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始年前四十岁，战火燎原，四方狼烟。

所幸晚生十多年，此时已过群雄争霸之时，这滔天战火逐渐被风吹熄了，中原大地上便只剩闫国，黎国与宁国割据，以淮水为界，前二者在北，后者在南。

宁国，美人地。

这村子里横尸遍地，茅屋瓦舍皆是被火烧成炭黑的痕迹。

已经有十几年没有人烟了，草木不生，煞气怨气笼罩，浓重的血腥味仍然消散不去，故而如今改换了名字，这地方，叫做美人坟。

可忽然有一日，来了一个都城宫里的人。

那人手持拂尘，带着高高的官帽，在一片废墟中发现了一个小孩子。看起来约莫五六岁而已。

那小孩子模样甚为秀美，尤其一双明若春溪的眼睛，就仿佛刚化开的雪水在眼睛里打转。

那模样成熟又略显苍老忧郁的国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涟。”

玉雪般的孩子张口回答。

“没有姓么？”

小孩摇摇头，过会儿又点点头，才讷讷道：“闻。”

国师将小孩子抱起，和蔼道：“宁国国祚衰微，国民由于战乱疫病大批死亡……搜遍国土，不过几万人，这美人地竟只剩你一个孩子……还不知战乱何时才是尽头……”

“你方才是惧怕才不敢说出自己的名字？无妨，宁王已下令准你用这个闻字。”

宁国的王姓为闻，百姓自要避讳。

当时的闻涟缩在那国师怀里，感到周身温暖便不觉睡了过去，待他再次睁眼醒来时，已经在王城宫殿内。

“黎国答应与我宁国结为盟国，共同对抗闫国。为表诚意，需送一质子过去。而我宁国只有一位皇子，怎可送了去？”

“故而派国师于民间寻找替代者，将其赐予王姓，半月后便送去黎国作质。”

“王上，那您的意思是……”

“闫国势利强大，疆土辽阔，你便带着晞儿去闫国王城，危险即是安全。”

“这……”

宁王叹息，不容国师再回话，再次披甲上阵。

统一前十七年冬。

黎国王宫。

端庄华美的女人在空落落的大殿内，怀里搂着个三四岁的稚子，而那稚子怀里抱着个珍贵的琉璃盏。

娘俩坐在殿阶前，偌大的宫殿，竟然都没有奴婢或侍卫守着。

“母后……父王何时才能凯旋归来？”

说话的孩子是国君亲征当日出生的，王上当时眉目间是掩不住的喜色，赐了珍惜的琉璃盏给他。不过下一刻战事告急，甚至连名字都没来的及取，就匆忙亲征了。

本来约好等战事平定，就给这位定好的太子取名字的，而过了几年，都不见归人。

“孩子，睡吧……母后在这里等着。”

“灯没睡，我也不睡，和母后一起等，”稚嫩的孩子将怀中的琉璃盏抱得更紧了，“父王回来……雪那么大，他万一看不见我们怎么办呢。”

容貌美极却略显憔悴的国君夫人微笑了一下，欣慰地揉揉稚子的脑袋，就听怀中小孩说：“母后，我想快些长大……保护您和父王。”

国君夫人听罢，忽然湿了眼眶，她亲吻了幼子的额头，说：“孩子，战争的残酷远超你的想象，你现在还不懂……可是母后只想让你平平安安长大。”

“你若是个太平年岁里的小公主就好了，那样长大后不必挥舞军旗，不必面对无眼刀剑，也不必让所爱之人日日蹙眉苦等。”

也不知那孩子听进去没有，他只是闷闷问道：“母后，我何时才能有名字？”

妇人垂首，看着她夫君临走前赏赐的那盏琉璃灯，便说：“母后便暂且给你取个小名，叫白璃灯吧。”

怀里的小孩儿却不乐意，嘟囔道：“我以后的妹妹才适合这个名字……”

而国君夫人却佯装没听见，她柔柔地笑道，念着她孩子的名字，说：“璃灯……我的阿璃。”

殿外雪纷纷扬扬，压了枯枝。浅浅一层薄雪覆上妇人鞋尖，却又被热泪消融。

四年后。

黎国王宫。

倒是个明媚春日。王宫花园草木繁盛，蜂飞蝶舞，隐隐传来小孩子的嬉闹声。

九岁的白璃灯正在池子里捉红鲤，乌发都快被水草缠起来了。

岸边的闻涟呆呆地看着，小脸儿皱着，摆明了担忧。

白璃灯：“那个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闻涟被他吓了一跳，忽然对上高个子小太子的眼睛，才磕磕巴巴地回答：“我叫闻涟……今年五岁。那你……你呢？”

