赶回,等下你们又要走了。”楠姐姐向他挥挥手,美丽的凤眼中满是遗憾。
“楠姐姐远赴云雨山所为何事?”苏怿问道。
“你知道的,唉,紊神散混入酒中,许多买过的人都中招了,我自然要回去看看,顺便采些药草。累啊,”楠姐姐说着,抬手拍掉左边鬓角沾上的草,“我长途跋涉如此辛苦,还要回来给你们当差。”
言贤知道她在埋怨自己,可他认为只有楠姐姐有这个能力,否则他也不想将整座山托付给外人。
剑眉微扬,言贤语调轻缓道:“有劳了。”
“无妨,我已然习惯了。”楠姐姐一脸淡然,只是略有疑惑,“南山派仅派你们二人作为代表吗?我见云雨山的队伍已宛如长龙。”
言贤答道:“此行艰险,人多反倒徒增麻烦。且旁人亦不愿涉险。”
的确如此,仙盟大会不过是“百家争鸣”的别称罢了。
争鸣争鸣,意在各展所长。于此艰险之境,生还已是上苍最大的恩赐。
在这无为的时代,鲜有人会为了虚名冒险。
“这话倒是在理。”楠姐姐说道,“那你们务必小心。”
“那是肯定的。”三人齐声应道。
楠姐姐若有所思,点头道:“此外,你们休整期间,不周山有异动显现。”
“何种异动?”言贤闻声,神色一凝。
“据说,山火熊熊燃烧三日三夜未曾蔓延,远望唯见浓烟滚滚。下灵界百姓众多,却无人敢近前查看,只作灵异事件相传。想必有新邪物诞生,此行你们千万珍重。若是有需求可以找云雨山弟子,他们大多温良。”
苏怿面露忧色,上届仙盟大会已令二人精疲力竭,此次又有新异物,恐需徐徐图之,方能破除。
楠姐姐辞别后,苏怿对杨玄知说道:“你咋还不走?”
言贤道:“他此行为摘星寺而来。”
言贤话毕,杨玄知又挑了挑下巴。
苏怿愤然道:“那你与我辞别作甚?”
杨玄知一脸惊愕:“只是渲染下气氛煽情一下,你竟当真了?”
苏怿瞪大眼睛,故作挑衅:“……就凭他?你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