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灵镜里的画面只播放了一会儿便黑屏了，镜面在谢徽雪的手中碎成了蛛网。

外面狂风骤起，一道道闪电划过漆黑的夜空。

江真真看谢徽雪站在原地还在恍神之中，她便去关上了窗户。

一道异常粗长的黑紫色闪电划过夜空，狂风把窗帘吹的高高扬起，窗户被狠狠地拍到墙面上，倾盆大雨哗然而下。

这种场景似曾相识。

闪电的形状和弧度，高高扬起又猛然落下的窗帘，砸在墙上的窗户，轰然而降的大雨。

这一切都在他的记忆里出现过。

“……我想起来了。”谢徽雪道:“赤炎山……”

“赤炎山有什么？”江真真不解极了。

“奚川。”

几乎是瞬间，江真真就被谢徽雪带到了赤炎山。

谢徽雪的周围似乎有一道结界，在他身边的江真真感觉那些风雨和冷意都被隔绝了，她只感受到了淡淡的暖意。

赤炎山是一座火山，山下的深渊不可见底，里面镇压着无数恶鬼和妖魔，赤炎山的山火是阴火，灼烧魂魄，直至魂飞魄散。

一直以来方圆百里都没有人烟，甚至连寸草都不生，在漆黑的夜里山体通红，岩浆遍野，火光灼天，已有喷发的趋势。

谢徽雪用神力镇压至稳固。

“跟紧我。”谢徽雪道。

江真真忙跟上他，只有在谢徽雪身边她才能免受阴火的灼烧。

谢徽雪循着记忆，果然看见了那条正在颤颤巍巍从岩浆里爬出来的小龙，与其说爬不如说是像虫子一样在蠕动，因为这条龙被砍去了龙爪。

所以现在实在很难看出这是一条龙，没有龙角，没有龙尾和龙爪，没有眼睛，面目全非，身上有无数伤口，鳞片也都被拔掉了，全身已经烧得红里透黑。

谢徽雪把他从岩浆中拖起来缠在手上，灼热的小龙在谢徽雪的手腕上已经瞬间降温，浑身萦绕着一层霜雪，它应该是感觉到了自己被救，用头轻轻蹭蹭谢徽雪的手腕，发出一道非常嘶哑的声音。

“睡吧，我带你回去。”谢徽雪点了点它的脑袋。

“你怎么到这里的?”谢徽雪问江真真。

江真真道:“周桓中了毒，我和楚简听说你被带去无间书阁的地下就想去救你，但是我们打不开那层门，后来奚川来了……我也来了这里。”

“但我现在要把你送走。”谢徽雪想了想道:“以后我可能护不住你。”

“那你们要保重。”江真真道。

一片银光笼罩之下，江真真消失无形。

经过谢徽雪的治疗和照顾，小龙在一个多月后恢复了漂亮的龙身，它还有一对小小的翅膀。后来的奚川总是残缺的龙身，谢徽雪总算见到了奚川完好的龙身，他总是忍不住上手去摸，而小龙总是蹭着谢徽雪的手腕，小声地叫着。

又十天，小龙能够变成人形了，是一个不到一岁的奶娃娃。

谢徽雪看着那个团子，他有些奚川的影子，刚长出的四肢还不会走，眼睛虽然长出来了却还不能视物。

又过了一个多月，小孩终于会走了，他跌跌撞撞地朝谢徽雪跑来，自己被自己绊倒在地上，他看不见谢徽雪的方向:“哥哥，你在哪儿？”

谢徽雪把他掂起来，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小孩的脸手感真不错。

“你看不见我，怎么知道我是哥哥？”

小奚川道:“听你的声音是哥哥……我喊的不对吗？”

听不到谢徽雪的回答，奚川跪在地上叩拜:“哥哥救了我的命，从今往后……”

我的命就是您的。

谢徽雪脑海里闪过这个画面，而奚川的声音和脑海里的声音重合。

“我的命就是您的。”

“你的命是你自己的，奚川。”谢徽雪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为自己而活，你自己想做什么？”

“我……自己?”奚川一点也说不出来:“我不知道，我不想别人再打我，我要学本事，您能教我吗？”

“当然可以。”谢徽雪道:“但你现在还看不见，我先教你用神识去感悟周围的环境。”

“谢谢哥……谢谢师父。”

-

奚川三岁的时候听见了雪落的声音，他如今的眼睛已经能隐约看见些迷糊的光影了。

但奚川找遍了所有的房间也没有找到谢徽雪。

奚川走了出去，他隐隐约约看到了几道孩童的身影，奚川走向他们:“请问你们看见我师父了吗？”

“你师父是谁？”一个男孩问。

另一个男孩道:“他就是妖族圣子奚川，你们小心点。”

“原来你这个小不点就是妖族圣子，如今神尊大人不在神殿，我看谁能护得住你？”

那个十多岁的男孩拿御妖符把奚川浑身缠住，但是奇怪的是那些御妖符在奚川身上如同废纸，一点用都没有。

“怎么可能呢？!”

“一定是神尊大人还护着他!”

“他到底哪里好，还是个瞎子，为什么神尊大人偏偏收他为徒，我的天赋不是更好吗？”

嫉妒和愤恨之中，那些孩子都动了手，对着奚川拳打脚踢。

“你们在干什么？”

“……神尊大人，他是妖族，你怎么能留他在身边?”皇太孙齐甫问。

“在妖族里就是妖族吗？如果你被抢到妖族冠以妖族圣子，你就不是大齐皇孙了吗？”

齐甫说不出话了，带着另外几个弟妹转身要走。

“你们去祠堂罚跪一天。”

“……什么?”小公主立刻抗议:“你凭什么罚我们，我父皇……”

“那公主便去告知陛下吧。”

“哼 ，本公主这就去!”

