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就能让那爹里爹气的人气势全无。方歆转过头去，听到陆煦倔强地嘟囔了一句：“那也不能直接对着空调吹。”就乖乖地回到了原位，连坐姿都收敛了不少。

功德圆满，方歆又重新夹起一块辣子鸡，一边安静地细细品味，一边等待着陆煦启动认错机制。

在方歆为数不多抓住陆煦小辫子的时候，她都格外沉得住气地在他面前一座，稍微提点他两句就用正义的目光扫视着他，等着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而在这个时候，陆煦通常都会先猜一下是谁给她通风报信，然后才会在她掌控一切的目光里败下阵来，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干过的好事说上一遍。

果然，陆煦今天的套数也完全一致：“肖元哲和你说的？”他的语气中除了带了点对这人的怀疑，同时好像还兑上了一口昨天晚上没吃完的醋似的。

“嘿！你竟然怀疑你自己家常法的职业道德？想想你自己错哪儿了！”方歆抬起眼睛瞪了他一眼，见他依旧沉默，决定扣个帽子让他知道一下事情的严重性，“陆煦，高管法律风险属于上市公司信息披露事项。你这样是在和广大投资人粉饰太平！”

但她这点小心思完全骗不到这个上市公司CEO，方歆正有点得意就听陆煦淡淡道：“还没上升到诉讼的层面，没方总说的那么严重。”

他说得倒也在理，方歆从嘴里抽出了鸡骨头，迅速又找了个发难的理由：“总……总之，作为煦·榆的第三大股东，灵迅对此有知情权！”

她威逼利诱都把话说到这儿了，陆煦有点肌肉记忆的也该知道已经是坦白从宽的时候了。然而方歆不懂，今天的陆煦竟只是笑了笑，然后和她打起了太极拳：“但我想，聪明的小方总已经知道了个七七八了？”

方歆被陆煦这油盐不进的样子搞得莫名其妙的，她正要问问这人明明答应赴约但为什么要摆出这样的态度，就听见他率先说明了他的来意：“小方，我们和华锐已经沟通好了，你别为难华榆。他前阵子被老东家刁难，又为了赶上大模型浪潮加了几个月的班，最近还刚刚失恋，好不容易回岚县休个假，你让他散散心，别和他纠缠这些事了好吗？”

方歆倒没想到詹学长的这半年过得这么凄惨。作为一个共同好友，她当然也想流露出一丝同情的目光和陆煦share一下自己的人文关怀，但是刚刚陆煦这一边护短一边把她放在对立面的语气实在是让人过于不爽了。

“陆煦，为什么你总觉得我在为难你们呢？灵迅诉华锐的不正当竞争案打赢4年了，肖哲不可能没和你讲过。今天的詹华榆面临着和4年前景霁尧相同的处境，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去向灵迅求助，而是选择和华锐服软。”

陆煦察觉到了她的不满，但似乎也没想着去缓和口气地哄她，只是思路清晰地反问道：“敢问方总，今天的灵迅该用什么样的身份替詹华榆打官司？”倒是让方歆愣了一下。

的确，4年前的灵迅是为了他们辛苦挖过来的CTO才打的这场官司。那场判决旷日持久，受到了广泛关注，灵迅司法+公关战略巧妙配合，利用人们对华锐压榨员工的不满情绪大炒舆论，打了个顺风仗，硬生生地废掉了当时IT行业老大哥把人才框死的竞业禁止条款。

这场大胜仗后来被媒体鼓吹为C城互联网行业走向快车道的起点。华锐垄断人才和技术、大而不倒的局面被打破，多位技术人才复刻景霁尧的模式开始出走创业，以灵迅为首的新兴势力自此一鸣惊人，最终共同创造了如今C城互联网行业百花齐放的格局。

这件事情给方歆种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新兴经济能够对传统权威做出挑战，至少在灵迅可以，在C城可以。可是现在，她和灵迅一起站在摇摇欲坠的山巅，再回过头去想，却忽然对这鼓舞人心的英雄主义多出了个不该有的猜测。

安氏换帅的风波就发生在4年前，灵迅和安氏的关系好像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所以或许造成这样一个喜闻乐见的结果并不是什么大势所趋，只是能够掌控C城司法界的安家对于灵迅投诚安氏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恩惠罢了——对上位者而言微不足道，对于他们而言却是能够影响人生选择的大事件。

而今时不同往日，安家试图要给背叛者楚家施以同样微不足道的小惩罚，但却没想到把自己拖入了僵持战，险些自顾不暇。灵迅怎么样他们已经没办法在乎了，更何况是一个詹华榆——他甚至都算不上是灵迅的员工。

方歆抬起头的时候正好对上了陆煦锐利的目光。这人总是先于一切把什么都考虑到了，他们从没过想要用什么东西来和魔鬼做交易，所以即使走权宜之计不是上策，但对于现在的煦·榆而言却已经足够好了。

“但是陆煦，你以为搞一个合作研发然后退让一个专利权就够了吗？华锐的传统业务疲软，看你好用就只会逮着你吸血。”方歆又忍不住语重心长地提醒了他一下，正想再虚张声势地展示一下灵迅的优势所在，就听到他一句带了点玩味的：“那么也请方总相信我聘请的常法不只有职业道德。”

