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食鬼嘴上说着不着调的话，但探出保安亭的脑袋已然有了变化。

在方志明看不见的视角，食鬼的脑后悄然睁开一对复眼。

那是一双类蝇虫的卵圆形眼球，眼球上面附着数以万计的细密小眼，泛着一闪而过的黄光。

远远望去，像是有人不按常理往后脑勺佩戴了一副彩色护目镜。

“食鬼，有什么问题吗？”单向传声符箓里头再次传来问话。

街道外头的境况被脑后的复眼尽收眼底。

深夜时分，街上空荡寂寥，除了街道尽头岔路口，零星还摆着几个小吃摊，再不见多余人影。

这个点，普通人早睡了。至于那些别的东西......这里是S市的省会城市，城防阵域不是摆设。

只要不是从内部乱起来，心理街道咨询处本身，就是最坚不可摧的铁桶。

食鬼嘟囔几声，隐去脑后的复眼回声道：

“没见着垢物，也没有异种。怎么，这家伙中邪了？”

单位里的二人对视一眼，放下戒心。

“没事就行，谢了食鬼，那挂了啊。”

“诶...等等。”

“怎么了？”

“......刘主任他今天有来单位吗？我今天好像没瞧见着他人。”

“这倒是不太清楚，你找刘主任有什么事吗？要不你问下周莹，单位里也没人比她更清楚外勤室的动向。”

食鬼咕囔几声，应声断了通讯。

传声符箓转瞬即散，食鬼瞅了眼还在贴脸挤门的方志明，重新缩回自己的保安亭。

愚蠢的凡人哪哪都有，单位里头也没少见。

***

“这家伙我记得是从走廊那侧过来的，不会是典藏室的人吧？”

“典藏室不是只有老高一个人吗？什么时候多了一个？”

“谁知道呢，我俩又不是人事处的，瞎操那心干嘛？”

“实不相瞒，我当年其实想过去典藏室......”

“......你怎么哪哪都想去，你的梦想不是外勤室吗？”

“都一样，这俩地都是宝地。”

“那你这次又是为什么没去成？”

“......人事处说我识的字不够多。”

“......我记得进单位都有笔试，你...不至于吧......”

“你们人族的常见字我自然认识，进单位以后还都加强培训过，但各族之间的生僻古语和卦语，寻常妖类哪里接触的到，我就是想学也没有地儿拱呀，更别提那些宝贝禁阵......”

“......行了，以后总有机会。咱们还是先把这家伙弄走再说，虽说寻常人大晚上看不见咱们单位，就怕来个开了眼的，回头查起来又得折腾。”

两人一左一右走向方志明，一人一只胳膊，轻轻松松便将贴在大门上的人影给扯了下来。

“嘿，哥们儿，醒醒。”其中一人边说边拍打方志明的面颊。

“没反应？不会真中邪了吧？”

“甭管甭管，你不是想去典藏室吗，刚好满足你的愿望，赶紧送去吧。”

“行吧，那老于你等会儿我，回头巡视完，咱俩一起上楼。”

其中一人拎起方志明，往典藏室方向走去。

随着逐渐远离单位大门，方志明耳边的低语开始变轻。

等二人站定在典藏室门口，方志明才意识到自己像个小鸡仔似的被对方提溜在手里。

“哟，醒了啊。”

那人见方志明有了反应，顺手松开了他衣领。

“你小子怎么回事，瞧你这中邪的模样，该不会是偷看禁书被噬魂了吧。”

禁书？什么禁书？

方志明低着头，单手扶住门框，煞白的脸色依旧没什么血色。

他是什么时候来到走廊上的，他不是在工位底下缩着吗？

方志明没有选择立刻进去，他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中招的？

高岚所说的【馋】对自己下手了？！

不！不！不会的！

高岚明明说过单位是安全的！只要不离开单位，那东西是不会找到他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高岚...高岚...不对！

