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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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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各种原因,直子已经习惯了主动与他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不只是生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每个人都有内心的阴暗面,没有人十全十美。如果过于深入地了解了某个人,反而会因此毁坏只看得见对方的优点时的美好印象。对一生都在与人类的恶意(负面情绪)打交道的咒术师来说,这一点尤其体验深刻。

正因如此,除非有必要,直子不喜欢过于靠近(窥探)别人的生活。当然,她也讨厌有人强行越过她心中划定的安全距离,进入到她的世界。

保持适当的距离对彼此有益无害。直子对此已经坚信不疑。

只是在现在以及往后的时日里,直子偶尔也会后悔:如果当初的自己控制欲能再强一点,如果她没有以“尊重”为名与她在意的人们划开清晰的界限,一些事情是不是就不会走到那样的地步?

但是没有如果。当她怀着“不去触碰他的伤口或许更好”的想法选择了不去探查不告而别的禅院甚尔的行踪时,之后发生的事就不在她的掌控之内了。

她本该对可能的发展有心理准备的。做出了怎样的决定,就要承担对应的后果,她比谁都要理解这个道理。

……她比谁都要理解这个道理,才对。

那么,为何此时的她会如此愤怒——如此悲哀呢?

————————————————

禅院惠现在很困惑。

今天本来是一个他已经习惯了的日子——自从去年生日后不久来到了新家,见到了津美纪和她妈妈后,他的生活便进入了这样的循环:起床,和津美纪一起吃她妈妈做的早饭→和津美纪一起度过上午的时间→将津美纪的妈妈和早饭一起准备的午饭热一热,吃掉→和津美纪一起度过下午的时间,等津美纪的妈妈回来做晚饭(但如果午饭有很多,就说明她今天不会回来,他们就会把剩下的午饭加热后吃掉)→和津美纪一起度过晚上的时间→上床睡觉。

直到七天前都是如此。不过,这七天里唯一的变化也只是津美纪的妈妈没有回过家——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她之前也经常好几天才回来一次,每次她都会留下一些钱,津美纪便会拿着这些钱去买便利店的便当回来吃。他没有因此饿过肚子。

所以,虽然没有了已经开始模糊的记忆里会有的睡前故事,虽然妈妈现在也没有从那片有很多竖着的长石头的大公园里回来、给他买曾经说好的棒棒糖,虽然他已经很久没有再见过那个总是欺负他的讨厌爸爸,还有见面时总是很温柔很温柔地对他笑的、偶尔也会像讨厌的爸爸一样(只有一点点像!爸爸坏多了!)让他不高兴的直子姑姑……但没有关系,他还有津美纪。

妈妈曾经告诉过他,人不能太贪心,想要得到什么,就需要付出等同的代价。太贪心的人最后反而会什么都得不到。……那个故事的结尾好像是企图赶走其他人、独占山洞里的宝藏的坏人被爸爸妈妈永远关在了山洞里……应该是这样吧?那时的他听到这里时实在很困,过去的记忆又跑得太快了,他怎么也追不上。他记不清了。

但他现在有了津美纪。那些没有了的东西一定都是让津美纪到来的代价。他应该满意的——他必须要满意。不可以不舍得那些代价,太贪心的话,就连津美纪也会消失的。

……就像妈妈一样消失。他其实已经隐约明白了: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是让他困惑的人出现了。

“……惠君。”听到门外响起的声音的时候,禅院惠的大脑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但他的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就像过去的每一次那样,来拜访的少女会在敲门后笑着叫他的名字,然后他就会推着家里最高的那把椅子到门前,踩在椅子上去为她开门。门打开后,站在门口的他总是会被少女温柔地夸奖,还会得到她放进自己手心的礼物。

门外的人是直子姑姑。她需要他来“开门”。所以禅院惠的身体也这么做了。

这一年多来他长高了一些,不再需要椅子,踮起脚也可以勉强够到门把手了。没有过多思考,他放下手里的积木,在厨房里的禅院津美纪探出头来叫他时头也不回地跑到了玄关,踮起脚、努力伸直了手臂,扭开了门把手。