嘿！这男人真的是……态度差的时候简直记仇得要命！方歆感觉和他聊会儿天儿饭都不香了，她气鼓鼓地盖上了餐盒，打算最后放句狠话结束这话不投机半句多。

“总之，我只是想说，无论资本市场再怎么吹捧，煦·榆也只是一家小公司，胳膊拧不过大腿。灵迅投你是真诚地想帮你，但我们也不是慈善家，当然要以灵迅股东利益最大化为优先，或许没那么高尚，但也绝对没你想象中那么险恶。”

似乎预料到她说完这话就要走，所以她话音未落，陆煦忽然按住了她想要盖住餐盒的手腕，意味深长道：“小方，我只相信你是真诚地想帮我，但灵迅我不信。灵迅的看好并不单纯，煦·榆不想做壳。”

“做壳？”方歆勉强跟上他的思维，下意识地反驳，“可是灵迅也是上市公司，不存在你说的买壳上市的情况啊？”

但陆煦摇了摇头，只是说：“你去做个股权穿透，或者去分析一下灵迅投过的项目近年来的发展，自会明白我的担忧。”

方歆没再说话了，却听到陆煦的声音忽然又软了下来，目光也变得柔和了一点：“所以之前，我不肯接触灵迅不光是因为想避开你。我知道我是煦·榆的CEO，没那么公私不分。”

“小方，我今天是把你当朋友才和你说这些。所以希望你做回灵迅方总的时候也能尊重我的选择，尊重我以全体煦·榆人利益最大化为优先的考量。”

陆煦说完后便又微微点了个头，彬彬有礼地站起身，说着：“那不打扰方总用餐了。”便离开了。

信息量过载。方歆坐在原位半天都没缓过神来。这人真是莫名其妙，她刚刚都把餐巾纸扔到餐盒里了还怎么用餐啊！她哭笑不得地用这细枝末节来掩盖自己的各种胡思乱想，愤愤不平了一阵儿还是老老实实地掏出电脑打开自家公司的年报，开始研究陆煦口中那十分复杂的股权架构。

从公开信息中看不出什么，方歆依旧不懂自家公司到底做错了什么会让陆煦出现这种居安思危的情绪，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兼顾陆煦的考量给自己的大上司呈递上这份报告。思来想去，她只能给一位信得过的投行朋友传了条信息，请他帮忙完成这份股权穿透的工作。

下午一派风平浪静，方歆又去听了大上司昨晚给画了重点的另外几个会，总算结束这个加班后才饥肠辘辘地上了通勤车。想着今晚还得加班整理报告，明早还要赶飞机回去上班，她便和一车身心俱疲的同行们此起彼伏地叹起了气。

临近发车时间，方歆还没在车上看到范书婷。错过通勤车这事不是范书婷能干出来的，方歆觉得有点不对劲，在给闺蜜发了五六条信息无人回应后，她又给对方去了几个电话，但却依旧没能接通。

心下一紧，方歆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问道：“不好意思打扰大家，还有哪位老师是ICBC的呀？可以帮我联系一下范书婷吗？”

说话间她就能感受到车里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大概有不少同行的清静被她搅扰了。方歆一边在心里给大家道着歉，一边等待着潜在的希望。

终于，有个声音回应了她：“我们是鑫通的，但范老师……”

方歆回过头去，看到一男一女两个人。刚刚回答她问题的是个男生，看上去职级不高的样子，似乎是下意识地搭了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立刻闭嘴噤声了，可能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题，但更可能是被身边那位女领导的目光制止住了。

“范书婷怎么了？”方歆不依不饶地走到两人面前，心脏忽然无限地下沉。

女人神情复杂地扫了她一眼，半晌才冷冷地开口：“范书婷离职一个多月了。”

“什么？！”方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正要细问，手机却忽然接二连三地响起了消息提示音。她抱着一丝希望以为是闺蜜的回复，连忙打开。然而消息的来源却是几个一同坐通勤车来参会的同行，好像是见她消息落后太多，决定提点她两下似的。

“方总别问了……”

“Faye你最近都没吃到那个金融圈大瓜吗？”

“【揭秘CIBC美女分析师上位史】”

方歆被这眼花缭乱的消息施了定身法，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点开这篇推文来补上自己没吃到的这关于闺蜜的大瓜。直到听到司机的声音她才勉强清醒。

“小姐，你快坐好，我们要发车了。”

“不……不好意思。”方歆结结巴巴地道了歉，然后抓起自己的行李就下了车，“师傅我得去找我朋友，您先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名词解释：

①竞业禁止条款：大概就是对专利有保密义务的人员在离职后不得从事相关行业。

这里詹华榆从华锐离职加入煦·榆，本来低调行事但因为牵扯上市所以被老东家盯住吸血，之前的伏笔在23章的部分，提到詹华榆和华锐做“技术沟通”，后来没搞定，陆总帮忙搞定了。

②股权穿透：弄清楚一家公司的所有持股和被持股情况。

如本章背景部分所说，灵迅为了成为新兴势力中的老大，向太多的“魔鬼”交换了利好，所以目前股权结构复杂，这也是我们“公私分明”的陆总在23章中对灵迅既爱又恨的态度

③借壳上市：母公司（非上市）将资产注入上市公司得到控制权（买壳），利用其上市地位，完成母公司上市。

所以陆总每天看着自己这优质的壳，不停地叹气哈哈哈哈哈

P.S. 方小歆：信得过的投行朋友，@小关关，你猜我是不是在点你

P.P.S.最近发一些陆总风开始整一些四字标题，江郎才尽的我决定到此为止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