高岚去哪了？

他缩在工位底下的时候，典藏室好像进了一些人。

好像是两个，又好像是三个。

之后的记忆，就跟糊了一团浆糊似的，粘稠不堪，让人无从辨析。

方志明无法确定高岚在不在里头，他依稀记得自己似乎寻找过他。

可他现在却又站在了典藏室的外头。

“喂！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这人见方志明迟迟没有反应，开始有些狐疑，这人也带到了，跟之前相比，看起来应该是恢复正常了。

方志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边还站着一人。

他现在不能落单！况且对方言辞间，知道的显然比他多。

“你是怎么知道的禁书，你似乎......”方志明喘息一口气，侧脸微抬，竭力忍住内心的恐惧试探道：“不是我们典藏室的人。”

入职以来，方志明的确从没在典藏室附近见过他。

书柜上的那些书，基本都被他翻了个大概。这人说的禁书，会和他今晚遇到的事有关吗？

要是按高岚之前和他说的去琢磨，这个心理街道咨询处，搞不好压根就不正常！

到底什么样的单位会豢养能口吐人言的可怕巨蛇。

他没有疯，今晚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方志明两股颤颤，这单位说什么都不能再呆下去了，等解决完那个诡异的【馋】后，他必须要离开这里！

不仅如此，他还得尽可能的多套出些东西，来保住自己这条命！

高岚口中的【馋】到底是什么！

“你新来的吧，单位里参加过特殊岗考核的都知道，这又不是秘密。等等，你该不会...没参加考核直接进的典藏室吧！”那人没察觉出方志明的异常，随口回道。

特殊岗？心理街道咨询处又不是什么秘密公安，居然还有特殊岗！

方志明惴惴不安，白着脸色一时没接话。

“还真是啊！不过刚瞧你那样，还没上道呢吧。”

这人似乎对典藏室很感兴趣，自来熟的打开了话匣子，倒是免去了方志明如何套话的顾虑。

“我说兄弟，跟你打听个事儿呗，你到底是怎么越过的考核，进的典藏室？”

方志明直到张口说话，这才发现自己嗓子干涩的可怕。

“我是...应届毕业生，走的提前批。”

“什么玩意儿，什么批？考核还能提前？这不是内定吗？！”这人顿时不满起来。

方志明怕惹恼了对方，连忙解释。

“不是内定的，虽然是学校给的推荐，但也是要和别人一起考核竞争的。”

方志明说完这话，迟迟没有得到回应，不由得有些疑惑。

等他微微抬脸望向对方，这才发现眼前的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由于方志明用手扶着门框的姿势，他跟对方的视线并没有处在同一水平高度。

刚一瞬间，对方的眼皮，似乎是从左往右眨的眼。

今晚的遭遇对于方志明而言，实在过于惊惧。

如今已是惊弓之鸟的他，实在不愿再碰上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方志明安慰自己应该是看错了。

“原来你是人族，跟老于比，可真是差远了。”对方的语调里夹杂着令人不快的情绪。

方志明敏锐的捕捉到对方话语里的用词。

人族？

难道说......

方志明猛然立起身子，这一回，他没再错过对方脸上的神色。

视线平齐处，对方眼睛里的瞬膜一闪而过。

与之相配的，是不屑一顾的嫌弃。

**

“周姐，峰明寺的事不是已经结了吗？我记得那次是徐哥出的外勤。不过话说回来，周姐，这地儿真属于咱们单位吗？我们真的还在单位里吗？”

曹峰边走边惊呼，没想到单位内部还有如此险峻的空间。

四人走在蜿蜒曲折的栈道上，底下是幽深的万丈深渊。

在方志明不知道的典藏室深处，藏着无数诡秘。

“是徐阳办的没错，那次的事情处理的也很干净。不过就在刚才，我们收到线人消息，峰明寺的主持监守自盗。不仅盗取了寺里的一颗顶骨舍利，还一并卷走了地宫出土的素绢纱衣。”