门被打开了。

夏天的午后阳光足够灿烂,气温也足够灼热。即使已经过了温度最高的那个时刻,热浪还是从门外扑面涌来。

但在体表接触到那与空调房内的凉意格格不入的热浪之前,他被拥入了一个带着熟悉香气的柔软怀抱中。

——爽适透气的高档面料与皮肤接触固然能让人感到凉爽,但这并不是禅院惠突然打了个激灵的主要原因。

他睁大了眼睛,从蹲下身抱紧了他的少女的肩头,看见了她身后如一汪阴冷的潭水般向外静静扩散、扭曲的暗影。深沉得像是吞噬了一切颜色的漆黑阴影无声而愤怒地朝着四周的空间侵袭,地面、墙壁、天空……就连空气也被阴森寒凉的黑暗吞没,他的视野里居然再也看不见除了这片黑色和少女以外的事物,一切突然变得极其安静,宛若真空。

在这诠释着死亡含义的寂静里,禅院惠只能听见直子努力克制着情绪的呼吸声。即使在看见开门的禅院惠和屋内情景时骤然爆发的情感已然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化作咒力外泄,她还是在深深地呼吸了好几次后做出了此时最应该做的事。

暗影回缩,周遭的世界重新取回了声音和色彩。

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直子压抑的低语。

“抱歉,我来晚了。我现在就带你回禅院,惠君。”

禅院惠:……?

三岁半的禅院惠现在是真的很困惑。

————————————————

直到她根据禅院吉次提供的地址找到那座外形勉强还算整洁的二层独栋、见到里面的人以前,直子都不敢相信他所说的话。

“……禅院甚尔先生在今年年初与一名原姓伏黑的女子再婚,之后除了定期给对方转账以外再也没有回过婚后的住址。您的侄子禅院惠在此后的这段时间里一直与其继母、继姐生活。新的禅院夫人从事着地下工作,并于八天前的夜晚失踪,目前我们还未能寻找到对方的踪迹。根据我们的观察,禅院甚尔先生对此似乎也不知情。现在两个孩子单独待在家中已有七日,我们认为情况很可能继续恶化。因此,我自作主张向您报告此事,请您决断。以上。”

禅院吉次这个名字在他的工作领域(辅助监督之间)是完美的代名词。自他离开禅院后,每一个与他共处过的人对他都是赞不绝口:人们欣赏的不只是他的工作能力,更是他对人心的揣测和进退有度。他能在关注到每个人最难以启齿的细微需求的同时精准把握住与对方相处的最佳距离,不会让人感到被窥探的不适。这是一种非常稀有的才能。

更可贵的是,在过去无比鄙夷咒力低微的他的禅院生活了十几年的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遭遇性格扭曲,反而有着正常人的道德水准和同理心,以及坚定的自我。出于对发掘了他的直子的感激与尊崇(虽然这方面确实夸张了一点),他会忠实地执行直子的每一条命令,却也会在机缘巧合下注意到了禅院惠的遭遇后出于对孩子的关心默默关注着他们的情况,并在他做出了有必要让直子知晓相关情报的判断后立刻行动起来。

所以,这样的他告诉自己的信息的精确度理应无须质疑。可是直子还是不敢相信、或者说,不愿相信他的话。

再婚还是小事。但是沉迷赌博、酗酒、整整半年多都在外游荡,将他的孩子丢在别人家里不闻不问(在直子看来就是如此)……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甚尔?

“——你怎么可以这么做?”听到了不远处忽然响起的声音时,禅院甚尔连眼珠都没转一下,只是望着看台下赛况激烈的赛马场。

看台的其他地方都坐满了人,声影喧动,气氛热烈得几乎把空气都点燃。但不知为何,禅院甚尔所坐的这块区域四周连一个人也没有,让独自坐在最中间的男人和他脚下的众多啤酒罐更显得突兀。

正因如此,当打扮和气质看起来与这种地方格格不入的女孩在这排座椅的一头走道里站定,向着中间的男人露出无比失望的表情时,即使坐得比较远,那些听到了她的话的人们还是忍不住偷偷地往这里投来了八卦的视线。

英俊冷漠的成年男人与年轻貌美的女学生……难道是什么欺骗未成年感情后始乱终弃被找上门的狗血剧情?

