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昭海大学。

昨夜昭海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雪，今早太阳出来一照，路上积雪全都化开。

宁乐羽下车时没注意，一脚踩进泥坑里，脚上那双昂贵的白色雪地靴就此报废，连带裤角也被溅上了泥点。

宁泊淮从主驾上探头看他，劝道：“要见人也不急于这一会儿，何必刚下飞机就赶来，他人也不会长翅膀飞了。”

“哥，你不懂。”宁乐羽扶着车门，摇头拒绝，“我想给他个惊喜。”

江泊淮一噎，索性放弃劝说：“行吧，我不懂，你赶快去找他吧，我回家了。”

昭海大学出入都需要刷学生卡，宁乐羽没有，只好尾随一名男生进去。

当然他也没白蹭人家的卡，也顺便和他打听了下经济学院怎么走。

他今早都和陆程确认过了，今天上午陆尧洵要来学校开例行组会，就在经济学院大楼内。

宁乐羽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才十点四十，陆尧洵的组会一般都要开到十一点多，他现在走过去完全来得及。

昭海风大，走两步就能把他羽绒服帽子吹掉。

宁乐羽反复戴了几次后就开始烦躁，干脆不管它，迎着风快跑几步，冷风刀割般吹过来，耳朵被冻得通红一片。

他刚才对他哥也没说实话，想给陆尧洵一个惊喜确实是真的，但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近一个多月，他发现陆尧洵好像对他有点疏远了。

基本没主动再给他打过视频，就连他主动把视频打过去，陆尧洵也只是礼貌问候几句就借口忙而离开。他给陆尧洵发的消息，对方也很少能及时回，就算回复也只是寥寥几句。

再大的热情也禁不住这么冷漠的对待，宁乐羽有点生气，一定要当面找陆尧洵问个明白。

拐过一个路口，经济学院的大楼出现在眼前。

可能是经济学院比其他学院都有钱，这个大楼是宁乐羽一路从校门口走过来，看见的装修最好看的大楼。从外面玻璃墙看进去，里面一楼还备着几张大沙发与会客桌，甚至饮水机旁还附带着咖啡机。

陆续有几个人影从门口出来，宁乐羽扫过一眼，刚抬腿要往里走，忽而脚步一顿。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一楼，同组的师弟边伸着懒腰边出电梯。

“今天总算是能早点结束组会了，我要去食堂抢饭，有人要一起吗？”他说着，回头看向最后出电梯的人，问道，“师哥，去食堂吗？”

“不了，你们去吧。”陆尧洵直接拒绝。

“哎呀，食堂饭菜那么难吃，你还邀请师哥去！”旁边同组的人笑嘻嘻揽住男生肩膀，“说，是何居心？”

男生无奈：“没啥居心……”

另一个人立即接话道：“不信，你肯定没安好心。”

几个人逗趣着一起往外走，正走到一楼大厅时，听到有人喊了声：“尧洵。”

打闹的声音停了，几个人的脚步也都顿住，纷纷扭头朝声音来源看去。

只见从大厅沙发上站起来一位气质出众的女生，头发挽起，穿着长款米色大衣，手里还拿着同色系的针织围巾。

她盈盈走过来，说话也温声细语：“结束了吗？一起去吃饭吧。”

还没等陆尧洵有什么反应，他几个同组的小师弟就先起哄起来。

“师哥，有情况啊？”

“怪不得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呢？”

“行了师哥，我们不打扰你了，先走一步。”

几个人又我推你你推我地走出大门，眼见着离当事人远了点，说话也不顾忌起来。

“哎呦我去，那是嫂子吧，真漂亮啊。”

“八九不离十了，没听她一口一个‘尧洵’叫着，不是真嫂子哪敢这么叫？”

“帅哥美女，看着就般配啊，羡慕。”

宁乐羽郁闷地躲在门口的一株假绿植后面，把他们这些话一字不落地听了个清。

又是一阵冷风吹来，假绿植叶子晃动几下，扫到宁乐羽脸上一阵痒。他往后挪了下避开，又把口罩往上提了提。

他这下知道为什么陆尧洵对他冷淡了，原来是有女朋友了，开始嫌他烦了。

“以后别这么叫我。”陆尧洵厌烦地拧了下眉。

许婧对他的态度也不恼，只是问：“那应该怎么叫你？”

