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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风吹莲动,人间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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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时日李意如甚少凝神,一来是事态稳定,她无事可做;二来暑气过甚,她也不愿离开冰爽的识海;三来,则是因为公主府多了个准驸马。

萧且随每日清晨就往裁绡楼来用膳,午晌又亲来送些冰酪乍藕,天气凉爽些便邀请宣宁往乐游原骑马,天气热了便留在公主府,与人白日赏荷,夜里观鲤,不厌其烦地过来搅扰。

自那夜借口华松园漆味儿重,他就赖进了公主府,一提让他回去,他便梗着脖子往北边眺望,说什么,徐骁都没回去,为什么他要回去。

“这能一样么!”宣宁没辙,对李意如抱怨道,“徐骁伤着了肺腑,时时都要陈大夫他们看顾,我才同意你让他继续住在撷草苑的!”

李意如对他俩的别扭心知肚明,她不愿拆穿,只打趣着劝她,“当然了,我很感激‘您’的妥协,只不过当年徐骁一出生便夺了阿随父母的全部宠爱,我看阿随肯定是怕往事重演,所以才赖在公主府不走。”

什么往事重演?宣宁耳根微热,犟嘴道,“你胡说什么啊!这有什么好怕的。”

少女心事总是不愿示人的,就算那个人就是她自己也会露怯。李意如摸了摸滚烫的脸颊,无声地笑了一声。

还记得三月时候她看楚郢写给“她”的信笺时,宣宁是如何的愤怒,如今不过短短半载过去,“她”便情移事迁,又开始对阿随的事儿支支吾吾起来。

然而李意如很庆幸,宣宁知晓了那些苦难后,她的天真与无畏依然一如既往,从未在滔天的仇恨中磨灭半分。

而她呢,亦不如初来之时那般愤懑激昂,楚郢败局已定,他已不能对李意如造成任何威胁。荆西的那些往事不再占满她的思绪,前世那些无足轻重的人更不在她眼中。

也许宣宁说得对,活在仇恨之中并不算真正活着。李意如如今很是会珍惜辰光,在萧且随消停些的时候,她会去见见旧友,品茶读书,听曲赏花,竟真从大魏女郎最日常的事儿中尝出些来之不易的自在。

多难得,多亏了宣宁不肯满心怨恨地活。

李意如说道,“你俩故旧情深,萧且随自然是怕你舍下他,偏心新伙伴了,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少女松了口气,敛住了有些心虚的神色,抚着鬓角,小声道,“徐骁算什么伙伴,我都没和他说过几句话,萧且随能胡思乱想什么…”

只不过此番能够这样顺意,也多亏了徐骁的配合。宣宁是明白是非之人,自然也不会催他在病中就搬走。

今日下过雨,半湿的雾气都还未散开,朦胧的余晖移至西窗,小娘子面色柔和,她们于高台闲谈半日,眼见那身姿挺拔的少年提着只未燃的羊角灯,撩袍踏过了裁绡楼的院门,六合靴踏在平整的青砖,发出迫不及待的哒哒声。

李意如翻着白眼打了个哈欠,一言不发地沉入了识海。

“他怎么又来了!”宣宁嘟囔了一声,随手将指间把玩的幽玉扳指扔在几上,眼神却再难移开。

少年自夕照下披霞而来,深邃的轮廓渡上朦胧的金边,俊朗昳丽的秀面白皙无暇。此时的他像是乌金色的枇杷果,灿烂、温和,靠近闻一闻也许会有些甜腻的食物香气。

宣宁摸摸肚子,感觉好像有些饿了。

萧且随昂着首,整齐的白牙露出来,他笑着,扬声喊她,“李宣宁!下来啊,我从醉仙楼带了糖酪樱桃!一会儿就要化了。”

小娘子撑着脑袋,披散的乌发轻轻落在肩侧,她目光在他两只手之间巡睃,疑惑道,“我没见着,怎不带到裁绡楼来?”

“我放在清湖旁的小船儿上了,咱们今日去湖上吃。”

湖上划船?不怪他拎着个羊角灯。

宣宁答应了一声,回到屋中重绾了发髻,怜光为公主整理好鬓角,轻轻放下玉梳,又拿起唇脂。

可公主只不过是去清湖游玩,且片刻之后还要吃冰酪,这唇脂究竟用不用的着点呢,青衣犹豫了一瞬,却见公主抬手接过了唇脂,快速地抿了两口。

怜光一瞬间福至心灵,立即将妆匣打开,将两只翠簪一并没入云团。

镜中娇憨的小娘子晃了晃脑袋,簪上的宝石坠子轻摆,发出微弱的轻鸣声,宣宁左右看了看,满意地“嗯”了一声,起身往楼下去了。

日薄黄昏,霞光漫天,清湖上瑟瑟粼粼的晕光被乌篷小船破开涟漪,澹澹向藕花深处飘荡。

小船搁板上放着各色凉果饮子,小娘子素白纤细的手指握住琉璃盏,垂眸轻轻将冰酪挖出一勺放入口中,熟悉的香甜抵上唇舌,宣宁眯着眼喟叹一声,只觉浑身通透,事事如意。

“冰不冰?”

