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雎要养成一个新习惯并不容易,或者准确点说,甚至是需要训练和干预才能完成的。
宋朝直到现在都还记得她小学的时候出去游玩还非要回学校洗手的场景。
这种情况还不止出现过一次。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这次是春游,踏青之行,为期也就几个小时,地点就是一座小山,主要培养孩子们吃苦耐劳的好品质。
这山不是什么休闲度假之地,鲜有人至,山上自然也不通水管,到了平时要洗手吃饭的时间,宋雎转身就往山下去,也不跟队伍最前头的班主任说一声。
幸得队尾还有一名任课老师盯着,当即捉住了她的小胳膊,问她要到哪里去。
那时的宋雎还不那么抗拒身体接触,她板着一块小脸将自己的胳膊抽回来,“我要回学校了,要洗手了。”
那名老师让她把手伸出来。
宋雎乖乖把手伸了起来吗,放到那老师眼下。
“好啦,可以放下来了,小手很干净,什么脏东西都没有,我们回学校再洗好不好?”
“回学校洗。”宋雎点头,回身继续往山下走。
不少小孩儿都听到了动静,平时吃饭差点用手抓的也纷纷开始爱干净,也非要洗手,场面一度失去控制。
队伍前面的班主任闻声大怒,凶煞地吼了几声,骂了几句,所有小孩儿都冷静了下来,不敢再说要洗手了。
唯独宋雎,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拦都拦不住。
这个世界上有耐心的男老师很多,但宋雎三年级的班主任并不被包括在其中。
他威胁说,如果宋雎坚持要回学校,他就要将她从山上丢下去,顺着斜坡滚到山脚去,说着还伸手来推她。
宋雎的个子一直比同龄人瘦小些,几次站不住要往后倒,每每被队尾的老师堪堪扶住。
最后队尾的数学老师阻止了凶神恶煞的班主任,给宋朝打了个电话。
好在宋朝当时离得近,直接过来把人接走了,在车上就一直念叨着洗手,直到宋朝带她回学校的水龙头底下洗了个手,她才满意地跟着哥哥回家了。
这些事,宋朝也是后来听数学老师说起才得知。
再后来,这个班主任因师德不端被举报,进牢里去了。
第二次是在六年级,秋游的地点是个公园,卫生间很少,游人如织,洗手需要排很长的队伍,会耽搁学校规定的游览时间。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已经很有自主意识了,当宋雎提出要回学校洗手的时候,同学们和老师一样,纷纷开始劝说她,说之后回学校洗也是一样的。
但宋雎不肯,不说话,也不妥协,像一头小倔驴。
新班主任没什么经验,性子也温柔,顿时也是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劝得满头是汗。
最后是景区工作人员带她去了员工专用的卫生间洗的手。
为了避免此类情况再次发生,宋朝咨询了干预师,搞明白后,他打印了一排图片,每一张图片记录一个步骤,并严格要求覃耳按照图片上的顺序行事。
起床,梳洗,坐车,上课,洗手,去食堂……每一幅图对应一个步骤。
一张给宋雎装在书包里带到学校给新班主任看,一张贴家里。
自此,宋雎就知道了,要按照图片上的流程来。
当“洗手”这一项内容取消时,班主任温老师就会在那一项内容上打上一个小叉叉,然后再把流程图还给她。
宋雎便再也没有因为要洗手闹过脾气。
现在她已经不用流程图了,但她的生活节奏仍不容易打乱,已经形成固定了的习惯就不会轻易改变。
平时宋朝来学校接宋雎时,宋雎都是坐副驾驶的,但今天局面发生了改变。
她甚至没有问覃耳的意见,自顾自把车门打开,自己站在一边守着,眼睛瞧着覃耳。
意思是:快进去吧!
覃耳无奈,便躬身进去坐着了,“那就谢谢宋哥的邀请了。”
宋雎接着快速坐进了去。
动作那叫一个流畅,像是怕覃耳跑了。
宋朝愣怔片刻,这时候也开门上了车,完全没留意到宋雎宋雎正抬眼往驾驶座里一手掌着方向盘的自己看了过来。
她思考了几秒以后,确定宋朝从前面挪到后面来堵着覃耳的话,前面就没有人开车了,遂遗憾放弃,继而收回了目光。
覃耳没注意到这些,他掏出手机,在未接电话里找到一个号码,发了条短信过去,然后在另一波电话打进来之前果断摁了关机键。
“覃耳,你家是本地的吗?应该是今年才转来的吧?”宋朝一边开车一边聊天,他一向为人和善,哪怕比他们大了好几岁,说话间也没有一点长辈的架子,车内氛围很轻松,“宋雎在家长会我一次也没错过,但是从来没见过你呢。”
“对,我这学期才转来的。”覃耳笑了一下,说:“宋哥,你们家里很疼爱宋雎啊,都舍不得她住校。”
明明是坐在别人的车里,他却一点不拘束,态度轻松自然。
“是啊,她从小到大都是家里的宝贝,脾气这么差的都是惯出来的。”宋朝嘴上在说宋雎不好,言语间却尽是宠爱之意,“我也就这么一个妹妹,脾气差也不能扔了不是?”
