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的时间太短，莫怜没时间一步步慢慢去教。
今日，她把场所，换到了演练场。
演练场四周环水，呈圆形岛状，上面站满了一排排整齐的木头人，莫怜施法给它们贴上符纸，那些木头人便一个个睁开眼，动了起来。
“你要做的，就是从它们之中突围，想办法逃出来。”
说着，莫怜毫不留情把伏晟扔进了一群木头人中间。
她自己，则坐到一旁，操控着一个木头人给她扇风、一个木头人给她打伞，手里慢悠悠地剥着冰镇荔枝。
“师父。”伏晟一落地，就被木头人团团包围。
莫怜吃着荔枝，头也不抬提点：“只要你不动，它们不会主动攻击你，好好想想，你这些时日在书中看到的法决，论速度，它们比不过你。”
伏晟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果不其然，他稍一动，那些木头人立马朝他走近，待他一停下，木头人便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试探着，挪一步，木头人便跟着他动一步，可他都收回脚了，木头人还在迈开步子的行进中，始终慢他一步。
利用这一点，他故意引木头人攻击他，在木头人离他不过毫厘时，他念动口诀，灵活一闪，木头人来不及收手，互相打到了对方。
不错，会动脑子，证明她的确没有看错人。
莫怜倚靠着椅背，静静等待她这徒弟还会有什么令她意想不到的后招。
奈何伏昇的灵池太小，几次口诀下来，他已累得气喘呼呼，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刚刚那一次闪躲，木头人的拳头从他的耳边擦过，差一点，就打中他。
木头人身形魁梧，力量厚重，作为内门弟子的陪练对象，可能刚刚好，但对于伏昇这种刚入门的新手，这一拳下去，估计骨头都得断掉半根。
莫怜想了想，手中轻轻捏动法诀，将木头人的力气悄悄消去了一半。
伏昇抹去头上的汗水，停在中间抚膝休息，眼神时刻寻找突围的机会。下一刻，他用老办法诱敌进攻，步伐熟练走位，可他实在是没了力气，刚躲过其中一个木头人，就被另一个木头人一拳击中腹部，直直跌坐在地上，摔了个屁股着地。
莫怜不悦皱起了眉。
眼见伏昇手捂腹部，咬着牙一声不出，站起来继续，她便什么都没说，由着他一次又一次不知疲惫地尝试。
等到晚上，莫怜拎着伏昇回到思别峰，看见他弄得到处都是伤口，气简直不打一处来。
她粗鲁地点上药水，恨不争气道：“笨死你算了，一些木头人也能把你伤成这样。”
“嘶，师父轻点，”伏昇坐立难安，痛又不敢明显表现出来，“师父教训的是，徒儿真是太没用了。”
“亏你还知道痛，”莫怜放轻了动作，“我问你，你明知道你一停下来，它们也会跟着停下来，为什么不等修养好就冒然出手？”
“徒儿真正的对手不是它们，别人不会等徒儿休息好才会动手，”伏昇扑闪着那双好看的眼睛，凑近诚挚道，“师父，我想赢，我想留在师父身边。”
透过伏昇的那双眼睛，莫怜总是能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阿九，你可会一直陪着我？”
埋藏的记忆浮现，恍惚间，莫怜莫名有一种，是他在跟她说话的错觉。
药瓶“嘭”一声掉在地上，莫怜回过神要去捡，伏昇弯腰抓住她的手：“师父，当心手。”
莫怜抬眸，瞳孔里映入的是伏昇那张温和的笑脸：“都碎了，师父的手娇嫩，容易受伤，还是让徒儿来收拾。”
是啊，他又怎么可能是他呢。
记忆中，他就没怎么对她笑过。哪怕最浓情蜜意的时候，他的笑容都吝啬得不想给她。她那时候经常会想，他对她的喜欢，到底仅仅是出于占有，还是责任。