直子对其他人的脑补一无所知,她也不在乎不认识的人的想法。她定定地望着禅院甚尔的侧脸,见他对自己的话不理不睬,那双眼眸里的失望愈发浓郁:“甚尔君,我在和你说话。”

禅院甚尔:“……”

他把手里的空啤酒罐随手放在了一边。座位上原本胡乱放着的一些空罐子被这新加入的同伴排挤了出去,沿着蓝色塑料椅的光滑边缘下坠,引起了水泥地上的前辈们“叮叮当当”的大声不满与控诉,只好灰溜溜地在翻滚了几圈后顺势溜到了远处,找到一个空座位下的位置躺下了。

这片区域四下里都散落着这样的罐子。

“什么这么做?”禅院甚尔的声音一如往常般慵懒,慵懒到近乎冷漠。

可是他的冷漠点燃了直子心中压抑的怒气,她猛地提高了音量:“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她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两次,再次睁眼时,眸中郁色更深。

她的声音恢复了冷静:“我有话要和你说。我们出去谈。”

“没时间,我还要看比赛。”禅院甚尔直接拒绝了她。

直子不为所动:“那我就在这里等比赛结束。”

禅院甚尔:“……”

周围的声音突然炸开了,好些人激动得“蹭”一下站起了身,大声为自己看中的马匹加油鼓劲,解说员的音调愈发夸张,带动着全场的情绪高涨——原来是原本倒数第二名的赛马突然加速,接连赶超了前面的两匹——禅院甚尔很轻很轻地“啧”了一声,没有再看下方的赛马场,也没有看手边的赛马券,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走吧。”他说。

直子没有说话。两人沉默地离开了看台,在看台后的甬道里停了下来。天色正处于将暮未暮的时刻,露天赛马场那边的天光试图泽被这边的甬道,起初效果尚可,但终究不敌距离,到了他们所在的位置时已然变得稀薄。这场比赛进行得正激烈,甬道中除了他们二人外没有别人:就像有一层无形的膜覆盖在甬道的出口处,将赛马场与这里隔绝了一样,他们没有走多远,从赛马场传来的声音却逐渐模糊、逐渐遥远,像是隔着另一个世界。

四周很安静。安静得让人不自在。

他们站在甬道中,隔着至少三米的距离。站了几秒后,禅院甚尔向后微微倾倒,随意地靠在了墙边,上半张脸随之隐入了甬道的阴影里:“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说吧。”

直子望着他,还是没有言语。禅院甚尔等了小片刻,没有等到她出声。他原本平直的嘴角微微下撇,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要是没有要说的,我就回去了。我的时间倒是无所谓,你的时间可比我宝贵得多了吧,大小姐?”

那个称呼用的不是家入硝子在调侃和逗趣时会使用的轻飘飘的叫法,也不是木月在称呼她时习惯性的名字指代,甚至不是多年前禅院甚尔还在禅院时面对屡次上门的小女孩时带着无奈的口吻。那是全然充斥着距离感和厌烦的冷淡语气,瞬间在他们之间划开了深深的沟壑。

在直子心中徘徊不散的郁气也因为他的话撕裂开了口子,沉重的情绪顺着放轻的声音缓缓流了出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怎么能变成这样,甚尔?

这样冷漠,这样颓废,这样陌生,这样让她失望……变得像过去的禅院家的那些男人们一样。

她当初执意要让甚尔离开禅院,不就是因为不想让他变成这样吗?承载了她对自由的向往,不要像她一样被拘束,去到更广阔的世界。这个人明明应该像她希望的那样拥有更好的人生才对。

……就算日和小姐的死确实让人惋惜,就算她也不想让日和小姐死去,但是、但是——那也不该是你变成这样的理由啊!

直子很想把这些都说出来,但她还是没有说。

“你已经变成我不认识的样子了,甚尔君。”她只能发出轻微的叹息。

禅院甚尔:“……”

听到这句话时,沉默着的男人忽然从喉咙里溢出了一声笑。

“你果然还是这么傲慢啊,大小姐。”原本下撇的嘴角也因此扬高,半张脸笼罩在阴影里的男人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饱含嘲讽意味的表情。

“……你说什么?”

