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没有听见面前人开口，副将抬头悄悄看了眼，孙蓠恰好握住了剑柄，从剑鞘中缓缓拔出来。
透着锋芒的剑身映照着女子清冷的眉眼，缓缓转身时，指腹轻轻擦过剑锋，淡淡瞧了眼站在身后的人。
“无妨，挂着便是，”拿起方才放在桌上的帕子，不紧不慢的擦着手中的剑，直至剑身如雪才满意，“总归也不是挂给他们看的。”
“可是属下听闻，随行的人里头似乎还有十殿下在。”之前在京城的时候，他也曾经听闻两人关系极好，想着孙蓠或许会因此忌惮一二。
结果，女子瞧了眼他，只是淡淡道了句，“将军若是无事可以先退下了。”
这般说了，副将便知晓，自己终究是劝不动她了，叹了口气缓缓退出营帐之内。
屏风后重重的铁链拖曳出一道刺耳的声音，随即书棋从后面走出来看向孙蓠，蹙眉道，“算算日子，京中那些人应当也快到了，你要如何做？”
孙蓠擦拭完整把剑，又放回刀鞘中，“原本我想等等那人的动静，眼看着整个西胡都将消亡了，如今看来只怕是个锁头缩头乌龟罢了。”
“可是你别忘了，当初那位大王子可是逃出西胡的，你怎知他如今不会袖手旁观？”因为当年的事情，孙蓠为了将这人揪出来实在是花了太多的心思，书棋也不想她失望。
“那就赌一把，看看我若是当真将整个西胡吞了，他究竟会如何。”
当年孙蓠扶灵回京之后，鬼城发生的事情曾经面禀圣上，当时皇帝自然是震怒的，下令彻查。
可是前后查来查去，不过只是查出了一个宫女，伪造圣意。
不过那人孙蓠恰好有所了解，就是当初曾经被她与程诃撞见过的与程牧乘两人之间有私情的那个宫女。
正是皇帝的贴身宫女，婧弱。
这毕竟是皇帝身边的人出了事情，甚至是重创了三万将士，事关重大自是不用多说。
可是，花了这般大的功夫，也只不过查出来一个婧弱罢了。后来这个女子死于沼狱之中，听闻是自尽。
再往后便是不了了之了。
其实孙蓠心中有数，即便这案子大理寺继续审下去，也未必会出什么结果。
毕竟之后牵扯到的就是夺位的事情了，再加上程钰一死，京中就等同于只剩下辰王一人独大了。
这般的算计，孙蓠这个局中人也不得不叹，当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可是三万将士的仇要报，孙楚卿的仇终究要报，程钰的仇和那些为此而死之人的仇也要报。
程牧乘与这事必定脱不了干系，若是皇权护他拦她的道，她就算是废了如今这手握皇权之人又如何，就算是天道护着他，她反了这天道又如何？
如若她不能就此站出来，为他们讨个公道，那就将乌尔捆到大殿之上，上对天子，下对百官，定要将当年那事与程牧乘对质个明白。
孙蓠转身，目光略过面前的西胡行军图，大半个西边都已经被大军收入囊中。
她抬手，摩挲着地图上的王城标记，喃喃道，“只要乌尔一日不出现，我大军便会一直朝着西胡王城而进，直至踏破它西胡王城。”
书棋看向女子带着几分落寞的背影，抿了抿唇，“好，我会—如你所愿。”
——
程诃一行人到达月牙城的时候，前线的探子传来的消息是，孙蓠又攻下了西胡的两座城池。
对此，程诃倒是无所谓的，不论孙蓠有什么想要的，他都会给她。于他而言，在这世间，他们就是最亲密的两人。
只有李栗一人天天望着这条越走越长的路，时不时地叹息，但是对上程诃目光又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京中来了人催之后，他们确实走的比之前更快了，但是也只是比之前快。
如今也只能说他们总归是到了月牙城，怎么着他现在的心里头总归是踏实了许多的。
走到月牙城的城门口之前，李栗是这么想的。直到——抬头看见城门上挂着的一圈......