周莹无视了曹峰的后半句，捡了重点回答。

虽说前者的意义远远高于后者，但是后者的传承价值并不低于前者。

素绢纱衣出土于一座偏远地宫，因距离问题而暂时保存于峰明寺。

等到地宫挖掘完毕，所有出土的文物会一并送往省会博物馆。

没成想峰明寺来了手监守自盗。

“这事儿交给人族的公安不就成了，怎么又找上我们了？”曹峰有些不解。

“那些素绢纱衣应该只是明面上的称呼，凡人的技术目前还无法解构这种天丝，只会将它当成古时候的纺织技术。地宫挖掘的时候单位里派了人过去监察，里头的确有些问题，所以本打算等所有文物出土，由我们单位接收护送。但根据我们的线人传回来的消息，当时一并出土的还有一卷册子。上面似乎详细记载了这些纱衣的来历，那个主持逃跑时候提前烧毁了册子，这上面恐怕有些问题。顾局觉得这事儿有蹊跷，就打算重新启封调查。”周莹边走边解释道。

“我没猜错的话，那些素绢纱衣里头，应该混进去了一批绢人。”爽朗和煦的声音回响在空荡的栈道上，冲淡了周遭黑暗带来的一丝压抑。

“许大哥，你知道这事儿？”

“进单位前就听说了，挖掘地宫这事儿在人族那儿动静不小，还上了新闻。不过主持监守自盗的事应该会被瞒下。” 许磐不以为然地笑道。

“许大哥，什么是绢人呀？”曹峰一脸好奇，对许磐也愈发钦佩。周姐都不清楚的事，他竟然知道。

许磐正想回答，在前头带路的高岚停下了脚步。

在四人眼前，蜿蜒曲折的栈道已然到了尽头，印入眼帘的，是一处高达数十丈的洞壁石窟。

石窟四壁嵌满了木质方格，这样的格子数不胜数，且每处格子泛着不同色泽的光芒。

在这漆黑幽深的诺大空间里，犹如一颗颗流光溢彩的明珠，在黑暗中聚起一小片光亮。

高岚站在栈道尽头，并未上前进入石窟范围，而是在石壁上摸索了一番。

很快，高岚面前悄然升起一圆柱形石柱。

那石柱周身雕刻着各类走兽飞禽的图腾，从羽状到兽眼，无不栩栩如生。

石柱上方搁置着一樽青色莲花玉蝶，此时此刻，上面正躺着一颗鹅黄色珠子。

那珠子真巧精致，周身泛着淡淡荧光。

“哇，这是什么宝贝！”曹峰忍不住惊呼出声。

随着高岚从玉蝶中拿起珠子，石柱无声地缩回地面。

“都把手伸出来。”高岚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三人。

三人配合着伸出双手，曹峰早就摁捺不住，凑着脑袋上前观察高岚手中的珠子。

哪知他刚凑上前，就差点被啄了眼。好在高岚足够警觉，飞快捏住了它的动作。

曹峰这才看清高岚手中的东西，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宝珠美玉，而是一条似虫非虫，似蛇非蛇的活物。

“我还以为旱蚯已经死绝了呢，没想到还能在这儿见着。”许磐笑盈盈地打量着眼前的东西，似乎挺感兴趣。

这个年轻人，果然不一般。高岚捏了捏手中的活物，默认了许磐的话。

“许哥！你连这都知道！”

“哈哈，我也是阴差阳错得知的，这东西的巢穴在黄昏河畔，以幻术见长。不过这些东西需要频繁回到巢穴，要不然就容易死得快。可是黄昏河畔并不在S市啊，这是用了什么巧术吗？”许磐一边解释一边疑惑。

周莹见高岚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得讪讪笑道，她总不能说他们顾局看上了这东西的便利，硬生生把人家整个老巢都给搬来了这里吧，哈...哈...哈...

这种和土匪般毫无二致的做法，就不提了吧。

高岚操控着旱蚯，汲取了三人的指尖血。

很快，旱蚯的身体柔顺地盘绕在了高岚的指尖，它昂起细小的头颅，朝三人吐出一股轻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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