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煦的目光躲了一下，没有解释什么。但方歆知道，他当然很怕，因为他的童年就是这样过来的。像个皮球一样在带他出生的两个人中踢来踢去，既学会了当爹又学会了当妈，最终谁也没得到。所以看到这样的人，就会让他想起他自己。
亲情、友情和爱情的排序题，他们俩可以默契地把友情排在爱情之前，但唯独亲情所在的位置不一样——方歆会把亲情放在倒数第一位，而陆煦却会放在正数第一位。即使那个家听上去也没有给他提供什么情绪价值，但他真的是很顾家的人，只有一次例外。
“我们大二那年的大年初一，你连夜从Y省赶到C城，也是因为我电话里那句‘我被赶出家门了’，对吧？”
那时的陆煦听到这件事之后，不由分说地就从自己家赶到了学校，日夜兼程，不辞辛苦的。他以为她孤立无援，所以本能地想给她提供一些依靠。但却没想到终于能离开家这事，她实在是求之不得。他后来把她送去王一楠家之后，便又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返回Y省。方歆现在更加不懂为什么陆煦会这样顾家。
“所以后来，你在听说没有任何一个人肯做你同母异父妹妹的监护人时，你打算站出来。”越来越到关键的问题了，方歆强忍着自己情绪的哽咽，加快了语速，“然后，你又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来弥补你对我的遗憾，之后就心安理得的把我抛下了。对吗？”
察觉到了她的态度，陆煦柔声哄了她一下：“小方，陆羽当时只有12岁，我没有办法。”
他反思了，但他依然没有反思在点子上，所以方歆的语气也丝毫没有任何缓和。
“陆煦，你还没明白我为什么要问你这些。你以为我在和陆羽吃醋？我在气陆羽抢走了我的大经理？你想说我只是失去了爱情，但陆羽却获得了一位靠谱的监护人？”方歆摇了摇头，她算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但也不至于这么拎不清楚。
“我不是气你为什么在我和陆羽之间选择了你素未谋面的妹妹。我今天只想想问问你，为什么3年前你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来和我商量？就直接把什么都不知道的我，一个人丢在了这个你以为我会喜欢的地方。”
陆煦，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方歆想问，但是犹豫了一下就再没问出口了。因为一阵敲门的声音把这微妙的沉默给打断了。
敲门声让陆煦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即使门外是陆羽迷迷糊糊地说要上厕所，而他俩现在在浴缸里洗鸳鸯浴，他也能无比冷静地对门外喊上句：“稍等。”
但方歆可不如他淡定，她差点儿被敲门的声音吓得魂儿都没了，什么要发难他的想法都没了。
陆煦用眼神询问了一下他是否可以用一下她的浴巾，方歆管不得那么多，直接挥了挥手，同时回给他一个“你快想办法解决！”的眼神。陆煦叹了口气，用她的浴巾擦干了身体，然后慢条斯理地给地上的衣服分门别类，穿上自己的，挂上她的。
门口小姑娘气急败坏地抱怨了一句：“哥你快一点！我憋不住了！”
但陆煦不愧是陆煦，很快就把锅甩走了，家风严明地说道：“别人在用洗手间的时候不要催，女孩子说话文雅一些。”方歆有点想笑，这人在床上逼她说点儿淫言淫语的时候怎么就不讲这个了呢？
他终于穿完了自己的衣服，又指了指她的衣服，然后比了3根手指，意思是：“你快穿衣服，我来拖住陆羽3分钟。”方歆立刻点头，往浴缸的深处缩了缩，看他煞有介事地按了一下抽水马桶，然后打开门又迅速关了起来，她立刻从浴缸里跳了出来，一边听着门外的动静，一边飞快地穿起了自己的衣服。
“哥你不要堵着门啊！我要尿尿！”陆羽很着急，完全不顾文雅用词了，果然就又被陆煦警告了一遍，小朋友哀怨地嚎了一声，敷衍地说着“知道了知道了”。
陆羽说得敷衍，陆煦也就听得很敷衍，忽然很突兀地问道：“小方姐也睡觉了吗？我刚回来，没见到她人，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开始了自己贼喊捉贼的大戏。
陆羽的兴趣果然就被这边吸引住了，再也不说上厕所的事了。不过她也是从睡梦里醒过来的，所以一时之间也不太确定了：“我睡觉的时候小方姐醒着的，她说要等你回来。”
“哦，那我们去卧室看看吧。”陆煦这样说着，好像就把妹妹给推走了，直到门外再也没有二人的对话声，方歆才从洗手间跑了出来，几秒钟之后正好赶上了毫无收获的兄妹两人重新返回客厅。
“啊，陆煦你回来了呀。”方歆赶紧承接上剧情，忽略掉某些人格外玩味的目光，她把自己的托词编好了，“我刚刚去厨房给你做宵夜去了。我听见小陆羽是不是要上厕所？厕所在这边，别走错了。”