陆尧洵双手插兜往外走：“直接喊名字就行。”

“那样不会显得太生疏了吗？”许婧转身跟上陆尧洵，“虽然我们现在只是合作关系，但也不用这么生分吧。”

陆尧洵目不斜视往门口走，淡声道：“我们也可以随时终止合作的。”

许婧无奈：“那好吧，我听你的。”

许氏集团的董事长，也就是许婧的父亲最近病重，董事会打算要重新推选董事长，人选就在许婧和她哥许松之间二选一。

为了能赢得更多的选票，许婧和她哥可谓是争的你死我活，明面上互争业绩，暗地里互查老底。

而许婧找上陆尧洵的原因很简单，她哥现在全方位监控着她，她的人脉资源她哥也清楚。这种情况下要想能掌握她哥的底细，就只能依靠外力。

她与陆尧洵交易的内容也很简单，对方帮她查她哥的底细，她则是借助美国那边的人脉，帮陆尧洵查一个人。

两方各取所需，十分完美。

正值饭点，连学校里的西餐厅都爆满。两人勉强在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下，这个地方隐蔽些，适合谈事情。

许婧拿出手机扫桌上的二维码点餐：“没想到你会带我来这里吃饭。”

“别的食堂人更多。”陆尧洵不经意往窗外扫过一眼，视线微微一顿，随即又转头回来继续说，“你要是不想吃这里的话，我们也可以不吃。”

“吃，当然吃。”许婧柳眉一挑，“好不容易能吃到你请客的饭，怎么能不吃？”

她低头在手机上点餐，声音小了些道：“你也注意到跟踪的人了？”

这一阵子她身边跟踪的人就没断过，全是她哥派来监视她的。许婧也懒得管，爱跟跟吧，顺便还可以给她哥放点假料。

“从楼里出来注意到的。”陆尧洵又不着痕迹地往先前方向一瞥，但人已经不见了。

“他们好像是换人了，我来的时候，跟踪的是个穿黑衣服的人。”许婧点完餐把手机往陆尧洵那边一递，微扬下巴，“你想吃什么就在我手机上点吧。”

“不用了。”陆尧洵把手机推回去，疏离道，“交换完信息我就走。”

他又往窗外看去一眼，一路从经济学院跟踪他们到这里的白色身影消失了。不知为何，他总感觉那个身影有点熟悉。

“连顿饭都不肯赏脸陪我吃？”许婧嗔怪道，“好歹我也是冒着风险来见你的，外面还有那么多人监视我呢。”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陆尧洵毫不留情地拆穿她。

“如果你能获得陆氏集团的支持，那么在选举中胜出的几率就能更大一些吧。”

“确实。”许婧爽快承认，她从手提包里拿出几张资料顺着桌子推过去，与此同时说道，“如果真能获得陆氏支持的话，那我就完全有把握获胜。”

说着，她身体前倾，压低声音，看向陆尧洵一字一顿道：“那么，你愿意帮我吗？”

陆尧洵把资料拿过来随手翻了下，头也不抬地说：“抱歉，陆氏目前并不归我管。”

“切，借口罢了。”许婧直起身子，又整理了下头发，把散落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

“你叫我查的这个人，中文名叫江泊淮，英文名叫……呃，我忘了。”她无所谓地摆手，“反正这个不重要，他是3年前来的美国，正好一边读大学一边接手家里生意。”

“才22岁，和你一样大，长得还挺帅的。”

许婧说到这里，纳闷地看陆尧洵一眼：“我让人特意查了下他的公司，经营业务和陆氏完全不同，也不会抢占你们在美国的市场，近期也没有扩展业务的打算，你干嘛这么大费周章地查人家？”

陆尧洵往后翻了几页，上面基本全都是关于他公司的经营调查，还有他本人的在校学习成绩。

“他的感情状况呢？”

“查了，洁身自好，没有女朋友。”许婧说，“他个人私生活也很好，每天公司、学校和家的三点一线，极少数情况会去酒吧。”

