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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五十章 砚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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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朗气清,日丽晴风。

公主府正门下停着辆青盖玉质的马车,短谒奴仆小心翼翼地抬下一箱箱裹着绸布的物什,绯衣女官垂眼翻看着礼品单子,待下面的人检查无误,便让他们搬进院中。

“怎么回事?”有好事者路过,小声对身旁的人说道:“这是来下聘了?可我不是听说,宣宁公主和楚世子的婚事已作罢了?”

另一人斜眼去看府门外忙忙碌碌的奴仆,轻声低语,“难说,长平公主已被关在月清殿好些时日,也没听说官家有什么新的旨意,宣宁公主一向跋扈,莫非要等到那位肚子都圆了才准人家成亲么,我看呀,八成是她去找官家闹过了,要把那楚世子夺回来…”

好事者昔年曾因失言被公主用九节鞭教训过,闻得这些,连连点头附和着,“不错!不错!”

几人正围着墙边说着,突感受到一阵冰冷的凉风扑过来,寒霜冰刃般的目光扫过脖颈,几人立即噤声,探究地打量着身后的男子。

长安纨绔子们看人只用两分眼角,一分看衣装相貌,贵人穿惯了绸缎,就算是私服,也不会习惯用粗布衣裳,来人形貌清朗,可衣衫半旧,虽压得挺括,却仍有过水的痕迹。

二看腰间配饰,贵人们素来爱玉,好玉难得,得了难免炫耀。而来人绸布束腰,身上并无任何配饰。

或许就是哪家的穷亲戚,到这崇仁坊来打秋风来了。一人嗤笑道,“你是何人?”

那人声音冷冽如泉石,目光森森地望着说话之人,斥道,“身为九卿之子,不思鸿渐于干,却无端在公主府面前窥探妄语,此大不敬之罪,不知王氏、刘氏、白氏,哪家能挡君主之怒?”

这男子身份不明,却还认得他们几人是谁家的,那几人顿感不妙,这人不会是进奏院的纠生吧?听说进奏院素来爱越俎代庖,代长安县丞管起了长安民风民俗,这样说两句玩笑话就被扔进沈园地牢的不在少数。

他们围住谢方行,说道,“你是谁?话可不能乱说啊,你说我们窥探公主府,可有证据?”

“就是,我们都是住在坊间的街邻,倒是你,你这身份,如何能在公主府附近行走?你是做什么的?”

那绯衣女官闻见喧闹,心下轻笑,有人每日绕道回府,这会儿却说他人暗自窥探,真真好笑。

“谢先生!”薛玉娘合上礼单,迈了几步过来,她未着一分颜色给旁人,只管对谢方行说道,“您可算来了,得亏我在这儿点收淄川王的礼品,否则还真遇不到您这大忙人呢,谢先生眼下可得空?公主新得一张前唐大家张远的《瑞雪图》,念叨着让您过去一同鉴赏呢,恰好是晚膳时间,您可用过了?不若往公主府一叙?”

几人听闻他能受公主之邀,看来并不是低贱之人,讪讪客气几句,忙夹着尾巴跑远了。

谢方行正有消息要给她,点头同意,随着薛玉娘进府去了。

绕过影壁往前走,成担的箱子就堆积在院中,小娘子俯着身子正从那檀木箱中取出了一方砚台仔细端详。

高大的男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襕衫上的金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江照手上伞盖微微前倾,在宣宁头上的日光遮得严实,面上轻笑,旁若无人地看着宣宁的一举一动。

那小娘子翻翻捡捡,手中沾上了灰尘,只见她皱着眉头将小手一伸,那江二郎耳根通红,攥着帕子帮她轻轻拂去。

哼,真是个一秉虔诚的狗奴才,当初为一呈功名铤而走险的壮志,如今都软成这副贱骨头模样了。

身后一声轻蔑的哼笑,薛玉娘忙回头看,可谢方行神色如常,甚至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她也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笑道,“淄川王派人来给咱们府上的门客送点东西,让谢先生见笑了。”

谢方行客气了一声,走到宣宁和江照面前,说道,“某问殿下安。”

宣宁的目光完全沉浸在这方砚台,未看他一眼,随意一抬手,敷衍一句“本宫安”,而后绕开他又转向江照,声音微恼,“你看这个,像不像本宫从前送给楚郢的那块玉兔朝元砚?!”

谢方行眸中闪过了然之色,退到一旁默默等待。

宣宁送给楚郢的东西都是由江照经过手的,江照眼神轻闪,接过那砚台仔细看了看,断言道,“殿下,这方也是赝品。”

“也是?!”宣宁吃惊道,“你的意思是,我送给楚郢的是赝品?”

江照微微颔首,拿着那砚台一五一十地给她讲解起如何辨别宜兴澄泥砚的真伪,可宣宁显然心不在焉,那玉兔朝元砚是她从萧且随那儿要来的,怎么可能是赝品呢?除非是萧且随故意骗她!

她咬了咬牙,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萧且随一声,可想起那日他的眼神,心里又突突地跳,是了,他知道她要拿去送给楚郢,自然会有些私心的,就是不知道他是从何时开始…

这个傻子,她哼了声,嘟囔道,“罢了,还好是赝品,给楚郢那个伪君子用也正好合适!”