大漠中的太阳实在是过于刺目了，以至于这些被曝晒的人干悬挂的这么高吗，李栗都能够看清楚他们死时挣扎惊恐地面容。
也算是在朝堂上纵横了半生的李栗，今日在月牙城的城门口，直接从马上倒栽了下来，晕的不省人事。
很快，留着守城的将领从月牙城中疾驰而出，顺便把城中的大夫带了出来，将李栗抬着上了马车。
这些文官在这样的场面前，撑不住晕过去也不是头一回的事情，这些事情，孙蓠在信中就嘱咐好了，要好好的招待好京中来的客人。
老的虽然不行，但是另一个年轻的倒是很仔细的看着城墙上挂着的这些人，除了握着缰绳的手更加紧了些，面上倒是没什么变化。
孙德胜仔细打量了番面前年轻皇子，才从马上翻身而下，对着面前的人见礼道，“末将见过十殿下。”
程诃与另两位皇子不同，他如今虽说是领了这份差事，但是尚未封王，所以还是称为殿下。
知晓对方是孙蓠的部下，程诃应了声后，待人起身稍稍颔首，算是简单的打过招呼了。
见方才程诃一直瞧着城楼上的那些人，孙德胜忍不住在心中揣摩，这位殿下只怕待会也会就面前这番情况问上一二。
却是不曾想，程诃此人倒是与他想象的不同，神情仍旧是淡漠，有关于城墙上挂着的这些人，他分毫不曾问起。
进了城中之后，孙德胜琢磨着要不要摆上一桌为这位殿下接风洗尘一番，也就犹豫了一个下午......
等到孙德胜前往程诃的院子里头去请人的时候，他被对方的贴身侍卫拦在了门口，“殿下本就有旧疾，如今一路辛劳，实在是困乏至极，不便见客。”
这一路上，这位殿下拖着长长的队伍走了近三个月这件事情，孙德胜也是有所耳闻的。
原本他与这些人就是无甚交情，如今也是出于礼数才办这么个宴席，既然这位殿下对此并不热衷，他自然不会强求。
再加上，他也是隐隐猜测，似乎正在前线疯狂进攻西胡的孙蓠，有意在对着京中这些人拖延时间。
这般也算是，正中下怀了。
孙德胜想了想，走时道了句，“那孙某便不打搅了，还望殿下好生休息，若是有什么缺的，尽管吩咐便是。”
另一边，月牙城门口正好有个年轻的少年郎戴了顶斗笠，牵着马不紧不慢的又从刚刚进来的城内出去了。
望着漫漫黄沙，程诃利落的翻身上马，往如今大军驻扎的大营中飞奔而去。
入夜时分，营地亮起篝火，本是平静的夜里由远及近的响起一阵马蹄声，守在哨卡的士兵立马开始警戒起来。
霎时间，便有士兵将此事报入主帐中。
闻言，孙蓠挑眉，手中刚刚拿起的筷子又搁下，她的运气难不成这般好？这两日正好念着乌尔，这会儿人就自己送上门了不成？
孙蓠直觉这件事情似乎不简单，拿起墙上的剑，便尾随着一同出去了。
沙漠的夜晚，风吹在人的身上有些凉，孙蓠走至营地门口时，那人已经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了.
士兵们举着火把将这位可疑的不速之客严实的围了整整一圈。
即便两人之间有几近三四年未曾见过了，少年的变化很大，身形更加瘦削了几分，斗笠遮住了半张脸，但是剩下半张脸仍旧足够孙蓠认清楚。
看着私自闯入营地的少年，孙蓠有些不满的皱紧了眉头，“无事，你们退下吧！”
火光散开的时候，只余下天边的月光撒在了看两人周身。
“还没用膳吧！”走近了几分，孙蓠眼看着面前的少年，抬手将斗笠摘了下来。
月光映照着少年清隽面容，几年的分离，似乎让程诃脱去了过去的稚气，他如今长的比她还要高上一些。
女子的手抓着斗笠的边缘摘下时，程诃稍稍低下头，目光却是流转过孙蓠面上，随后浅浅露出一抹笑。
顺着孙蓠的手，接过帽子时不小心蹭过有些凉的手背，瞬间手心中泛起一阵灼热感。
却仍就只是若无其事的将斗笠，收了起来。
“还是皇姐待我最好，见面只惦记我是否用膳。”少年面上带着轻轻浅浅的笑意将话说出，随即小跑了两步跟上了孙蓠。
恰好此时孙蓠转身，少年停住脚步，向来清冷的目光看向孙蓠时只余下丝丝温柔，甚至莫名掺杂着一分不易察觉的缱绻。
孙蓠转身只是因为方才程诃喊她皇姐，她早就不是之前的定国公主了，“还是不要喊皇姐了，今时不同往日，若是你愿意，人后喊声阿姊便是了。”
至于人前，孙蓠没说，程诃心中也清楚——他们之间的身份终究是与以往不同了。
想起这一点，程诃的双眸中飞快的闪过一丝落寞，往前走了两步的孙蓠察觉身后的人没跟上，又叹了口气。
“走路的时候还能站着发傻！有什么话，等会一同说了便是。”似乎是看着自家不懂事的弟弟般无奈，孙蓠直接捏着少年的手腕往自己营帐中走去。
她转身时不曾看见，程诃的目光就在霎那间，盛满了天上的星河。
作者有话要说：开工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