“认识我?你什么时候认识过我?”禅院甚尔在冷笑,“永远在自说自话,不能接受别人的拒绝和违背你意愿的想法,一边强行要求别人必须符合你的心意,一边对做不到的人擅自下定义,擅自失望……”

直子的眼神像是冻住了。她表情僵硬地瞪着禅院甚尔,一言不发。

“你眼里的其他人都只是你自己的投影而已,你一直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在意过其他人的真实想法,只是一味地对别人擅自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对于我,你也不过是把自己想要又得不到的欲望投射到了我身上,始终对我抱着错误的幻想。你从最初就是这么傲慢,现在也还是这样。”

禅院甚尔的语速并不快。他靠在墙上,嘴角带着笑,一双阴影里的森绿色眼睛却是一丝温度也无。

直子:“……”

“怎么,我说错了吗,大小姐——?”禅院甚尔拖长了那个称呼的尾音,用着嘲弄的语调。

“闭嘴。”直子第一次用这种阴冷的声音打断了禅院甚尔的话。

她的音色晶莹剔透,如水晶般清澈,如冰般透明。现在寒冰微微融化,吸收了周围的热量,四周的温度随之降低。融化开的与其说是水,不如说是毒,冰凉、阴湿、黏腻,澄澈美好的表象随之融解,露出内里的森冷恶意。

“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宛若冷血动物(蛇类)投来的冰冷注视,几乎被阴翳染作墨绿的碧眸直直盯着禅院甚尔的脸,“得到后又失去的感觉很痛苦吧?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一个留不住任何东西的无能之辈,只敢逃避的懦夫——”

和光等速的影之壁飞快升腾,震颤着挡住了闪电般近距离冲来的刀光。被禅院甚尔甩出的波浪形匕首在影之壁上擦出了凌厉的火花,刺耳的抓挠声过后,匕首被柔韧的墙壁反弹回一点,落在了两人中间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声音敲击在地上,也敲在了两颗隔阂的心上。

赛马场那边突然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声浪滚滚,连甬道的地面仿佛也在微微震动。两人没有理睬那边的声响,隔着徐徐下降的影之壁冷冷地对视。

他们没有再动手。死一般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直子忽然收敛了眼神,低头整理着自己抬手时起了褶皱的袖口:“你就打算这样了,是吗?”她的声音很平静。

禅院甚尔没有回答。

“我知道了。”直子的态度很冷静,好像刚才的对话没有发生过的冷静。

“你的新妻子已经失踪好几日,具体情况不清楚,但大概率是死了,之后不用再给她打钱。那两个孩子我会带回禅院。”

她顿了顿,还是说道:“……如果你之后有了别的想法,我会在禅院等你。”

“……一亿。”禅院甚尔忽然说话了。

“什么?”

“要带走那个小鬼,我要收一亿日元。”禅院甚尔不再笑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声音无波无澜,“你应该也发现了,虽然不知道具体会是什么,但他有‘才能’。一亿是你之前帮我的友情价。”

直子……直子说不出话来。

她偏过头,看着更远的甬道另一端,努力地深呼吸了好几次。

“可以。”她拼命调整着自己的心态,最后也面无表情地点了头。

“之后会有人把钱给你。”直子不想再说更多了,强烈的疲惫席卷了她的身心。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她分明不是来说这些的。她想好声劝他,让甚尔回到之前的生活,想让他知道他还有惠在等他。那孩子在她说出要带他和那个叫津美纪的女孩走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她“那爸爸怎么办?虽然他很讨厌,但如果他回来的时候我们都不见了,他也会伤心的。”

所以她安慰他,她会去找甚尔,告诉他这件事,让他们在外面的车里等她。

可是她失败了。不只是言语,更是心灵。

直子承认自己被禅院甚尔的话深深刺痛了。她一直隐藏着不肯正视的自己被那样赤裸裸、血淋淋、丝毫没有美化地指出来时,她恐惧得不得了,害怕得想要杀了这么说的人,想要否定对方。可是这么说的人是甚尔。她也无法否认:他说的完全正确。

她没有说话,没有再看禅院甚尔,转过身向着另一端的出口走去。

禅院甚尔安静地靠在墙边,扭过头望着赛马场那边的甬道出口。

比赛结束了。天色暗淡下来,光芒退却。天空的最后一丝光线由上至下地自他脸上流逝,森绿化作夜色,疤痕隐没在了黑暗中。

没人看见了他短暂露出的那个表情,也就没人能够解读沉默着的他的心情。所有曾翻涌的情绪都被迅速到来的夜晚吞噬了,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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