到后来她都想不明白，也不想再想明白，因为她对他也不过仅仅是因为修为而已。
莫怜抽回手，意识有些许恍惚：“我再去给你拿瓶药。”
拐出伏昇的房门，莫怜止不住拍打自己的脸，使自己清醒。
最近这段时间，她未免想他想得太过频繁了些。
*
如伏昇所说，他的确真的很想赢。天一亮，他就自己跑去演练场与木头人对阵，晚上带着一身新伤回来看书。
莫怜有时候会去看看他，指点一二，有时候嫌外面太热了，她会呆在思别峰，闭门不出，待伏昇回来，她看一眼，也能明白今日大概是什么情况。
渐渐地，伏昇身上的伤越来越少，每当莫怜不去看的时候，伏昇就会拆下一两个木头人的部件，当成战利品，带回来和她炫耀。
这日，下过小雨，天气阴凉凉，莫怜睡醒一觉，要去演练场查看伏昇练习的情况。路上却被蹲守了好几日的潘瑞拦下。
“参见九怜长老。”
莫怜不喜此人，给不出好脸色：“此处乃内门用地，你一个外门弟子，为何会出现在此？”
“九怜长老别误会，因近日便是选拔试练，故而一鸢长老特许外门弟子自由出入内门，以方便我们若有问题，随时可以向师兄师姐们请教。”
每次试练之前，的确会有这个特许，莫怜最近忙着自己徒弟的事，倒是把这个给忘了。
“既如此，你不抓紧时间去向你师兄师姐请教，来这里干嘛？”
潘瑞拱手道：”弟子一直想找个机会向九怜长老赔罪，可惜弟子身份低微，进不了思别峰，偶然间从师兄师姐的口中打听到，长老偶尔会去演练场，弟子便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在这里等了几日，可能是上天怜我一片苦心，总算今日让我在此见到了九怜长老。”
“赔罪就不必了，只望你以后做事，三思而后行，切勿再行莽撞之事就好，起身吧。”
莫怜给足了面子功夫，没心思再继续与之废话，她绕开潘瑞去看伏昇，潘瑞不依不饶追上，说跪就跪：“求九怜长老原谅弟子，再给弟子一次机会。”
“起来，”莫怜呵道，“给外人看到，还以为我堂堂一长老欺负你一个外门弟子，像什么话。”
潘瑞不起：“弟子仰慕九怜长老已久，会进合欢宗，也全是因为九怜长老，倘若不能收入长老的门下，那弟子所做的这一切，将毫无意义。”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匣子，匣子打开，是颗晶莹剔透的珠子：“这是弟子特意拖家里找来的鲛人珠，长老带在身上，可以祛暑解热，若是将它服下，还可保容颜常驻，不受修为所困，弟子愿将此物献给长老，还望长老能够给弟子一个公平的机会。”
“真正的鲛人珠，见光则暗，”莫怜讥讽道，“你连个真品都不肯拿出来，叫我怎么给你机会？”
“不可能，”潘瑞转过盒子，发现的确是假的，始终无法相信，“弟子找来分明是鲛人珠，千真万确，绝不可能是假的，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来之前，弟子分明检查过，这就是鲛人珠。”
“是真是假不重要，”莫怜睨了眼周围看向他们议论纷纷的弟子们，奉劝道，“你两次犯了我的忌讳，我绝无可能留你在身边，你要是觉得留在合欢宗没意义，就趁早给我离开合欢宗。”
施了定身符，莫怜头也不回地走开：“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给他解开，你喜欢跪，那便给我跪个够。”
压着烦闷的心情到达演练场，还未来得及看清，突然一团模糊的身影飞扑到莫怜身前，将她抱了起来，激动道：“师父，我做到了，我成功了！”
莫怜晕头转向，望见那堆被破了阵的木头人，她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先放我下来。”莫怜拍拍伏昇的肩膀。
