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略微刺耳的“方总”让方歆重新从梦境回归现实。

他们一起走进青创中心的大楼，的确遇到了很多朝他们挤眉弄眼喊她“女神姐姐”的朋友。方歆低头浅笑的时候就听到陆煦澄清：“灵迅方总，我的投资人。”然后对方立刻恍然大悟，跟着恭恭敬敬地喊了声“方总好”。

方歆转过头看了一眼这人气定神闲的脸，忽然就对陆煦这不会让她难堪的方案有点明白。今天之后，大半个岚县的人都会修正一下对陆煦女神的认知，从一个浪漫爱情故事变成一个带了点铜臭味的生意经。这事虽然的确算得上一个出色的危机公关，但是方歆思来想去都不是滋味儿。

而且这人上午的态度十分莫名其妙，给她指了她要去的地点便离开了，方歆完全没有机会去开启关于“女神照片”的质问。因为陆煦好像忘记了“地主之谊”的事，既没有留她吃午餐，也没有邀请她到他的办公室参观。甚至，这人按照约定时间到民宿载她一程的时候，方歆都感觉他不情不愿的。

她完全憋不住话，在车门关上的一瞬间就抢到了自己的话语权，开门见山：“陆煦，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啊？还在吃醋？”

车子从岚县县城开到了高速公路路口，陆煦很平静地澄清了方歆的问题：“小方，我没生气。我们分手了，所以我也没吃你的醋。”他说完又欲盖弥彰地补充道：“从这里到伍延大概两个小时的车程，你睡一会儿吧。”

竟然还拒绝和她聊天了！方歆确信陆煦这幅死样子就是心里别扭但又不好意思说，所以又试探性地给了他最后一遍警告：“陆煦，你有什么话还没说完的，最好用足这最后的两小时，我回C城之后你就没机会再面对面找我说话了。”

他倒是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郑重其事：“如果方总还记得我昨天中午的话并且能够帮忙传达给灵迅高层的话我将感激不尽。之后我如果再有其他的需求会和马总对接的。你休息吧。”

这什么一语双关的“你休息吧”！方歆受够了这人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了，忍不住把话给挑明了：“我是说我们俩的事，你还有没有其他要聊的？你没有要聊的就……坐那儿听我说。”

这句话不知道戳到了他什么回忆，因为陆煦忽然格外严肃：“方歆，你不许说。”

方歆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又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这人紧抿着的嘴唇，忍不住活跃了一下气氛：“你怕什么啊？我又不可能再说一遍‘我们分手吧’。”

陆煦没再理她，方歆轻哼了一声，顺势接过自己的话茬儿：“我就是想再和你聊一下我们俩的关系。”

昨晚和范书婷共同探讨出来的方案简称为“再聊一下”。闺蜜说要双方各自把底线一条一条地列出来，然后冷静地去从每一条看似不可调和的矛盾中凝聚共识。虽然，闺蜜清醒地对她自己能和辛宏源达成共识有点怀疑，不过她对方歆能和陆煦达成共识绝对自信。

“音音，你和他说说看呀？只要你要，所有困难的事情陆煦都会想办法的。”

范书婷对这无所不能的人非常信任。方歆知道闺蜜的信赖并非师出无名，大学时期这样的案例数不胜数，她比闺蜜更清楚。但在所有人都看到陆煦的办法时，她有时候还会看到自己男朋友的疲惫、退让和成全，所以，她会有点心疼地说他：“陆煦，你别想办法了，不用强求的。”

“音音！你怎么能不强求呢！你不强硬点儿，陆煦又是个‘我什么都听小方的’的软骨头，那你们就真的完蛋了啊！”

要不说范书婷和辛宏源绝配呢。方歆认认真真地打量了好几下说出这种论断的自家闺蜜，脑海里忽然又出现了个不该有的想法。难道她之前觉得范书婷答应辛宏源追求和那失之交臂的内推名额有关着实过于促狭了？该不会契机是辛宏源那天在寝室楼下摆了9999朵玫瑰花喊着“婷婷你不下楼我就在楼下站一晚上”吧？一些初见端倪的强硬派。

说回她和陆煦，方歆仔细想了想，觉得闺蜜这么说倒也没错。如果她能沉得住气，没过早地问出“陆煦如果我脚好了的话你还会给我带早饭吗？”这种傻问题，他俩到大学毕业估计也就是个早饭搭子关系。包括重逢之后，如果不是她打算带他发疯，陆煦意气风发地上市完成之后理都不会理她一下。

“对呀音音，我觉得陆煦从来都没有什么坚定的态度，所以你先强硬一点，再把你俩不能碰的红线都搬出来看看，一定会有办法的。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对此，方歆本采取敷衍+摆烂态度。然而，今天上午陆煦这冷冰冰的态度甚至比他那蹬鼻子上脸的样子还让她火大。同时，方歆刚刚在提醒陆煦用足最后两小时的时候，好像也忽然给自己敲了个警钟。

话都说到这儿了，所以冲动的她现在便一鼓作气地莽了上去。强硬已经强硬过了，方歆正准备遵从闺蜜教导，把自己不能碰的红线搬出来，却听到陆煦更加强硬：“你上午摸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要说这个。但是方歆我警告你，我上过一次当就不会再上你第二次。”