她想了想,又去看别的东西,三哥好大的手笔,这样多的好东西堂而皇之地送进公主府,显然是要离间她和徐骁,若是这些财物不足以让徐骁动心,至少也能让她对徐骁起疑心。

好个一箭双雕的恶毒主意,这定是楚郢的点子!可惜人家徐骁不是个能轻易收买的人,箱子搬过来,他看都未看一眼,径直回北院去见柳参事了。

她又上前一步,却发现日光剌剌地洒在肩上,回头一瞧,江照还拿着那砚台研究呢,她思绪一转,又回到伞下,问道,“你这样会分辨,当初你看出是赝品之时,可如实和楚郢说了?”

江照垂下眼,说道,“说了,所以世子已将它转手赠与江某。”

宣宁啊了一声,万没想到楚郢竟能一再刷低她的设想,从前的她究竟是被什么迷住了双眼?

大概是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江照太会哄人,真是气人,她瞪他一眼,问道,“东西在你这儿?”

江照将那砚台好好地存放在息所,可不知道为何,某日他想拿出来端详之时,砚台却不翼而飞。他语气甚是遗憾,低沉沉地告罪。

宣宁不甚在意地说,“罢了,被盗了何至于是你的错,反正也是个赝品,没了就没了罢。”

她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瞧见江照低落,随手从箱子中摸出个五彩鱼彩纹罐放进他手中,“垂着头做什么,哭丧着脸可不许在我这儿伺候,拿去玩儿吧。”

江照压根没看那价值千金的彩罐一眼,目光粘在那只管那四处淘物的小娘子身上,抿住快咧到耳边的嘴角,低声谢恩。

过了好一会儿,宣宁才想起谢方行还在一旁候着呢,想起上回他险些扼死“她”的事儿,又将嫌弃的目光下落在他那双“勤劳的手”,低声喊李意如,让她出来应付。

李意如从识海中苏醒,悠悠然应了一声,小娘子原本明亮璀璨的目光倏然幽深了几分,面上的灵动与骄矜一并敛息,沉静得像一口古井。

谢方行瞳孔微微一颤,上前重新行礼,“殿下,谢某有一事需与您单独商议。”

李意如正愁他不愿意帮她呢,只要他有所求,自己自然也能从他这儿得到更多讯息,李意如颔首道,“谢先生请随我来里头说话。”

门扉轻轻一响,烟罗衫的下摆掠过门槛,李意如屏退了左右,仍留下卫缺守在屏风外边,她请谢方行在内间案几旁坐下,见他有所疑虑,便说道,“卫长史在本宫身旁戍卫已十余年,早不是外人,谢先生来公主府所为何事,尽管大胆直言吧。”

谢方行正待说话,忽见那娇小的身影从旁掠走,落在七尺之外的西窗下,李意如拍了拍团花坐垫,冲他清淡淡一笑,“嗯,谢先生请说罢。”

小娘子端正坐在窗下,谢方行眼中却闪过一丝戏谑,扬声道,“殿下若是想让谢某今日所言人尽皆知,尽管再远出一寸。”

李意如上过他的当,这次肯定不会再让他离得太近了,她道,“谢先生襟怀坦白,无事不可为外人闻,请说吧。”

谢方行微微颔首,说道,“殿下英明,是某矫枉过正了,谢某此番前来,是因为得到了有关于月清殿那位小世子身世的消息…”

“谢先生且慢!”

他的声音越扬越高,只怕外边的人听不见似的,李意如咬牙切齿地打断了他,攥着裙摆走到案几前,亲自握起壶柄为他斟下一盏清茶,说道,“此乃扬州名茶绿杨春,谢先生是晟江人士,该饮得惯此茶吧?”

她靠近了些,压低着微恼的声线,“事关重大,谢先生何必和我赌这一口闲气?”

谢方行冷哼一声,挑眉接过了那杯盏,压低了声音说道,“殿下对谢某这样警惕,显见是信任不足,猜疑有余,既然如此,谢某又何必巴巴儿把这消息给您送来呢?”

李意如一滞,在案几旁坐下,水润的眸子燃着些怒火,而她却以为自己敛得很好,假模假式地客套着,“谢先生的美意,本宫却之不恭,既本宫已请谢先生进内室叙话,又怎会有所怀疑呢?”

谢方行垂眼看在她的右手,开口道,“大王颇为关心殿下的身子,听说我要过来,三番嘱咐要我看看您是否痊愈了,还请先让谢某为殿下请脉吧,如此某明日好与大王交代。”

李意如不明所以地将手伸出来,喃喃自语,“我早就好全了…阿兄都问过多次了,怎得还不放心?”

粗糙的指腹覆上玉腕,触感微凉。李意如才发现他未给她盖上轻纱。

她眉头微皱,正要斥他,却听那儿郎曼声说来,“殿下大概知道长平公主肚子里的孩子并非楚郢的骨血?长平公主很是在意她肚子里的孩子,想来对孩子的生父也用情颇深。若殿下想要击溃长平公主与楚郢的联合,只需带着细犬去一趟月清殿,一切便如殿下所愿了。”

听到这里,她脑中掠过太多这些年经历过的罪恶与阴私,李意如目光瞬间转冷,一时也忘了对面人的失礼之处,凤眸轻转,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谢方行收起尺子:7尺=2.3333米,殿下,谁密谈能离这样远?

阿意:你为什么要给我把脉啊?不会是看见江照给我掸灰尘心里不爽吧?

谢:(噎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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