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炳焕猛地转过脸，努力压着怒气，“我和林涵……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们早就断了联系！”

黄子谦仍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后退一步耸了耸肩。

他做这个动作不知为何不见半点违和感，自然的就好像苏炳焕从小一起厮混着长大的公子哥儿们，混不正经得不像装的，“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咯，我和小轻也是以前的事，我们不联系的时间可比你和你那白月光长多了。”

他这几句话一出，就明摆着是来挑衅的。苏炳焕明知对方所言都有刻意惹他生气的成分，但还是差点没控制住自己，“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有点后悔，为什么没一直守在小轻身边。”

黄子谦缓缓收了自己刻意为止的嚣张气焰，沉着一张脸，“你不是不知道小轻在叶家时是什么样子，专心司香，平静安乐，这本来应该是他幸福的余生。”

“可你都带给了他什么？网暴，伤心，失望……”黄子谦后槽牙紧了紧，“如果没有你，他本来不用知道这些的，你明白吗？！”

那是他明明不是年纪最小、甚至都没有什么亲缘关系，却最记挂在心上的弟弟。

他和他们一家直脾气的人都太不同了，斯文俊秀，腼腆内敛又典雅温和，像是初春枝头最柔软轻盈的白雪，合该被人小心照看。

他本该拥有平静安宁的一生，能值得上心的只有真正喜欢做的事，能得一人长相厮守，不用管外界的世界如何变化万千。

他就应该稳坐高台之上，心安理得地接受所有人的喜欢。

可从叶沉下山、与苏炳焕重逢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被拉下了高台。

他会被骗去了劳动成果、会在维权路上遭遇不辨黑白的网友的谴责，他必须要站在聚光灯下接受所有人的审判，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期待能获得一个来自陌生人的认可。

他也会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为了那人的一颦一笑而牵动心弦。也会为了他而心灰意冷，如坠深渊。

叶沉下山不过一载，却已几乎将人间百味尝了个分明。那一切扰乱着他心绪的风暴都由正站在黄子谦面前的这个人而起，他又怎么能平静地面对他。

黄子谦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见苏炳焕仍杵在原地一副不声不响的懦夫模样，心里的不满已彻底达到了顶峰，实在不愿再和他多说一个字，转身便想离去。

“等一下。”

黄子谦脚步一停，转过身看向重又抬起头的苏炳焕，想知道他还想再狡辩什么。

“于个人情感生活上，我确实对叶沉造成了伤害，我也正在尽我所能地对他进行弥补。”

苏炳焕抬起眼，一瞬不瞬地看向黄子谦，“可他也有自己的抱负，弘扬香道于他而言并不只是祖辈传下的使命，也是他自己的理想。他既然决定了下山，那这就是他注定会经历的事。”

大堂里仍是喧嚣，可他们周围却是一片安静，静得能听清他们二人的呼吸声，还有苏炳焕并不平稳的心跳。

“他也没有你想的那样脆弱。”

黄子谦眉心微皱，缓步上前迎上苏炳焕不甘示弱的视线，“那你呢？就算这是他选择的路，如果不是你，他会被人污蔑、会无端遭受谩骂？”

“甚至和你合作的那款‘竹下听雨’被抹去了所有贡献，也是他活该承受的么？”

从他提到竹下听雨起，苏炳焕便仓皇躲开了视线的交汇，不敢再看他眼底的指责。

别的事不论起因如何，那场让叶沉被迫承受了网络上无端漫骂的开端，确实是他直接导致的。

是他当时太过狂妄自大，明明也曾喜欢过香道，却又对它不报以信任，从不认为这是作品里能加分的优势，甚至因此辜负了叶沉的期待，一意孤行，即便后来也有所弥补，可却对叶沉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

他其实也注意过，从那件事后叶沉很少再会关注网上的信息，直到后来在闲云庄里重又开始直播后才一点点重新熟悉网络，又始终小心翼翼，生怕又说错了话。

那天深夜叶沉的泪水仍是他时至今日的噩梦来源，如今他已知道叶沉便是叶轻，再回头去看他那时的眼泪又如何能不心疼。

那是他天资聪颖、无所不能的司香师，却因为他的固执狂妄而被伤的那么深。

苏炳焕闭了闭眼，几次试图张口，可一出声便被喉咙里的哭腔哑了声线，“对不……”

“其实没什么的。”

苏炳焕愕然回头，就见叶沉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也不知方才的对话被他听去了多少。

他仍是惯常的那副温和神情，因为今日一整天的奔波露出了些许倦意，但眼角眉梢藏着的仍是包容一切的温柔。

他上前两步，与苏炳焕擦肩而过的瞬间抬手轻攥了下他早已深深纂起的手，挡在了他的身前。

黄子谦已是一脸的不认同，他本就是严肃的长相，沉下脸来就更有了大家长的气势。

叶沉无奈地弯了下眼尾，“谦哥，真的没什么。”

