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市区上空星斗漫天，下方街道灯火通明。除了盛都大道主干被封锁，其余街道只实行了交通管制。

颜江边开车边听着支队的报告，检验科的食物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

裕春高中的教师都是在食堂教师楼层用的餐，教师食堂虽和学生食堂在同一栋大楼，但只有教职员工的身份卡可以刷上电梯。

学校里的学生无一出现中毒个例。

种种迹象表明，这件事应该是冲着裕春高中的教师去的。

而且极有可能针对的是学习里的某一位教师，其余教师不过是被拖累罢了。

支队检验科的分析检测表明，教师和学生的食物存在重叠，都是一锅出炉。

唯一的区别是学生用餐规格是四菜一汤，教师则是六菜一汤。

但即便如此，检验科还是没能从食物中提取到有毒成分。

这几乎可以排除有人下毒的这个可能。

但现在学校的教师躺在医院也是事实。

颜江挂了电话，随即往医院拨了过去。

“颜队，医院这边已经把所有昏迷的教师都进行了胃液提取检查，现在结果还没出来。”

“异常？” 跟随救护车前往医院的警员挠了挠头，看了看身边来来往往的病人和医护人员，“暂时没有，是，我明白。”

留在医院的警员收起电话，专心的守在病房门口。

说来也奇怪，医院生死本是常态，医生和护士忙得脚不沾地也是常有的事。

不过今天怎么那么多人哭哭啼啼，这已经是第三波从他身边哭着过去的人了。

“医生，医生，你一定要救救我女儿啊。”一位母亲声泪俱下地抱着病床前的医生胳膊，病房里其余家属顿时也围了上去。

警员站在门口，这样的对话不绝于耳。

“家属注意情绪，你女儿的身体数据一切正常，暂时没有问题。”

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医生试图从那位母亲手中拽回自己的白大褂，岂料那位母亲骤然尖叫。

“正常？你管这个叫正常！你别以为我不懂！哪有好好的孩子突然昏迷不醒的！你现在还把她放在普通病房，我女儿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办？！”

那女人不知是被什么刺激了，一反常态的咄咄逼人，警员怕里头出事，侧了侧头往里看了一眼。

那是一位年龄约莫在五六十左右，脸上依稀残留着些许泪痕的中年妇女，她的双手此刻正紧紧箍着医生的胳膊，眼珠也因神情激愤而有些外凸。

“家属注意情绪，快放开医！”

被挤出外围的护士见状，赶忙大声喊人。

站在门口的警员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他现在有职务在身，如非特殊情况，不能离开自己的岗位。

这两个病房离的近，警员有些犯难。

“珍珍妈妈？你是珍珍妈妈？”

围着医生的一个男人十分惊愕，似乎认出了那位失态的中年妇女。

“你是……玲玲她爹？”

女人犹疑着回问。

“是我是我，珍珍也出事了？！”

那中年妇女认出熟人，一时有些僵滞，但随即反应过来对方的话语。

“你家闺女……？”

那医生被挤在俩人中间，进退不得。

眼看两人开始说上话，忍不住高声说道：

“在这个病房的大部分都是同一个情况，这位女士你先放开我的胳膊，我还要去看其他病人。”

那女人一听病房里还有其余人也是这个症状，不由得愣了神，医生趁对方松神的功夫扯回自己的白大褂和胳膊。

警员见里头的动静小了下去，便没再看。

“玲玲她怎么了？”

“别提了，刚准备吃晚饭的功夫，孩子本来在屋里睡觉，结果一直喊不醒，一开始以为是睡的沉，结果怎么拍都没反应，这才着急送医院里来。你家孩子什么情况？” 男人唉声叹气道。

女人抹了抹脸上的泪渍，张了张嘴。

“我闺女人才进屋，就直愣愣倒地上了，也是怎么喊都喊不醒……”

一想到那画面，女人的眼角再次渗出泪水。

“珍珍她妈妈你也别太难过了，我来医院的时间比你早，这一屋子基本都是这个情况，那个医生没说谎，孩子体征都是好的，就是醒不过来。”

“那…难道就这么干等着？” 女人一听非但没被安抚，反倒更加着急起来。

病房里其他人听到俩人的对话，纷纷围了过来，争先恐后地说着自家孩子的情况。

其中一个中年人愤愤骂道：“我看这医院也不靠谱，要不咱们还是联系记者，把这事情闹大，好好的孩子昏迷不醒，医院竟然只是留院观察！”

其中一个靠近门口的瞅了眼站岗警察，压低声音朝众人说道：

“咱们这屋子里躺了五六个，但是隔壁屋，我之前听小护士念叨，那可是一屋子的教师。不会是中毒了吧？”