“噢，对，还有一个人我忘了。”她拿出手机调出张照片，递给陆尧洵看。

照片似乎是偷拍，角度和对焦都不太好，但也能清晰看出拍摄时间是早上，地点是一栋别墅门前，周围的积雪还没化。

两个男生单肩搭着背包，一个男生侧身帮另一个男生整理围巾，两人好像在聊天，脸上都带着笑。

“这个人叫宁乐羽。”许婧指了指围着围巾的男生，“他们两个住在一起，他是江泊淮小几届的学弟，两人几乎每天都一起上下学。”

陆尧洵问：“住在一起？”

“对啊，可能是两人关系好吧。”许婧耸肩道。

陆尧洵突然回想起很早之前的一幕，那还是在高考之前，宁乐羽窝在他书房的沙发里和人聊天。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但他还记得宁乐羽提到了“一起住”几个字。看两人聊天的熟稔程度，应该是早就认识。

宁乐羽和他说，对面那人是他哥。

什么时候认的哥？

餐厅人多，许婧点的餐现在才上来。

陆尧洵把资料放包里，又拿出一枚U盘推过去：“你哥近两周的行程资料。”

许婧一手拿着叉子挑意面吃，一手握起U盘放兜里：“谢了。”

“没事。”陆尧洵起身，“我先走了，你慢慢吃。”

他刚一起身，还没走几步，与他间隔几个桌位上的人也动了。

陆尧洵余光瞥过一眼，还是熟悉的白衣服，原来跟他们跟到店里来了。

他假装没看到，步伐不变地依旧往前走，推门出了西餐厅。

见男生终于起身离开，某桌位上的两个男生同时长舒口气，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

刚才他们正要吃饭时，突然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男生直接就在他们旁边坐下来，什么话也没说。刚开始两人还以为他是没位置坐来拼桌的，后来才发现不对劲。

这个男生也没点餐，连口罩都没摘，丝毫没有要吃饭的意思，就这么干坐着，目光时不时飘向一个方向。

两人不明所以，一直偷瞄人家，饭也没顾得上吃几口。

直到人都走了，才敢小声嘀咕：“你说他这是干什么呢？太奇怪了。”

“不知道啊，咱也没敢问，看他神情还挺难过的，估计是碰上什么事了吧。”

陆尧洵本来从西餐厅出来，打算直接去停车场，但走了一段路后，他发现身后的人竟然还在跟。

跟踪技术也相当拙劣，就直愣愣跟着他走，他假装不经意偏头看时，那人也只是飞快地把头低下去，羽绒服帽子扣在头上，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陆尧洵心里一动，脚步到停车场前又拐了个弯，淡定自然地走进一条少有人来的窄路。这条路位于食堂后门，平常只有工作人员偶尔会出来，偏僻又逼仄。

借着拐角的遮蔽，他靠在墙壁边，凝神安静地数着身后渐渐接近的脚步声。

可能是担心把人跟丢，脚步声越来越急促。

直到陆尧洵视线里闪过一丝白。

说时迟那时快，他丝毫没犹豫，闪电般伸手抓住那人的手腕，把人往里边一拉，自己则是借力起身，眼看着就要把人狠狠掼到墙上——

鼻尖闻到了熟悉的香气，好像是宁乐羽常用的一款沐浴露。

身体反应比脑子快，陆尧洵下意识伸出胳膊在那人身后垫了一下，卸掉他与墙壁的冲击力，自己则是被这一撞弄得胳膊发麻。

窄巷里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两人微喘着气，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食堂阿姨的说笑声隐隐约约从楼里漏出来，饭菜爆炒的香气在巷子里肆意地飘。

陆尧洵喉结滚动，保持着一只胳膊横在对方身后，另一只手攥住对方手腕的姿势没动，垂眸仔细盯着怀里的人。

略显宽大的帽子垂下来，遮住了大半的脸，剩下的半张脸也掩在口罩下。

但即使是这样，陆尧洵还是瞬间就能确认他的身份。

太熟悉了，什么都没有变。

“你……”开口便是哽咽，陆尧洵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