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吃过午饭，林以宁在院子里散步消食，穿过游廊在自己小花园里玩了一阵，觉得无聊就想逛逛王府，她来这许多天了还没正经逛过，于是带着雪海、梧桐两个出了院门。

从她院子出来，往前没多远就是王府的花园，穿过花园是王爷的书房，这里是萧瑮日常起居的地方，再往前就是王府前院了，以宁并不想往前去，就往东边走，雪海在一旁提醒说：“小姐，再往前走就到二夫人的院子了。”

以宁停住：“是嘛，远不远？”

雪海朝前看了看：“不远，这条石路走过去就是院门。”

“很近了，这样回头倒不好，咱们要不要去她院里坐坐？就这么去会不会有些冒昧？”

“咱们只是闲逛，不是特意来见，谈不上冒昧不冒昧。小姐可是觉得这位侧夫人不错，要认识认识？”

以宁倒没想那么多：“这不是走到人家门前了嘛，不进去打个招呼有点失礼。”

梧桐道：“小姐说得是。”

说着，三人继续往前走，正巧这天方蕴香在院里绣帕子，以宁一进去就看她坐在石凳上，专心致志的做事，好像嗓子不太舒服，时不时的咳嗽两下，还是方蕴香身边的丫鬟先看见她，赶紧小声提醒：“夫人，大夫人来了。”一面又向以宁行礼，“夫人午安。”

方蕴香回过神来，放下手上的活计，站起来也要行礼，以宁见拦不住，便就受了：“往后倒可随意些，我向来不讲究这般虚礼。”又对小玉说，“小玉姑娘也起身吧。”

蕴香复坐下，以宁笑道：“我出来散步，走到夫人门前，顺道进来问声好。”

蕴香道：“夫人快别这样称呼我了，叫奴随意，您倒客气。”

“也是，夫人来去怪别扭的。方姐姐在绣什么？”

蕴香拿过绣绷给以宁看：“你来得巧，我平常午间都会睡一会儿，偏偏今天就是不困，屋子里闷闷的，外头还有些风，我就坐在院子里绣帕子，你说要是我在睡觉，你岂不是白跑进来了。”

以宁觉得她绣得好看，拿着看了一会儿：“是我唐突，不过也凑巧。”

方蕴香见她行事说话俏皮，眼里满是的淘气，知道以宁就是寻常的小姑娘，一时很愿意和她亲近，所以关切地问她：“刚吃完饭的功夫，怎么溜达到我这儿了？”

“我中午吃多了，散步消食呢。”

蕴香知道明日她要回门，虽知是多嘴但也问道：“东西都收好了吗，明天你要回门，有几样礼务必要带呢。”

以宁看了看雪海和梧桐：“她们有数着呢，早收好了，点也点过几遍了。”

“你身边几个丫头，一看就很得力，让人放心的。可知王爷几时到家？”

“吴叔说，要到傍晚。”

蕴香道：“今晚一定在你那儿吃饭的，要备好。”

听方蕴香如是问如是说，以宁在心中连连点头，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她的确是个可交的，笑着回答：“方姐姐有心，王府的规矩可比我家里大多了，以后我再冒失，姐姐千万提点我些。”

方蕴香有些不好意思：“你看我，就把你当小孩子了。”

以宁轻拍蕴香的手背：“姐姐的心意我知道 。”

两人相视而笑，以宁又拿起蕴香在绣的帕子看：“姐姐喜欢兰花？”

“谈不上喜欢，就是觉得这上等的绢丝，得绣兰花才配得上。”

“那姐姐喜欢什么花？”

蕴香笑笑：“我喜欢梅花，我母亲说，我出生的时候，家里的梅花开得很好，所以我一向喜欢梅花。”

以宁想到方氏的名字：“那姐姐名字里所蕴的香就是梅香了？姐姐可有小字吗？”

蕴香摇头。

以宁本想蘸水在石桌上写两个字，抬眼看桌上没有茶，只是说：“按理呢，字号该是长辈亲朋相赠，我不敢说赠姐姐一字，却知道有两个字很好，姐姐不妨听听，喜欢的话就当是自拟的。”

