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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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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渐消,灿灿金日抵上紫宸殿的飞檐,琉璃瓦上色彩辉煌的明光映照轻胄,禁卫们立在白石长阶,金甲流光,沉默肃然。

待天边霞光压成一条窄窄的彩线,紧闭的殿门终于打开,窗牍旁的少年直起身子望过去,出来的却并不是宣宁。

那好似是紫宸殿的郑贯?墨青衣衫的少侍监垂首退出内殿,撩着衣摆,形色匆匆地往石阶走。

楚郢揉揉眉心,轻吁了一口气,圣人和戚妃都进去半个多时辰了,究竟他们在说些什么,怎还未出来?

“着急啊?”耳边响起低语,他眸眼轻转,余光瞥见鲜红的裙摆渐渐靠近,楚郢阖了阖眼,将脸上的神色敛住,回过头看她,换上了和煦的笑容。

他目光落在长平手中的冒着白气的杯盏,又将身侧的软垫仔细整理,柔下声调望过去,轻言道,“茶水性凉,孕中不宜多饮,听淄川王说,殿下已开始给孩子织虎头帽了?按我说何必辛劳,累着身子该如何是好?”

长平嗤笑一声,明亮的黑眸打量着他,楚郢确有几分哄住女郎的能耐,桃花眸中亮凌凌,落在身上好似拂煦照面,让人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良久,她缓缓落坐在侧边,开口道,“三郎知道的可不少,只可惜啊,你我不过各取所需,不必费劲儿用你对付宣宁的那一套来对付我。”

她眉眼上浮起一丝轻蔑,继续说道,“对我没用。”

只有宣宁那种缺心眼儿的才会将这些粗制滥造的柔情当做诚挚,她及笄那日与楚郢一唱一和的表演,简直让长平笑痛了肚皮。

大概是方才他与萧且随的争执让她觉得失了面子?楚郢笑意淡了下来,声调却仍然从容,“你我既已有了孩子,何必再提从前的事儿,适才是我妄来,望你切莫在意。”

长平一手轻抚在腹间,微微垂眼。当初戚妃让她接近楚郢,她自然是有让宣宁不痛快的因子作祟。宣宁抢了那么多属于她的东西,她便抢走她一个男人又如何。

楚郢会认为她不高兴也不错,若是从前,她见着自己的未婚夫婿为宣宁争风发怒,她必然是会觉得愤懑的。

可如今她已有了官家的承诺,只要孩子生下来,就可以出去开府,再不受任何人的控制。一想到这里,多年以来与宣宁的暗中比较突然就不重要了。

即使现在让她把楚郢还给宣宁,也无伤大雅。

倒是这个楚郢,惯是戏瘾大发,难不成他还真以为自己柔声细语几句,就能让她与宣宁一样头脑发热不成?真真可笑。

长平本是不愿意和他说话,是以一入殿便离他远远的,可见着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又觉得不刺他几句,心中过意不去。

“你是不是在想他们在里头谈些什么?”

楚郢被猜中心思,倏然侧过脸,面上的柔和一瞬消逝,眸中沉沉冷光,带着些警惕。

长平明了莞尔,挑眉轻言,“原来你知道啊。是了…楚世子,你二叔的药想必你是最清楚的,想来那日在承江王府的时候,他们两个确实有了苟且,否则宣宁也不会这样辛苦,为了他大热天在外边奔走,哎呀,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三个月了…宣宁会不会…”

“砰——”

琉纹瓷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外边的宫人听见声响要进来收拾,却莫名受了一记窝心脚,捧着胸口垂首又退了出去。

而长平呢,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手扶住桌角,笑得前俯后仰。

对面人的脸色就犹如苇杆上的火星子,又青又红。

萧且随尚在殿中,按理说是不宜传召后妃同见的。可官家却喊了圣人与戚妃进去,里面在谈什么是显而易见的,只是楚郢根本想不明白,怎么他们两个会走到了这一步。

“让我猜猜。”长平笑道,当时引得萧且随往静听院去,就是为了让萧且随强迫宣宁,好让幽州获罪,让萧且随与承江王以及宣宁割席,再不济,让人人知晓他俩有苟且,好让楚郢全身而退。

“人算不如天算,他们两个竟然真的成事了,并且有了孩子?楚郢啊,你莫不是在想,早知如此,你干脆自己过去,是不是?”

轻风拂过,檐边已挂起了海青灯笼,宫人们扶着长梯衔尾相随,紫宸殿外人影来回晃动,终于某刻门扉开启,轻微的吱呀声响,却仿佛惊雷掠过耳边,楚郢猛地站了起来。

萧且随跟在宣宁后头,挠着脑袋,压低身子凑在她身边,嘴里不停不知在说些什么。

而让楚郢微微弛然的是,宣宁板着脸色,脚下步履匆匆,显然是对萧且随很不耐烦。

他不自觉地迎上去,想要为她解围,可宣宁见到他,娇憨的面容上霎时覆上了一片乌云。

萧且随更是得意忘形,几步上来挡在两人之间,将宣宁遮得严严实实,而后不以为然地开口问他,“怎么了,楚世子,李宣宁可不想见你,你就别放肆了,等到了良辰吉日,咱们请你吃酒。”

正如长平所言,楚郢实在悔得肠子都青了,以他对宣宁的了解,若是萧且随真的那般对她,她肯定不会让他好过。

她为什么不恨萧且随?难道她早就对他…

最惶恐的事儿好像已经成真,楚郢只觉热血全都冲进了脑子里,胡乱一番搅闹,他的理智简直已被抛至九霄云外。

他“呵”地冷笑一声,上前推了萧且随一把,低声问道,“你算什么东西,能替宣宁做主么?我眼下有话对她说,你让开!”

