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始十一年。
通天街通向皇城,皇城名为天都。
茶楼酒肆,歌舞升平,河清海晏。
而这盛世的缔造者,太.祖皇帝始终放不下心。曾经的那个妖王没死,闻潋没回来见他。
夜不能寐。
而在这时候,民间除妖师的力量逐渐壮大,原来妖怪在太平盛世也坐不住,又死灰复燃了。不过伤天害理的妖怪少之又少,唯一几个都被白璃灯揪出来面壁了。
这一天,闻潋没和他四个除妖师友人一起,自己走在深花酒巷里。
是的,他现在在天都,不是因为他离开了美人地,而是因为天都扩建,连着他的家乡都繁盛起来了。
闻晞不久前私服到民间,找到了闻潋,闻涟竟然依旧是十八岁的模样。他不记仇,也不当曾经是仇。与当今的年轻帝王不远不近地对谈几句,说从前的事情,他已经记不清了。
几乎是次日,皇帝忽然昭告天下,诏曰如今妖鬼作祟,派当世五位赫赫有名的除妖师,将作恶的妖怪捉拿归案。
闻潋的任务,自然是对付妖王。
谁知道他一碰见那红娘子就忧从中来呢?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夜风起萧瑟,落叶动秋声。
缺月高悬。
闻潋穿过酒香满溢的巷子正回家去,上方却忽然摔下来一个酒坛。碎瓷片当即崩裂在他身后方,无疑让他有些后怕。
难道是妖怪?否则他在半空就能发觉了。还是因为自己家就在附近,他懈怠了呢?
闻潋转身,刚想检查一下地上的碎瓷,手指还未碰到,那残骸就变成几只白瓷色蝴蝶飞走了。
他心下疑惑,抬头看向高处,却见一红衣女子,潇洒恣肆地在房顶上喝酒。方才的蝴蝶靠近她明艳火红的长发时,忽然燃烧殆尽,于夜色茫茫中闪烁陨落。
白璃灯恰巧睨着醉眼扫来,长发被夜风缠绕着,显得几分凌乱又不羁。
闻潋怔了一下。他环顾四周,四周静谧无人。
“上面危险,你不如下来吧?”
妖王大人所幸未醉,他懒洋洋答道:“我怕什么?”
闻潋无言,拂拂袖子只能离开。
可是那人又叫住了他,说:“听说皇帝让你杀我?”
闻潋站远了些,直到方便能与那人对视:“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他说完就走,拙劣的谎话使得房顶上的白璃灯低笑了声。
下一秒,闻潋就发现自己也踩在瓦片上了。
“天都最有名的除妖师,连房顶都不敢上啊?”
如果不是看在对方是个女子的份上,闻潋可能就直接跳下去走人了。
“妖王大人可是遇见了什么困难?夜深不归,你家中人该担心了。”
他想着,妖怪也是会成家的吧,毕竟都过了这么多年。
虽然他自己还是十八岁的模样,在人间活了多久竟然都记不得了。
白璃灯觉得好笑,拎着又一坛酒咽了口,语气却不像他表现得这般洒脱:“早在十几年前就走了……他们即使在也认不出我了吧。”
民间老一辈的传闻,都说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妖王,前身是黎国的王族。
闻潋也偶尔想起,自己小时候似乎的确见过黎国的一个小公主,但后来就不见了,极有可能埋在了战火里,他多年来惋叹间深信不疑。
不过……似乎还真可能是搞错了呢。
白璃灯感觉到闻涟的目光驻足许久,他偏过头去,略带讥讽地笑了声。
“怎么。可怜我啊?”