“中毒？哪个学校的？” 一个胳膊打着石膏的好事者立刻跟上，病房里并非全是昏迷不醒的，也有伤了胳膊腿的，医院病房紧张，哪空放哪儿是常事。

“没听清，好像叫什么春来着。”

“没印象。” 屋子里的大部分人摇摇头。

就在众人继续嘀咕的时候，病房门口晃进来一个人，那人拎着饭盒，脖子上挂着耳机线，理着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

“哎哟，老潘头，你闺女来了。” 先头打着石膏的病人热心地冲病房靠窗的位置喊道。

靠窗的病人支起身体，笑容满面的望向自家闺女。

“老头，你的饭。” 来人把饭盒放在小桌板上，作势要走。

“哎哎哎，你等会儿。” 老潘头赶忙拦住自家闺女。

“星儿，你妈有没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呀？”

短发女子穿手插兜，眼神略带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没，一个字也没。”

“嘿嘿，那就对了！” 老潘头得意洋洋，“你妈还是关心我的。”

“你从哪儿看出我妈关心你啊。” 短发女子无语的瞅着自己老爹。

“这还不够明显吗？叫你给我带饭，却又半个字都不让你带，这说明她还在气头上，这女人啊，只有关心在乎一个人，才会生气。你个小屁孩怎么会懂。”

老潘头说得头头是道，神情灿烂。

女子冷笑一声，“是吗？老头，你要不先看看这回我妈给你做的什么饭？”

“还能有什么，不就是排骨炖山药吗？你妈最爱做这个，我都有些吃腻味了。” 老潘头边说边打开饭盒盖子，不由得傻了眼。

“星儿……你妈这是什么意思？” 老潘头喃喃自语，有些不敢相信。

“这时咱妈对你的关心，对你的在乎呀。” 女子双眼眯起，一脸促狭。

“今天这饭不会是你做的吧…你诓你爹我呢是不…” 老潘头垂死挣扎。

“哎呀，老头，这就是咱妈亲手做的，苦瓜炖青椒，苦瓜炒鸡蛋，苦瓜拌黄瓜，苦瓜蘸肉片。噢对，还有个苦瓜汤呢，正宗荤素搭配的四瓜一汤，老头你可千万别浪费了啊。不然咱妈知道，你这另一条腿可就难说咯。”

老潘头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嘴角一扯：

“闺女，我给你钱，你去给我买份食堂外卖。” 他今天要是把这四瓜一汤吃下去，晚上起夜估计可以直接睡厕所里。

“您还真不打算吃啊，那可不行。再说外卖多油腻呀，就算是医院的食堂，也没有自己家做的好不是。” 老潘头闺女不依不饶，一副不合作的架势。

“潘星！我以你爹的名义给你转钱，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去买份炒粉干！” 老潘头压低声音，颇有些咬牙切齿。

“哟，您这是又藏私房钱呢，这教训您还没吃够呢。” 潘星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老爹气急败坏。

老潘头转头拿过手机，麻溜地划账。

要不是医院不让外卖人员上楼，自己又伤了腿，他早给自己点好吃的了。

潘星掏出手机，收起看戏的笑容。

“得叻，这就跟咱爹买大餐去。”

老潘头愤愤不平：“一份炒粉干也叫大餐？我还要吃你常吃的那什么…肯得鸡！再给我来个肉馍！”

“老爹，那叫汉堡包。” 潘星有些好笑。

“我管他什么包，反正肉要多。”

“行行行，给您买个豪华桶。” 潘星带起耳机线，准备往外走，不料又被她爹给叫住。

“那什么豪华桶也就算了…剩下的钱给你，你看着买差不多就行了。还有啊，哎呀你给我过来！”

老潘头招呼自己女儿回来。

“您又怎么了，不会又想我给你买钓鱼竿吧？你别想了，家里的钓鱼竿已经全被我妈放网上了，估摸着等您出院已经全卖完了。”

“什么！” 老潘头险些破音。

“活该，是谁非要大半夜跑去水库钓鱼，这也就算了，你这竟然还给摔断了腿。知道的是你去钓鱼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半夜去哪儿鬼混了呢。”

“你懂什么！” 老潘头边心疼家里的钓鱼装备边开口，“你别打岔，这事儿等你买完东西回来再说。我可跟你说啊，最近外头好像有人投毒，你老在外面吃东西，可千万小心啊。”

“投毒？什么时候的事，没看见新闻上说啊。”潘星摘下耳机线，重新坐回老爹的病床边上。

“刚出的事呢。” 老潘头朝门边的病床努努嘴，“喏，刚送进来的，听说隔壁病房里还躺了一屋子教师呢，好像是什么春的高中。这世道真是变了，竟然有人敢往学校里投毒。”

“裕春高中。” 潘星把话补全，眉头一拧。

“你知道啊，我记得你不是在二中当体育老师吗？”