蕴香来了兴致：“快讲来听听。”

“梅卿。”

蕴香低声念了两遍:“梅卿，梅卿，很好听。”

“我小时候见过一幅画，画上有座山，山上有个庙，庙里的梅花开得特别好，那画上写着‘寒夜不得眠，为寻梅卿来’一句，我当时觉得梅卿二字好听，一直记着，原来是给姐姐预备的。”

“被你说的，我也想瞧瞧那幅画了。”

以宁托腮：“原画可能有些难，不过我都记得，哪天闲了看能不能摹画出来给姐姐瞧瞧。”

蕴香拉住她：“你可千万别忘了，我当真想瞧呢！”

以宁没想到她会这样高兴，直点头说：“忘不了忘不了，等我忙过这一阵，立马就画。”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以宁要走，蕴香问她：“这会儿还早，你要不要也去心檀院里坐坐？”

以宁心中并不想去：“我这就回去了，还有事情要做。”

“不想去就不去吧，不过傍晚在门口迎王爷的时候可不要说来过我院里，她心思细，我怕她多想。”

以宁不解：“还要在门口迎王爷？他难道不识路吗？”

蕴香有点诧异她连这样的规矩都不知道，解释说：“他是一家之主，在外辛劳了许久，我们做妻妾的在门口迎他是本分啊。”

以宁道：“王爷在军营忙了好些天，回家来也是一路奔波，当然是想赶快洗漱一番，换身干净衣服，好好休息一下啦，难道是想在家门口和一群女人寒暄吗？”

被以宁这么一说，蕴香也觉得很有道理，认真点了点头，以宁继续说：“总之我不去，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就不信王爷一路风尘仆仆不想快点歇下来，咱们干嘛还巴巴去拦着。”

蕴香想想，王爷恐怕真的是不喜欢那样的，掩口笑说：“那我也不去了，乐得自在。”

“这就对了嘛，叨扰姐姐许久，我这就回了。”

蕴香正要叫小玉送送，以宁摆手：“不用送了，咱们还是乐得自在。”说完就起身，同雪海、梧桐两个翩然而去。

蕴香呆呆看着以宁远去的身影，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小玉说：“看来，以后的日子要有趣起来了。”

小玉问：“您觉得大夫人很有趣吗？”

蕴香依然望着以宁的背影：“你不觉得吗？”

“只是感觉，夫人很亲善，很好相处的样子。”

蕴香呢喃：“对呀，亲善好相处也很难得的。哎呀！”蕴香突然惊呼。小玉吓了一跳：“怎么了夫人？”

“她坐了这半天，也没给她沏杯茶，小玉你该打，我忘了，你也忘了。”

小玉一时也想起来，直拍脑袋：“是我疏忽了，光顾着听两位夫人说话，您罚我吧。”

“罢了罢了，可不许有下次。”小玉连忙点头。

这边以宁回到自己院中，厨房的小丫头麦苗儿坐在假山亭子里等她，见她回来招手叫道：“小姐，上边来，我有话要问呢。”

以宁顺着石阶走上去：“问什么话?”

“刚刚我和小荞两个在准备茶具呢，小荞说就用小姐寻常泡茶的那一套青釉，我觉得那套太素了，茶房现成有一套釉里红四君子，我想用那个，小姐觉得哪样好？”

以宁在她边上坐下：“就这点事情还特意跑过来问我啊，你俩猜拳，谁赢了听谁的呗。”

麦苗儿撒娇说：“哪有这样的，您就选一套吧。”

以宁看她样子可爱：“就听你的吧，不过下次你俩再争，可得听小荞的。”

麦苗儿扶着她笑：“下次一定听她的。”

以宁想起刚才蕴香说嗓子不舒服，就嘱咐麦苗儿说：“你们一会儿捣了梨汁，再用冰糖煮一个梨。”

“好嘞。”