八岁的齐甫已经拉住了她，他知道谢徽雪在齐熠眼里比他们重要，谢徽雪收奚川为徒这件事满朝文武都有意见，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在谢徽雪面前说，倘若这件事闹开齐熠只会罚他们更重。

“神尊大人，我们知错了，我们这就去跪。”

“皇兄，你怎么……”

“闭嘴!”

齐甫带着几个弟妹走了，奚川才跪在谢徽雪面前:“对不起，师父，我给您惹祸了。”

“是他们的错，和你没有关系。”

“您……您是神尊，我只是妖……”

“你为何认为自己是妖?你身上是和我一样的力量，难道我也是妖吗？”

“不!您是神……”奚川拉着谢徽雪的衣角:“可是我会给您带来麻烦……”

“你不是说会保护我吗？”谢徽雪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怎么现在又怕了?”

“我不怕麻烦，我留下你是想教你长大，你难道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奚川紧紧抱住谢徽雪，整个人都埋在冰雪的气息中，再也不松手。

半年后的一天早上，奚川的眼睛彻底恢复了，他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坐在不远处的谢徽雪。

他周身弥漫着一层冰雪，没什么凡尘的气息，此刻他端坐在地，双目紧闭，雪丝一样的长发长到根本看不到发尾，那些发丝每一根都泛着雪银色光泽，延伸到殿内一个个神像里。

那些神像都是谢徽雪，尽管雕刻的并不算惟妙惟肖，但神像在与神明发丝相连的那一瞬间几乎和神完全相似。

奚川不敢打扰，他连呼吸都怕惊扰到谢徽雪。

大概一炷香之后，那些长长的发丝从神像里收回，瞬间恢复到正常的长度，谢徽雪也睁开了眼睛。

奚川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在见谢徽雪之前，他甚至想象不到有一双眼睛会好看到这种程度，像是暖光普照下泛起点点晶芒的雪原，冰冷的雪色里还有温暖的光泽，有慈悲，有温柔，还有一些奚川理解不了的东西。

“师父……”

他看着很多人把那些渡了神力的神像小心翼翼地抬走，又搬来很多粗糙的神像放满了宫殿。

“眼睛能看见了？”谢徽雪在奚川面前挥了挥手指。

那些人都走了，室内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奚川紧紧抓住谢徽的手，扑在他的怀里哭。

谢徽雪没想到小时候的奚川竟然这么爱哭，为什么长大后没什么情绪了？

但这也是谢徽雪最后一次见奚川像个孩子一样哭了，从那开始他便沉默寡言了起来，每天都用了十足十的劲在学习各种术法，睡觉的时间都很少。

除此之外，奚川安静下来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件事，那就是雕刻。

他用各种材料雕刻，谢徽雪见他雕刻过很多次，但每次奚川看见他都远远地藏好，也不告诉谢徽雪刻的是什么。

直到奚川八岁的时候才把一个冰雕小心翼翼地递给谢徽雪，那个冰雕巴掌大小却无比精致，眉眼生动细腻仿若有生命一样，正是谢徽雪的样子，甚至眼尾的朱砂痣都栩栩如生。

“你一直在刻我?”

“这个刻的怎么样？”奚川道:“我以后会刻更好的。”

“很不错。”冰雕里有奚川的法力，它不会融化。

“师父能给我一根您的头发吗？”奚川小心请求。

“做什么？”

“我要带在身边，就像师父一直陪着我。”

如今奚川如今已经八岁了，看着面前越来越熟悉的脸谢徽雪笑了，他顺手扯断了手中的发丝系在奚川手中的雕像上。

百根发丝瞬间涌入雕像内，冰雕再也不是冰冷的雕刻，它完全像缩小的谢徽雪一样了。

“师父……”奚川受宠若惊:“太多了，一根就好了。”

“没事，这样有意外我能保护你。”

谢徽雪又握了握雕像，它完全缩小成了一块玉坠大小，谢徽雪取下数根发丝编制成绳把它戴在了奚川脖子里。

奚川已经高兴到恍惚了，但他在谢徽雪面前又不能全然不顾地表达出来，他带着吊坠瞬间跑了出去。

“这孩子……”

谢徽雪很纠结，为什么奚川还是和以前一样越来越不亲他了呢？

很快谢徽雪感觉到有温热的气息落到他身上，那是……吻。

奚川在吻他的雕像，而且吻了好几下。

那些吻落在他身上的哪些位置，谢徽雪都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因为那个吊坠和他神魂相通。

不仅是那个吊坠，无数灌入他神力的雕像他都能感觉到，只不过奚川的雕像神力最浓。

谢徽雪能听到无数人们对他祈福，对他倾诉疾苦……但只有奚川把他亲了又亲。

谢徽雪心神有些乱，他有点后悔给奚川那么多头发了，那些感觉太真实，就像落在自己身上一样。

他是不是应该告诉奚川，这一切他都能感觉到?

那样奚川会不会很尴尬?

好在小孩应该只是一时欣喜无法表达才多亲了几下雕像，过了一会儿后奚川又对着雕像倾诉着一定要强大保护好师父。

谢徽雪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