伏昇把她放下，瞬间笑容消失，低头认错：“对不起师父，是徒儿高兴到忘乎所以，冒犯了师父。”
伏昇从一入宗开始，所有人都说他资质平平，说他不配做她的徒弟，他急于想证明自己，如今好不容易顺利完成一件对他来说很有挑战的事情，激动了些在所难免。
莫怜难得见他这样，不忍扫了他的兴。她犹豫着伸出手，奖励般摸了摸他的头。
伏昇猛地抬起眼，莹亮的眼睛，像是只渴望得到褒奖的大型犬，急不可待地把头伸过来，要人摸摸。
瞧这模样，莫怜忍不住笑出了声。
原来她徒弟喜欢别人摸他头。
莫怜顺着摸了几下：“表现得不错，走，今日师父心情好，带你出去下馆子。”
合欢宗内，弟子大都辟谷，供应的食物主要提供给外门还未辟谷的弟子，食物不讲味道，但求温饱，种类翻来翻去，就那几样，莫怜早就吃腻了，隔三差五就会跑出去下一趟馆子，满足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这次，借由给伏昇庆贺的由头，他们来到了合欢宗附近最大的酒楼。
莫怜出门习惯戴着帷帽，掌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哟，姑娘又来了，这次想吃点什么？”
莫怜点了点她旁边的伏昇：“让他来点。”
“好嘞。”掌柜转去询问伏昇，伏昇报了几个菜，意外的和莫怜的口味完全一致。
伏昇点完，搓了搓手：“师父，这里会不会太贵了。”
”一顿饭钱，师父负担得起。”
酒楼掌柜端上莫怜在此存放的专用碗筷放下，柔声询问：“姑娘，今日上了款新的佳酿，姑娘可要试试？”
莫怜看了眼伏昇，开口拒绝：“今日带小孩，改日吧。”
“我不是小孩，我十六了！”伏昇急着反驳的样子逗笑了莫怜和掌柜。
掌柜赶紧附和：“十六的确不小了，可以娶亲了。”
“还小，不急。”莫怜摆摆手，让掌柜下去，省得小孩羞愧涨红了脸。
掌柜走后，伏昇还在不死心嘟囔：“师父，我不是小孩。”
“你师父我活了两百多岁，你这岁数不是小孩是什么。”再说小孩真得急了，莫怜安抚性夹了一筷子鱼肉进他的碗里，“快吃，还是太瘦了。”
伏昇话憋了半天，最终什么都没说，拿起筷子夹起了鱼肉。
莫怜吃了几口，抬眼看见伏昇像上次一样，又开始一只一只的剥虾，她随口问道：“喜欢吃虾？”
“还可以，”伏昇将剥好的虾放进干净的碗里，递过去给莫怜，“师父若是怕弄脏手，可以吃徒儿剥的这个。”
莫怜的确喜欢吃虾，但时常因为怕弄脏手，一般选择不吃。面对徒弟递过来的虾肉，她犹犹豫豫，觉得还是不要抢徒弟的食物比较好，她徒弟那么瘦，该多吃点。
“不……”
才开口，伏昇便露出委屈的神情：“还是师父嫌弃徒儿碰过，不想吃？”
“没有的事，别多想，”为了呵护她徒弟脆弱的心灵，莫怜没有犹豫吃了进去，笑道：“很好吃。”
“那徒儿再给师父剥。”
盛情难却，徒儿如此积极，莫怜只好由着他，他剥一只，莫怜便吃一只，这一顿吃起来也算是安逸。
这一顿饭，加上来回，花了两个时辰。
潘瑞在烈日底下也跪了两个时辰。
他一瘸一拐回到外门，唤来两个平日跟在他身后唯命是从的外门的弟子，关上门，密谋道：
“再过不久，就是内门弟子的选拔试练，你们想不想进入内门？”
“想。”两个外门弟子不约而同出声。
“好，只要你们听我的，我便让你们一路跟着我，我入内门的胜率有多大，你们应该比谁都清楚。”
两个弟子感恩戴德地点头：“潘师兄你说，需要我们做什么？”
“九怜长老带回来的那个废物，你们可还记得？”
“记、记得。”
“我要你们帮我，让他试练那天，有进无出，”潘瑞阴测测道，“既然九怜长老的身边容不下我，他也别想待在九怜长老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