麦苗儿领了话回茶房，以宁回到自己屋，梧桐不在，青烟、碧荷两个人在打扫收拾屋子，雪海一进来也和她们一道忙活，青烟在正厅摆布东西，碧荷在偏厅小书房里收拾，雪海进到卧房，拿着抹布把桌子板凳擦得锃亮。

以宁看她们忙忙叨叨的样子好笑，也不去理她们，把屋里的窗户支起来，拿了本不知道谁的诗集，在窗边的藤椅上躺下，翻起书来，这本诗集是在杨州一个冷摊上淘来的，不知是前朝哪个文人自己写的起居录，记的都是日常琐碎的事情，里头有很多打油诗，读来很有意思，比如这一首：

七月已过八月来，今日夫人罢炉台。

叫我男子备饭食，急刹吾等读书才。

幸有佳邻张老汉，教我西街买酒菜。

夫人嗔我太懒惰，笑把夫人拥入怀。

想来是和现在差不多的时节，往下又读到一句“秋来日气爽，合窗风也凉”，想到刚才和蕴香闲聊，她说屋子里闷闷的，就叫雪海过来。

“雪海，你过来。”

雪海放下抹布，走到以宁跟前：“小姐什么事情。”

“咱们屋里，这两天不开窗户的时候，会闷闷的吗？”

雪海仔细一想：“不闷啊，这秋高气爽的，虽然午间还有点热，但是屋子里一点也不闷的。”

“那你说方姐姐屋子里怎么会闷呢？”

雪海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下次再去，小姐进二夫人房里瞧瞧不就知道了。”

以宁点头，刚躺下继续看书，外面一个小丫头急急忙忙跑进来通传：“夫人，夫人，王爷回来了，这会儿刚进了门，应当去书房换件衣服就过来了。”

以宁坐起来：“这么早，不是说要到傍晚嘛。”对来的小丫头说，“我知道了。”

听了这话青烟就往厨房去了，以宁带着雪海、碧荷也往后头走，去了茶房，麦苗儿和小荞已经把茶具、花茶、梨汁都准备好了，炉子上一边煮着水，一边煮着梨，以宁亲手用茶勺舀了两勺金银花，两勺白菊，两勺茉莉进茶壶，伸手向炉子上拎起热水壶向茶壶里缓缓倒，并不倒满，盖子盖上一小会儿，将茶汤倒掉，再往茶壶倒沸水，到未及壶口的位置，将盖子盖上。

雪海一向也知道自家小姐喝茶淡，但是这样的泡法会不会太淡了，便问道：“小姐，几样花只放了这两勺，茶会不会太淡了。”

一旁小荞解释：“雪海姐姐有所不知，入秋以来，三花茶是常喝的，这几味既是茶也是药，不能泡浓了，再加上小姐要兑了梨汁喝，茶太浓就喝不出梨汁的甜了。”

雪海点头，心里默默记住，以宁见她若有所思，对她说：“这里头讲究多着呢，你要是想学，平常多来和麦苗儿、小荞玩玩，不出半年，你也是个行家。”

麦苗儿笑说：“可不能便宜了她，我要她给我奉茶拜师才肯教。”小荞、碧荷在一旁直笑，雪海躬身对麦苗儿说：“先生在上，受小徒一拜。”

碧荷打趣她：“你这腔调，和梧桐一模一样的。”

几个人说说笑笑，也不忘了手上的活儿，麦苗儿托着茶壶，小荞托着几个杯子，碧荷捧着盛梨汁的玉壶小春甁，一道往前头屋里去，以宁吩咐雪海把煮好的梨给蕴香送去，自己又到厨房来，青烟已将点心装在白底红釉鸳鸯纹的花口盘子里，用食盒装上，就要往前去，以宁凑到李婶跟前，调笑道：“李婶啊，我的‘早生贵子糕’已经回来了，您的晚饭准备得如何呀。”

李婶知道王爷回来已经在忙：“小姐，您前头跟姑爷喝茶去吧，我这里忙着呢。”

“好好好，您忙着，我喝茶去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