闻潋摇摇头,转而掀起衣角坐在那妖王身边。
那时他的眉眼间,恰有流光潋滟:“你应该很孤独吧。”
“我也是。”
白璃灯微愣,转头却不再看他,只是下意识捻着自己指腹。
他过好久才说:“我后悔了。”
“……后悔当初不甘心死在乱箭刀枪中,不惜化为妖怪也要重来一次。”
“可依旧没能保护我的子民,我的至爱,就连自己也弄丢了——”
“我守着无尽的岁月,漫长枯寂的时光,即使碰见那么一个有趣的人,他也终究会像烟云转瞬消散……是我的几百几千年将别人的数十年磨尽了。”
长夜不眠,寂月无声。
闻潋难得展颜一笑,平静道:“我何尝不是如此……你看,我现在还是十七八岁的外表。上一次变化还在十二岁……奇怪吧。”
白璃灯沉默了会儿,偏头看着他忽然笑了:“哎。这么一看,你长得还挺漂亮的。”
“尤其是眼睛……一定是忘不了的那种。”
话毕,他似乎也意识到什么不对劲的,尤其是自己一副女子样貌……他那番话,倒是因为从前自己是太子殿下,权力身份使然。
闻潋面上一抹红掠过,他略显局促微笑一下,起身道:“明日还有事……我便不奉陪了。”
话毕,浅白玉衫的身影已经重新回到深巷青瓦间,白璃灯趁人未走远,忙掠下房檐,说:“喂!你是我唯一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了。以后,碰见了,能一起喝杯酒吗——”
这可让他怎么办啊。
闻潋心道。
皇帝,百姓,众人都让他杀了妖王,而这位妖王大人,偏偏只想自投罗网。
他回转身,干巴巴道:“姑娘,这恐怕对你名声不好。”
白璃灯没想到他会回这么一句,洒脱道:“有什么可在乎的?名声本来就不好……”
“既然如此——”
白璃灯眉间化开喜色。
“好,答应你好了。”
月色如洗,笑意如月盈。
……
因始十二年,上元灯节。
天都纵横的街巷一致地被张灯结彩,高挂花灯,正月十五的氛围浓郁如酒。
是夜,闻潋独自一人至天都长桥,此地远离闹市中心,却能见莲灯如游龙溯水东去。
总之,是观灯的好去处,不过很巧得没被人发现罢了。
毕竟他从前也不知道。
这一年来,白璃灯常随机出现在他身边,甚至是他在自己家廊下坐着发呆睡着时,醒来都能看到白璃灯在逗他院子池塘里的鱼。
日子因为有这么一个人,似乎好过多了呢……甚至会期待第二天,期待那个人下一次到来。
不过,距离白璃灯上次来找他,已经过了三个月了。可是他从没问过,自己怎么找到对方,只是不知不觉习惯了对方的存在。
闻潋想到此,略有些失落,缓步下了虹桥,觉得还是早些回去,看看书也好。
月色溶溶,莲灯游曳于长河卧波中,平添几分觥筹交错的意味。
他在那刻,蓦然一回身,看到一人,红发明艳如火,正立于桥对岸。
本该张扬恣肆的眉目,却在此时显得有些拘谨,或是有些忐忑在其中。
闻潋远远望着,压下心头喜悦,他略扬起声音,说:“你在那里啊——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说罢,他就重新登上长桥,来到白璃灯身边,却忽然觉得不好意思了。因为他什么都没准备,只能惨兮兮地送给对方自己买的一包松仁粽子糖。
还没拿出来送给对方,白璃灯就忽然止住他,抢先一步道:“……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闻涟“嗯”了声,却迟迟不见他下一步动作。
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而在一缕夜风吹过后,月色更浓。
白璃灯手中终于变出一盏莲花灯来,比这长桥水中的任何一盏都更精巧,甚至还有小蝴蝶在花叶间飞舞。
“送给我的?”闻涟扬起眉梢,小心接过,“那我们一起放花灯好了。”
白璃灯随着他一起半蹲在河岸边,闻涟眉眼间笼着清浅月光,白璃灯则注视着闻涟,好像他在深情流连整个人间。
闻涟觉得这莲花灯别出心裁,有许多小心思在里面,不自觉地唇角勾起,正当他摊开手指,倾身将那莲灯送入长河中时,几行字悄然浮现,霎时间长河灯落,夜色为幕,那几行字如白璃灯的真心般赤诚热忱——
君似天上月,可否试掇之?
流水东去也,百年的风浩荡拂过寥落人间,而因始那年那天那夜,却永远留在了闻涟的记忆里。
他记得一盏花灯背后的忐忑心思,记得一人的缱绻深情。
那个人让他那么矛盾,让他违背了天下人的意愿,而又让他那么心生欢喜。
……
因始十二年冬,大雪纷飞。
白璃灯在庭中看鱼。虽然池塘结了冰,但依稀可见红鲤数尾在冰面下游曳。
闻涟从外面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他快步走过去,将伞撑在白璃灯上方,却也没说话,只是一起看着那数尾鱼沉默。
白璃灯轻轻牵过闻涟一只手,放在掌心焐着,看着闻涟蹙着的眉头,旋即笑了:“皇帝找你还有别的事么?”
闻涟无奈摇头,只说:“……明年三月。”
对方笑意更盛,捏了捏他的脸,说:“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死就死,下辈子再找你嘛。”
闻涟却别过脸去,声音也闷闷的:“是我拖累你的……皇帝本不该着急要你的命。”
白璃灯法力在当年战场上消耗过多,以至于他到现在都无法恢复真容,只能以女子的形态揶揄自己心上人道:“于世俗,我们的身份实在应该颠倒一下。”
“因为你既不主动牵我的手,也没亲过我,我若是太主动,需要踮起脚尖才能够到你,你又说我姑娘家不矜持。”
闻涟的思绪就这样被他带偏了,仔细想来的确如此,一时心头愧赧。
然而他并没有深刻体会到背后含义,只能不好意思地对白璃灯笑笑。
作者有话要说:出大问题……忽然发现闻潋小同学的名字,我有好多好多章误写作“涟”了,在此纠正,是“水光潋滟晴方好”的潋哦,四声!涟漪的涟是二声,读起来很奇怪的哈哈哈,这章好多他,我改不完了,前面闻潋出现的可谓大杂居小聚居交错杂居,真的没有一键修改什么的吗……跪地磕头向闻潋宝贝以及屏幕前的你们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