对面的玄衣少年将摇橹搁上龙尾,伸手就要取果盘里的葡萄。他不经意抬眼看了看,船儿狭小,小娘子距他不过数寸,是他随意伸伸腿便能足膝相抵的距离。

绿宝石坠子随意摇晃在绾起的乌发,愈发称得她白皙透亮的肌肤,宣宁微微蹙眉,轻轻抿了抿唇,将不慎沾在红唇上的冰酪吞了下去。

少年墨色的瞳孔急剧聚了一瞬,他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扶住倏然漏拍的心脏,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自然地眨了眨眼,迟缓地收回了手。

太糟糕了,怎得青天白日地胡思乱想。馥郁的茉莉气息铺天盖地,李宣宁手上好像攥着一根绳,只要抬抬手,就轻易掌控住他的呼吸。

宣宁见他收手,奇道,“怎么了,干嘛不吃?”

萧且随勉强笑了笑,问道,“李宣宁,你带帕子没有,我擦擦手?”

原来这样,宣宁不甚在意地放下了银勺,取出绢帕递了过去。

少年接过,垂首将手指逐一擦拭。

夕阳落在他的耳朵,将那一小块肌肤照得几乎透明,他的下颌收得很紧,肢体也有些僵硬,似乎在她的注视下如坐针毡。

他们从小一同长大,比此刻更亲密的时刻不胜枚举,她是尊贵的、高高在上的,萧且随的纵容与体贴与他人并无不同之处,她一向理所当然地照单接收,从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她好似从未仔细审视过他的心意,那些百转千回又珍贵难得的情思,于悠悠岁月中提炼出醇香的佳酿,它会是苦涩、或是甜蜜?

宣宁得不到答案,可她不惧一试。

她喊他,“阿随。”

萧且随缓慢眨了眨眼,怔然地发觉她脸上敛起的笑意,心不自觉地提紧,像是预知到自己即将接受审判。

“怎么了?”

宣宁说道,“阿随,你知不知道,你若是尚主,此生便就再没有机会领兵出征,自然也不会被封为异姓王,更遑论西境大都督,我知你有凌云壮志,真的甘愿在都尉一职上碌碌一生?”

萧且随笑了一声,什么凌云之志、高官厚禄,从来不在他眼中,他很明白梦境中的自己为何要向西境征伐,可他不会以此来向李宣宁邀功,还好,她还不知道。

“都尉不好么,我觉得…挺好的。”

他微微垂首,语调假装得漫不经心,可一双深邃的眸子却明若星辰,他俩从小一同长大,宣宁的目光只需停留一瞬,便知他所言非虚。

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继续说道,“李宣宁,我等这一天太久了。”

宣宁唇角轻勾,声音放得柔和,“是么,那你告诉我,你等了多久?”

她的声音好似裹着蜜糖,落在耳膜上,让人从心尖沁出甜意,萧且随压抑住忐忑的神思,认真地看她,“久到我都记不清了。”

宣宁笑了,湖上轻风拂开了少女额角的碎发,也吹动了她眼底潋滟的水纹,赤色发带在风中轻摇,她耀眼得像夜空的月。

萧且随微微恍惚了一瞬,有些分不清此情此景究竟是梦是幻,他喉结轻动,鼓起勇气开口道,“李宣宁,咱们十月就要成亲,我可不可以…”

宣宁微微歪着脑袋,纤白的手指在绸带上细细摩挲,“可不可以什么?”

萧且随想问她可不可以改口喊她作“珠珠”,纵使他在梦中唤过她千百遍,可到了此刻,他依旧不敢半分逾越。

话说了一半,他骤然失了勇气,罢了,只剩两个月而已,他何必着急再惹她气恼。

“说呀!”

他有些颓然地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

宣宁横他一眼,霍然起身,间色衣裙蹁跹纷飞,小船猛地摇晃起来,少年慌忙张手把住了船沿,半靠在矮椅上不解地看向她。

下一刻,少女倾身而下扑进了他的怀中,花香满怀,少年失了重心,下意识搂住了她,神情紧张地探头去看倾斜的小舟。

“宣宁——”

还未等他再言语,微凉的手触在右脸,少女献祭式地阖上了眼,薄唇相接,少年怔忪地看着她。

宣宁耳根通红,脸上的骄矜却不减,她松开了他,声音轻颤,“驸马都尉,赏你的,够了没有?”

少年总算回过神来,他唇角扬起微笑,低声说道,“远远不够。”

萧且随伸手按在她后脑,垂首抵住了她微汗的鼻尖,他从未如此清晰地看见她晶亮的眸子中映照着的身影,这一刻他离她这样近。

就算是梦他也认了,剧烈跳动的心跳如鼓擂,少年闭上眼,倾身小心地吻了过去。

不是攫取,亦非侵入。碾转中传递的珍重,就像他虚虚搭在她腰间的那双颤抖的手掌,就像他眼角缓缓凝结的湿润水珠,就像前世今生郁郁等待中那些难眠的夜。

他何其有幸。

风吹莲动,篾篷上的羊角灯旁燃着的苏合香灭了,袅袅的白烟绕进灰蒙蒙的天际,绵绵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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