“你别替他说好话。”黄子谦硬邦邦地开口，显然十分不乐意看到叶沉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要护着他，“金颜香本就稀少，你给他用了反而落得一身污名，他也不会记着你的好！”

“但如果我当时帮的是其他人，最后收场的绝对要比现在难看得多。”

叶沉说，“那次也确实是我冲动了，你是早早认识我、知道我的能力，可对更多人来说我确实是个无名小卒，贸然领功真的只能让人想到蹭热度这一种可能。”

“苏炳焕他也尽最大可能在帮我挽回局面，后来也遵守承诺支持我开了香馆，不论最后结果如何，这都是客观事实。”

黄子谦从未被他如此直白地反驳过，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小轻，你也知道我是为你好……”

叶沉轻轻笑了，“是，我也很感谢你的关心。但是谦哥，我不是那个惹了祸只知道躲在你身后的小孩子了。”

他抬起眼，目光里满是坚定，“我也有自己想要去做成的事，这都是我的选择。”

见他态度坚决，黄子谦也知道自己再说下去反而可能激起他的逆反心理，只得暂时作罢，随便找了个借口向一旁被冷落了半天的黄子华走去，临走时还不忘狠狠瞪了苏炳焕一眼。

苏炳焕却全然顾不上再关注他的动态，等对方一离开近乎急切地想拉住叶沉的手，“你原谅我了？”

叶沉轻叹了口气，转过身抬手抚上他的手，一点一点迟缓又坚定地将那只手推开，“其实，我也不知道。”

他们之间好像一直是这样。相聚时短，别离太长，那短暂相处的时光又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了太多的浓墨重彩，等到被漫长岁月模糊了细节，再回首时只有满地看不分明的光影碎片，说不清爱恨的缘由，只知道一提起那个人的名字便有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他也曾以为他和苏炳焕就这样了，这次短暂的并肩过后便就此分别，再也不见。

他曾经以为这是他们之间最好的归宿。

直到刚才他亲耳听到苏炳焕说的话。

原来他真的懂自己的所有抱负，而不是只按着记忆里的一道残影，一意孤行地给他定义。

他这一生，是兄长、是先生、是举家上下唯一的希望，是所有人的期待里不论何时都成熟稳重的叶沉。

可他也是会失望、会委屈、会任性妄为、会被父母毫无保留地爱着的叶轻。

只有苏炳焕见过他所有的狼狈，会想尽办法拖着他走出低谷；也只有苏炳焕知道他狡黠的本性，只要一个眼神交汇，便能知晓他的全部想法。

叶沉轻轻垂下眼睑，感受着指尖里那人掌心温暖干燥的触感，“我真的不知道。”

他想他是该讨厌苏炳焕的，讨厌他一意孤行、只记着曾经两人相处时的好，甚至为了一道虚妄的幻影、看不清真的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谁。

……可即便苏炳焕没有认出他，也毫无保留地相信他。

他的指尖从那人手中滑落，下一秒又被紧紧攥住。那力道应该是不轻的，可真落到身上却又只是一点恰到好处的重量，压住了他心里所有的晃动不安，稳稳将他重又托回岸上。

苏炳焕深吸一口气，忍住太过激动的情绪，从他们重又组队以来第一次毫无负担地笑了，“没关系，你不要急。”

“想不清楚也没关系，我就在这里，我们一起慢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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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准备区里，黄子华左看右看终于还是没忍住，伸手戳了戳身旁的人，“喂，姓周的，我觉得这两人不对劲啊。”

周景初正在小心检查现场要使用的器具，被他冷不丁一戳差点失手摔了试管，“你又干什么我的亲祖宗？！”

“诺，你看那两个人。”

黄子华下巴一抬，指向前方正凑在一起检查原材料的叶沉和苏炳焕，“他俩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按理说不应该啊，昨天谦哥才来警告了姓苏的那小子，怎么我看今天这两个人反而走得更近了呢？”

周景初抬眼一看，正好看见苏炳焕的指尖从叶沉手背划过，叶沉反手轻拍在他不老实的手上，低头笑着说了什么，“……你是对的。”

黄子华傻眼，“啊？”

“大人的事小孩少管，有这个时间不如再背一遍研磨的顺序，场上时间这么紧，你可别出岔子。”

周景初随口打发了小孩儿，自己却直起身看着那两个明显腻歪起来的人，长舒了一口气。

不论过程如何，但他俩重新和好从各个角度来看都是件好事。

他拿起手上新拿到的香方，那是今早苏炳焕和叶沉一起拿给他们的，临要上场临时改方子差点逼疯董力，他们好说歹说才把人给劝好。

周景初轻弹了一下那张写满两种不同字迹的香单，“我说呢，怎么突然就要改方子。”

“你们这样是要逼死其他所有参赛选手啊。”

作者有话要说：谦哥：怎么我好像反向助攻了，不对劲，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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