萧且随寸步不让,反手狠狠钳住了他的腕,两个少年眉间紧皱,漆黑的目中满是凶戾。

“她不想见你,你是哪里听不明白么?”

眼见两人就要打起来,姚海急得满头是汗,这两个人胆子也太肥了,敢在紫宸殿门外喧闹,他做少监四十年,从未见过这样没脑子的人。

李意如不愿在殿前与他纠缠,抬腿想要绕过去,可宣宁却咬紧力气,怎么也不愿退让一步。

凭什么我让!

“你起开!”宣宁一声轻斥,伸手就萧且随推了个趔趄,楚郢心中一喜,还未整理好神色,只开口喊了一句:“珠珠…我——”

宣宁却再忍受不住,长眉几乎拧成了一线,素手在空中抡了个半圆,结结实实给了楚郢一个耳刮子。

清脆的耳光震得在场若有人都心头一抖,宫人们都垂下了眼不敢再看。

宣宁指着他,葱白的指间微微发颤,楚郢脑瓜子嗡嗡的,只捂住右脸,听见小娘子厉声呵斥,“楚郢!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有数,见着本宫你不夹着尾巴便罢了,竟还有脸胡言乱语?本宫只和你说这最后一回!别再那样喊我,否则我会禀告官家,治你不敬之罪。”

殿中的官家捏了捏眉心,“……”

其实我都听到了。

她说,“让开!你是想我在这儿把你做的好事囫囵吐出来?”

小娘子斜睨着他,眉间憎恶一览无余,她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只拦路的牲畜,鄙薄漠视,不可向迩地宣告出局。

楚郢紧攥的指间微微发白,别样的酸涩漫上鼻尖,他红着眼睛看向她,喉间滚动几轮,终于还是让开了路。

可她未再看他一眼,广袖一挥,疾步而走。

“等等我啊!”

萧且随抬步要跟,却不想一只手紧紧地抓了他的臂膀,楚郢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从紧闭的牙关中低语着,“萧且随,你别得意,我早晚…”

“早晚如何?”萧且随收了面上笑意,侧过脸去睨他,李宣宁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可见着楚郢这张愤懑又委屈的臭脸,他实在是忍不住!

他委屈个什么!?萧且随笑了笑,抬手在楚郢右臂上的三里穴狠狠一按。

手肘上剧烈的疼痛霎时麻痹了神知,楚郢失了力气,不自禁地矮下身子,斗大的汗珠顺着鬓边滚落。

萧且随微微躬身,低语轻叹道,“这是怎么了,不会这点开口小菜也能伤到你吧?楚郢,你可别又跑到公主府去求告,我是真怕你在李宣宁跟前挑拨是非,害得我要被她教训。”

他顿了顿,又失笑一声,仿佛才想起楚郢已不再是宣宁的准驸马了,“喔对不住,我忘了,李宣宁现下不再想见你了,更不会听你的求告。她厌恶着你呢,是我多心了,告辞。”

“萧且随——”楚郢咬着牙,扶住酸痛的手臂,脸色说不出有多难看。

眼见那边剑拔弩张,姚海忙上前来,赔着笑打断了他们,“楚世子,长平殿下,官家还等着你们呢。”

“去吧~”萧且随心情大好,两手一抻伸了个懒腰,长腿一迈就走出了数步之远。

他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说道,“我也该回公主府去了。”

乌金西坠,没入山坳,天地间落下苍茫月色,清寒的银辉笼在四四方方的城池,黯淡与沉默严丝合缝,楚郢抬眼去看飞檐鸱角的点点灯光,脑海中倏然掠过一副他从未经历过的场景。

公主府彩绸漫天,人声鼎沸,像是喜宴正浓时。

那是裁绡楼外灯照红鲤,而他于高耸楼阁,半抱着美人如玉,藕丝半袖臂膀攀附在他颈侧,楚郢冰得轻颤,手掌扶住小娘子的细腰,耳鬓厮磨间,殷红的对襟袍衫与青绿襦裙散落一地,他移开她手中的团扇,却见一双狡黠明亮的眸子。

那里头的信任与爱慕就像一柄尖刀,戳进心存不良的肺腑,翻来覆去地搅弄,直至鲜血淋漓。

他再不能看她这样的目光,倾身吻在了眼角。

小娘子阖着眼,声音娇嗲,凑在耳边对他说,“夫君,好冷,抱我回去罢。”

“世子?世子?”

红鲤翻肚,江流回溯,眼前的一切极速淡弱,无序的思潮褪回天际,楚郢猛地回过神,望着灰压压的天幕,怔怔失语。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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