白璃灯在水塘里追那游鱼不亦乐乎，他过了好久才回答说：“我比你大四岁，你喊我哥哥吧！”

当时的闻涟满是疑惑，他却不敢问什么，因为小时候的白璃灯长得精致且漂亮，眉心还点着颗红朱砂，闻涟一直以为是个略有些调皮的小公主。

不过后来，等不到白璃灯长大，让闻涟自己发现那是个男孩儿，他们就不常在一起玩了。

闻涟从美人坟那么一个煞气阴气重的地方长大，受怨气影响或者妖孽作祟，他从五岁开始便有些生长缓慢。

以至于他长到八岁时，竟然还是五岁的模样。侍候他的宫人在发现这个事实之后，都吓了一跳，逐渐地便没人再敢靠近他。闻涟也没再见过当初那个让他喊哥哥的漂亮公主。

宫闱重重，所见皆为囚。

后来战事依旧，宁国与黎国接连破灭。

具体是在统一前七年，盟友不再，黎国攻打宁国。

当时王宫里的人全逃走了，昔日颇显荣华的宫殿也空了，士兵与宫人的尸体遍地，血流成河。

一位约莫十五岁的少年将军脸上划了足足六道伤口，铠甲上血色惊心。

依稀是又一年的春风吹入宫城，那风直穿过中央的殿堂。

白璃灯是那攻城的少年将军，到大殿时他带的几万兵卒却只剩他一个了。

他推开半掩的殿门，“咯吱”一声响后，忽有天光肆无忌惮照进去。

四周望去，空无一人。

少年将军转身，抬脚，眉宇间却像有一抹愁云，只是蹙着。

春光悄然洒落，殿中万籁俱寂，他却忽听得一声稚子哭泣。

绕过殿中屏风，一个小孩倚在旁边，头埋在膝盖里。

闻涟隔着层水雾看见旁边人的鞋尖，他缓缓抬头，眼睛里只是陌生与自然的恐惧。

白璃灯俯身，因他此时已经长成一个高挑挺拔的少年人，张扬落拓的眉眼在血迹映衬下，带了几分煞气与阴鸷。而他皱着的眉头却缓缓松开了。

他听说从前与他一起的那个质子，似乎得了什么病，在没攻打宁国之前就将人遣送回去了。没想到，竟然是长不大。看来也死不了。

“如果我足够幸运……一定回来找你。”

那少年将军这样说，随后他便扬袂离开。

后来，连年战争终于招致了最坏的结果。怨气消散不去，血腥弥散，黎国杀戮最重，竟一夜之间士兵半数都变为了妖怪。

白璃灯是在十九岁时死的。

万箭穿心，无人来援。

荒野战场，尸山血海。黑压压一片，皆是哀鸿。

天地间蓦然吹起腥风，随之而来的血雨浇灌成河，淹了半个国土。

就在那风雨如晦的夜，第一代妖王腾空出世，红衣猎猎，竟是战袍。

……

黎国异变，闫国却找到了一种体质很特殊的人。

他们自称为，述异者。

这一类人在一夜之间拥有了法力，不生不死，能看见妖怪。

妖怪是应时而生的，可终究不能为人间的主宰，述异者战胜了他们，而后妖怪肃清，述异者一族也迅速衰落。

再后来，身在闫国的闻晞成了国号为大宁的太.祖皇帝。

旧时宫殿照原来的规制进一步发展，闻晞按着自然界限划分，管这块地方叫天都。

可他知道当初那个妖王未死。

太.祖皇帝想将他引出来，于是派人去了美人坟，果然找到了一个模样只有十二岁的少年。

他叫闻涟。

……

闻晞曾经在宁国破灭后几天，在大殿里找到了当初替他的质子。

他将人带回了闫国。那时候他已经混得很出色，甚至有了自己的军队。没人知道他是宁国人。

当年的老国师还活着，年轻时研究巫术和奇门遁甲。

他用闻涟做试验，取那样貌只有五岁的孩子的血为药引，创造出述异者，去对抗在这片土地上疯长的妖怪。

放血放够了，闻涟就长大了。

在灭黎国的三年里，一直和闻晞待在一处。

闻涟样貌是极好的，长成十二岁，愈发隽秀清润，即使是兰芝玉树也羞于形容他。

少年时的太.祖皇帝第一次见到那人，就看傻了眼。

不过他最终还是选择利用，不管是从前的当作研究品，还是后来用他引妖王。

也阴差阳错又造就后来六百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