她摸他哪儿了啊！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啊？“方歆我警告你”又是什么鬼啊，他以为他是谁啊！

种种不爽念头从方歆的大脑中闪过，不过她还是选择了最令她困惑的一点问出了口：“上……什么当？”她给他卖什么假货了吗？况且就算她是卖假货的也不能逮着他一个大冤种薅啊！

“你自己心里清楚。”陆煦这话倒是说得没那么强硬了，声音弱下去的同时不知道为什么耳朵却红了，搞得方歆又是一阵莫名其妙。

还好，陆煦终于不愿意和她打哑谜了，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方歆，我没你那么洒脱。我花了4个月时间才勉强接受我们从今以后做朋友，所以请你不要反复拿分手来刺激我。”

听上去是挺惨的。但他只用了4个月，她可是用了3年呢。方歆想到这里，心里忽然有点酸酸的。

“陆煦，我知道你也不太好受，所以我就是想问问你……”

方歆想要把话说完，但今天的陆煦不知道又吃错了什么药，又一次把她给打断了。

“方歆，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可以直接回答你。我没有这个打算，无论是长期还是短期，现在还是未来。所以我希望你清楚并尊重我的想法，不要问。”

格外含蓄但又一针见血，方歆听了就明白了。

范书婷这瞎眼建议大概来源于辛宏源这种没什么脑子的二世祖，方歆就知道自己不该搞这种自取其辱，所以直接把脸扭到了窗外，哼了一声自己找了个台阶：“我只是想问你下一个服务区要不要上洗手间。你不上拉倒，那就给我憋着，一口气开回家。”

终于不是分手这种沉重话题了，方歆虽然盯着窗外，但仿佛都能看到陆煦的脸从刚刚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中忽然解冻，声音又恢复了那格外纵容的样子：“行，我知道方小姐归家心切，你睡醒一觉就能到家了。快睡吧。”

现在，周遭的一切好像都在催她赶快入睡。耳边疾驰而过的汽车声像是那种很有规律的白噪声，陆煦又很贴心地把空调调高了几度，是个能够睡得舒爽也不会感冒的温度。方歆却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奇怪的状况：

大脑疲惫得无法思考但心脏却开始找存在感，而且每跳上一下就好像空掉了一大块儿，疼得她难受，难受得她忍不住去想昨晚和闺蜜聊天的最后一部分对话，来给自己上点儿麻醉剂。

“范范，可我不想陆煦因为我放弃什么，我也不想被他裹挟着去做出可能会让我后悔的选择。”

“音音，我们都想不被裹挟地去做出随心所欲的选择。但事实上，有了那些裹挟，会因为某些负担而取舍，被羁绊联系在一起的才是我们人呀。你自己不也说，大家在一起才有风景。”

这从生死线上走过一遭的人好像总能说出些大彻大悟的哲思来。虽然方歆知道她的原文是一个“只要……就……”的必要条件，而不是充分条件，但她懒得纠正了。因为她忽然发现闺蜜说得也没错，比如她现在睁着眼睛盯着窗外，就觉得风景单调得不成样子，索性直接把眼睛闭上了。

真是……莫名其妙。方歆嘲笑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化，可是越自我厌弃、越清醒地告诉自己要冷静，泪腺却完全不听指挥，于是便陷入了一个非常讨厌地恶性循环。

方歆忽然想起，上次这么想抑制住哭泣但却泪流满面的时刻还是今年她过生日：26颗光点组成的星系、跳动的心脏上为彼此垂首的天鹅、转瞬即逝的火花，还有震撼的海上日出……

这些快乐的事情忽然涌入她的大脑，可是，却越想越难过。她知道自己再也看不到那些有且仅有一次的风景了，因为陆煦不会在她身边了。而且，这次是他主动放弃的：他连她的问题都没听完，就已经对那仅存的可能性避之不及。

鼻子酸得不行，眼泪积蓄到了一定程度时，即使闭着眼睛装若无其事也没用，方歆又把眼睛睁开了。模糊中，她好像看到了那个“伍延市出口 5km”的大牌子，而且他们已经从刚刚的快车道并线到了中间车道，代表这段旅程即将结束。她的眼泪忽然就流得更凶，喉咙里的声音都险些抑制不住了。

她知道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可是她不能说，因为陆煦要她尊重他的想法。

她之前就没给过他什么包容，因为陆煦没说过要她做什么，她试图去猜但好像也总是隔靴搔痒。而现在是陆煦在求她尊重，她不能狠心到连闭嘴不问都不去做。所以当下她也只能拼命地把身子扭向窗外那侧，努力不发出任何声音。

但企图失败了，因为她还是听到了陆煦温柔地询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方歆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道：“陆煦你真的想好不去洗手间了吗？”没有给他什么回答的时间，她又颤颤巍巍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可我还想上洗手间。”

作者有话要说：陆小煦：方歆你不许问！你不要说！我不会上你的当！求求你让我们当朋友！别再折磨我了！

方小歆：（嘴硬）好啊！（一秒钟后）……呜呜呜陆煦……┭┮﹏┭┮

陆小煦：……问吧问吧（内心：我愿意）

P.S.最近在看叶真老师的死亡护理师，所以关于羁绊的思考主要来自于那本书，强烈推荐！让我对有些问题醍醐灌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