潘星没理会她爹的问题，转而继续问道：

“屋里那几个也是学校学生？”

老潘头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

潘星站起身，走过去看了一眼。她的身量在女性中算高的，又理着一头短发，乍一眼很容易被当成男人。

靠门边的病床边上围着家属，恰巧挡住了躺在床上的人脸。

潘星将视线转向吊瓶，上面写着“齐玲玲（女） 26岁” “郭珍珍（女）26岁”。

两个病床挨得近，家属正靠在一起说悄悄话，年纪大的女人边说边抹眼泪。

潘星站着听了一会儿，这会不会有些太巧了？病床上的两人不仅同岁，家属还互相认识，没准儿这两人或许还是朋友。

裕春高中……

潘星眯起眼睛，难怪外面站了个警察。

“阿姨，请问你女儿也是裕春高中的老师吗？”

正在哭泣的郭珍珍母亲抬脸看向潘星，悲伤地摇了摇头。

“原来是误会，我听人说隔壁病房昏迷不醒的都是裕春高中的教师，还以为咱们屋里的也是呢。”

“不过这就奇了怪了，既然不是一个学校的，怎么都会昏迷不醒呢？” 潘星状似关心，实则打探。

“小伙子你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我女儿在法院工作，晚上下班回来没多久就出事了……” 女人再度哽咽。

潘星脸皮一抽，无视了中年女人对她的称呼。

“阿姨您别太难过了，您看您女儿这么优秀，一定不会有事的，更何况隔壁病房还有那么多老师，医院不会放着不管的。”

中年女人抹着眼泪点点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孩子突然就这样了。”

“阿姨您放心，事情一定会水落石出的，我是二中的老师，裕春高中以前可是最老牌的重点中学，学校老师出事，警察一定会严查的。” 潘星不动声色的透露着讯息，她隐隐有种感觉，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中年妇女看了看外面站着的警察，突然厌恶地说道：

“我看不见得，老一辈的谁不知道当年富阳中学的事情，以为改了名字大家伙就不记得了吗？他们学校老师爱出事不出事，跟我没关系。要是我女儿当年有个半点差点，我一定…”

女人半截话被另一病床的家属打断：

“珍珍妈妈，事情都过去了，就别提了。

潘星心中一沉。

”富阳中学？你女儿以前也是就读的富阳中学吗？阿姨，我以前也是在那儿毕业的。原来我和你女儿还是校友呢。不过我是04年毕业的，已经过去好久了。”

中年妇女这回仔细看了看潘星：

“你说你是二中的老师是吧，那看来你比我女儿大一些，我女儿是前两年参加的工作。”

“你毕业的早。也难怪你不知道当年的事情。”

“珍珍妈妈，你快别说了，门口警察还在呢，这个事情快别说了。” 女人的话再次被打断。

“玲玲她爹，你难道不后怕吗！咱们两家的闺女当年可是一个宿舍的，这高二和高三宿舍挨的那么近，我光是现在想起来都发毛。”

“唉，这都已经过去许多年了，你提它做什么呢……”

潘星默不作声地回到自己老爹病床边上。

“老头，你说这事儿是不是太巧了。”

“啥事儿。”老潘头玩着手机里的钓鱼小游戏，头也没抬。

“门边上那两个，以前是同学，还是一个宿舍的，你猜她们是哪个学校的。”

老潘头抬起头，自己闺女这脸色，难看的就跟当年比赛没拿奖一样。

“你是还在怀疑当年的事情？”

“闺女，当年警察也说了，那孩子的死跟你没关系，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该放下了。”

潘星没说话，沉默着撇过脸，看向窗外。

外头夜色已起，摊贩推车吆喝不断，夏日的夜晚总是比冬日里来得热闹。

而赵凤，死在了那年冬天。

***

“颜队，刚医生过来说，类似中毒昏迷的事件，在城市各处都有发生，现在医院里陆陆续续接收了十几例。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说。” 颜江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十分严肃，小警员条件反射立正。

“是！是这样的……我刚在病房外面听见有家属在议论裕春高中以前的事情，就是以前的富阳中学，里面病房里有两个年轻姑娘，恰好毕业于以前的富阳中学，两人不仅是同学，还是同寝室的室友。但双方家属言谈间，在今晚事发之前，俩人已经有段时间没见面了，也不存在误食有毒食物的可能性……”

“我知道了，我等会儿派个人过去，你跟他一起统计一下医院相类似的病例。”

“是！”

颜江挂断电话，熄火下车。

现场乱糟糟的，全是闹哄哄的人群。

公安局的警戒线一退再退，心理街道咨询处院子里浓烟滚滚，里头时不时传来爆.炸.声。

颜江握着手机的那只手猛然爆出青筋，那是他女儿今天报道的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