虽然……这场景有点难以理解，但是上厕所最重要！陆羽飞快地点了点头便跑进了洗手间，方歆立刻长长地舒了一大口气，但还没放松下来，陆煦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质问就来了：“请问，我什么时候能吃到方小姐给我准备的宵夜呀？”
方歆有点无地自容，解释起了自己刚刚找这个借口的逻辑：“我这不是……显得咱俩感情好吗！万一陆羽以为我们吵架冷战了怎么办！”
这什么……自动带入父母角色的发言！陆煦被这突然温馨的家庭氛围搞得一阵心软，又没辙似的笑着摇了摇头，不禁想起刚刚夭折到一半的对话。
方歆刚刚问为什么不和她商量，可她想他怎么商量啊？很直白地去问“我母亲和再婚对象同时出了车祸，他们的孩子算是我的妹妹，现在没有亲戚愿意抚养，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吗？
他其实很羡慕方歆总是把这些事情想得很简单，但人性是很微妙的，总要去用善良的面具来遮掩心中的魔鬼。所以即使她刚刚在澄清自己并没有对他选择陆羽这件事生气，但是陆煦能从“心安理得”、“抢走”和“素未谋面”这几个词中，隐隐听出她对这件事的态度。
假使现在要把3年前的事情全部推演一遍，方歆可能会给他一善一恶两个回答。强压着不满去伪装着善良会让她活得不快乐，陆煦不希望这样；但如果她选择撕开自己的善良，轻飘飘地来上一句“陆煦，这关你什么事呢？”大概会让他心中的女神幻灭。
所以陆煦选择不去问，就放任这件事呈现“薛定谔的猫”状态——不去观测，就不会有什么结果。
但对话已经谈到这儿了，他既然想要重归混沌，就得用点儿下三滥的办法。
陆煦拉了一下方歆的手，把人带到了厨房：“给你个亡羊补牢的机会，过来和我一起煮点夜宵吧。”
“好呀，诶？你锁门干什么！……陆煦你有毛病吧！我说了你没戴不能进……嗯唔……你骗我！你刚刚说你只有一个的！……好家伙，陆羽才15岁！你在她面前去床头柜拿这东西你良心不痛吗！”
她支离破碎的抱怨里，陆煦只回答了这最后一句：“不痛，因为我爱你。”沉沉地嗓音好像包含了很复杂的情绪，但方歆被他搞得没办法思考，只能骂骂咧咧地继续找他的茬儿：“呜呜呜你不要在这个时候说我爱你啊，我会怀疑的。”
方歆确信他今天晚上喝得酒真的有很大问题！吐出来也不管用，厨房这么个小地方都能被他搞出花儿来。房间里还有第三个未成年人正在睡觉这事搞得她又很紧张，压抑着的叫声却听起来更加不对劲了，果然就把他激得更疯了。到最后果然就被他搞得失去了意识，再醒过来就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手机屏显提示她今天是除夕。智能app特意给她挑选了一款红色主题的壁纸，好像看到这东西就能联想到热热闹闹全家团圆的时刻，但是此刻，她的房间却是同往年一样地安静。她有点想自嘲，但感官苏醒的时候，她却闻到了食物的香气，然后感受到了非常真实的腰酸背痛……
大混蛋陆煦……她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腿间忽然涌出一股暖流，看起来是她的姨妈准时来拜访了。算了，原谅他好了，毕竟这人之后得禁欲7天呢。
她去厕所垫了个卫生巾，然后自暴自弃地重新把自己软到不行的身体交给大床和被子，迷迷糊糊地又睡了一会就隐约听到了大门响了一下，接着，她刚刚格外安静的房间出现了一点点微小的热闹。
“为什么C城不可以放烟花呀？哥，我们偷偷放可以吗？”
“震惊！上市公司CEO因违反C市禁燃条例而被治安拘留。”
“……你俩小声一点，别把小方吵醒了。烟花的事我想个办法，陆羽你别大呼小叫的。”
“好耶！但是得问问小方姐姐点什么菜吧？我和唐书姐姐都点过菜了。”
“你要的和我要的都在我手上了。所以小陆羽你要不要再猜猜，你哥手上的两大袋子都是谁要吃的呀？”
“唐书，你要来蹭饭就把嘴闭好。”
“是是是，可不敢吵到你家的小睡美人咯。”
方歆曾经很讨厌过年，可是现在却有点点别扭地喜欢上了，在这些细细碎碎的声音里，她终于找到了一点点过年的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分手原因有！
简而言之，我们虚心CP之前的分手原因在于陆总没长嘴。但是为了解释他没长嘴，我决定给我们高大上的陆总引个量子论知识点：再善的人内心中都有恶魔。所以按照量子论，一个人会呈现出善恶叠加态，只是取决于最终的观测结果。
陆总对这件事太过于清醒，从小方过去的经历中大概率推演出了一个自己不想接受的答案，所以他不想去问。而从小方视角，她也会有一个陆煦不来问她的答案，我们在C城篇的结局揭晓。
P.S.抱抱我们从没有快乐过年记忆的方小歆，补给你一个，然后开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