稍稍翻译一下就是:她脾气不好,但是可以继续不好,不用改。
“宋哥开玩笑了,宋雎在班里脾气一直挺好的,就是不太爱说话。”
覃耳之前一直很同情宋雎,现在却有些羡慕了。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
宋雎像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圣贤人,乖乖坐在座位上也不乱动,但也不像是把两人的聊天听了进去的样子,她甚至已经悄悄把手从拉链处伸进了书包里。
“你干什么呢?”覃耳问。
“没干什么……”宋雎咕哝着,不动声色地把手慢慢收了回来,却并不打算把拉链也重新拉上。
像是某种默不作声的执拗和坚持。
她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但覃耳觉得,这人就像一个被抓到做坏事的小孩一样,表面上越冷静,实则心里其实很慌。
宋朝似乎很擅长分析宋雎的活动轨迹和心理活动。
“宋雎,三分钟,马上就到家了,接着就是洗澡睡觉,你打一把游戏通常是十分钟,如果你还没打完就到家了,那你需要强行退出游戏,然后把手机交给我。”
说着,不等她开口,宋朝又说:“明天就是周末,除了看电视看电影,你可以玩好几个小时游戏。”
宋雎终于点了点头,满意了。
覃耳看见她将书包拎到腿上来,把刚刚慢慢蹭开的那条缝拉上了。
覃耳以为,像宋雎这样略微有些奇怪,遇事执拗(姑且也算有自己的主见),和别人有不同意见时丝毫不肯退让的人,应当是住在一幢豪华的别墅里,有十几到几十个佣人供她使唤那种。
但现实却和他想的差别很大。
覃耳将车停进了小区底下的停车场,用手机打着光,领着两个人上了楼。
这个小区早就通了电梯,但宋雎不肯尝试,覃耳就天天陪她一起走。
这条路宋雎已经走过无数次,即便不打手电筒,她也不会摔着。
倒是覃耳,他从没走过这么窄又这么黑的楼道,走几步就一个趔趄。
忽而,手背上传来一阵暖意,他的手被另一只比自己的小了两个号的手覆盖住。
宋雎家里没什么活需要干,加上她这样的情况,宋朝也舍不得她干什么活。
首先这么容易粗糙的地方,她的皮肤都是细腻温暖的。
相处的皮肤好像连着两个人的心脏。
覃耳在黑暗中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两个人连心跳的频率都同步了似的。
“走路当心点脚下啊。”宋朝边走边说:“这个小区住房条件不是很好,一开始我在经济上也确实拮据了一点,后来在你们学校附近买了新的,宋雎说什么也不肯搬走,就只好继续住着了。”
宋朝的声音击破了黑暗,好似一瞬间眼打乱了覃耳的心率,变成了与宋雎不同的频率。
他似乎一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也一下子失去了平时舌灿莲花的本事,只模模糊糊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啊”,过了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续上话。
“宋雎可能是性格比较念旧吧。”他说完,想到什么似的,忽而很轻地笑了一下,“我看到她有一个收集标签的本子,有些标签都褪色了,应该是贴很久了吧。”
“是啊。”宋朝的语调中含着笑意,像是在与覃耳分享着什么宝贝,“最早的起码有五年了,上头原有的胶不黏了,她还特意让我给她买了固体胶来黏上去。”
覃耳笑了笑,没说话。
宋雎家住在三楼,走不了几分钟。
覃耳任由宋雎将手贴在自己的手背上,他继续走着,脚下的每一步都很小心。
不是怕摔。
他只是在想,他每踢到台阶往前扑一次就会在空洞的楼道里发出回响。
便也增加一次宋朝回头看的机会。
那他就会发现宋雎正牵着他。
一个哥哥看见自己的妹妹牵着另一个男生的手会怎么做?
覃耳心里大概有数。
所以,哪怕是一次,哪怕是再小的几率,他也不想。
作者有话要说:错别字可捉虫哦,谢谢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