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里的夜格外冷些，呼啸的风将营地之中的军旗吹得猎猎作响，出来时，孙蓠就忍不住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裹得紧实了些。
再看看面前的小暴君，抬起脸看向自己的时候，鼻尖已经有些红了，也不知在这个地方站了多久，怪冷的，孙蓠瞧着心生动容。
顺手就接过了程诃手中的食盒，还是有些分量的，“ 在营帐中等我吃饭就行了，何必提着这般重的东西，在这里挨饿受冻的。”
说罢，她叹了口气，揉了揉小暴君的脑袋。
她并非不知道小暴君的一些小心思，但是在她看来，不过是想要讨个庇护罢了。
“我本是想着出来寻皇姐回去吃饭的，但是过来了才发现皇姐似乎有事在处理，便在外头等了一阵子，所幸不算久。”两人一同走进了营帐中，程诃一直在乖巧的解释着原委。
孙蓠边听着，将食盒中的饭菜都摆了出来，其中有道菜是焖猪蹄，闻起来便很是香，但是孙蓠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她多看了两眼那道菜，缓缓将碗筷摆在程诃面前，“你先吃着，我方才想起来，还有些事情没有交代。”
说完，便匆匆起身离开了，程诃本想劝着她吃完饭再去不迟，却是没来得及。
一出营帐，外头的冷风便将周身萦绕着的肥腻气味全数冲散了，虽说比在营帐中的感觉要好一些，但是仍旧没有忍住胃里头翻滚的酸水。
草草找了一处地方，孙蓠便忍不住将胃里的东西全数呕吐了出来。
卫书擎走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孙蓠正面色痛苦的吐着什么，脸色苍白如纸，看起来极为不妙。
见状，他赶忙上前问到，“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舒服之处，我叫人去喊大夫。”
边说着，冲着身旁的副将使了一个眼色，又将帕子递给了孙蓠。
待她处理好之后，卫书擎才开口，“我现在送你回营帐中休息？”
想起方才那猪蹄的气味，孙蓠忍不住蹙眉，摇了摇头，“多谢好意，但是不必了，我在这处吹阵子风便回去了。”
听她这般说，卫书擎打量着她这么幅娇弱的模样只觉得有些不妥，便劝了两句，“外头风大且冷，你这模样实在是不适合在这处。”
这人身份又尊贵，脾气也着实不好吗，不知为何就喜欢在外头呆着，这样的风就算是他都觉着吹着冷。
孙蓠这头却是直接忽视了他这些话，直接问道，“你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若是孙蓠这会儿不提起这件事情，只怕卫书擎自己也没有想起来这码子事情。
但是想着方才孙蓠看着那两个西胡人恨之入骨的神色，卫书擎这会儿有些犹豫，也不知晓应当怎么说才好。
卫书擎自己在心里斟酌了一阵子，终究是试探着道，“ 方才那两人，还有些细节需要仔细审问，况且他们是西胡人......若是直接将他们这般处理，只怕是不妥。”
闻言，孙蓠转身看向卫书擎时，目光凌厉如凌迟的刀子般，想要一刀一刀剜了他。
顶着巨大的压力，卫书擎硬着头皮继续道，“这两人是关键证人，你也知晓，如今西胡正谋算着开战，这事万万不能在节骨眼上落下话柄。”
“那些枉死的将士呢？”孙蓠咬紧牙关，字字句句都宛若在抽打着卫书擎的心，其实他又何尝不想给那些将士们报仇。
“殿下，与你一同进地宫的那些人，最后都死在了地宫门口。”书棋不知何时出现在卫书擎身后，幽幽开口道。
霎时间，孙蓠的心如坠冰窖，“怎么可能？他们明明......”孙蓠颤着唇喃喃道，那时候她分明是看着他们离开的。
可是书棋不可能骗她，直到最后一句话，成为压垮孙蓠的最后一根稻草，“历将军现在在处理他们的后事，您还是去送他们一程吧！”
极力克制着眼泪不掉下来，孙蓠的眸中泛起血丝，看着有些吓人。
书棋搀着孙蓠往历邰那边去了，只留着卫书擎站在原地沉默。
——
两人到的时候，历邰正搂着剩下的两个兄弟在喝酒，喝一些又倒一些在面前的坟前，雪色的幡纬随风飘着，坟塚上的土很新，应当就是白天时新做好的。
历邰他们已经在这处喝了整整一日的酒了，如今又哭又笑，已然是喝的烂醉如泥了。
心中泛起说不清的难过，孙蓠对着面前的坟塚跪下，各个都磕了三个头。
最后缓缓起身，轻声道了一句，“弟兄们，一路走好。”
临走前，她看了一眼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三人，“寻些人来将他们都送回去吧！如今已是天寒地冻了。”
翌日，卫书擎再去了一趟孙蓠的营帐中，那时候的她正站在营帐之外看着远处的皑皑雪山。
今日的天很是阴沉，云层压得低，看起来又到了快要下雪的季节了。
还没等到卫书擎想好如何开口的时候，孙蓠先道，“待到那两人在京中审讯完了之后，将人交给我。”
这个要求于卫书擎而言，是有些困难的，若是将人带到了京中之后，这事情就不是他一人能说了算的。
即便如此，卫书擎仍旧是咬着牙应下了此事，“好，我答应你，无论如何，这两人我都会交给你处置，此次便当做是我欠了你的人情，往后若是.......”
“不必了。”孙蓠淡淡道，“我的要求，仅此一个。”
她看了看远处，这两日，东境已经有消息传了过来，程钰带着人正好赶上了，如今已经解了围城之困。
如今那处也算是安然无恙，但是既然已经到了达州，东境她还需要亲自去一趟尚且才能放心。
只是，如今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地方她要去看看。
鬼城之中，当日被擒获的那些人，如今正被赶着一个一个跳入第五层中破开的巨坑中。
孙蓠麻木的看着眼前的景象，谁都知晓跳下去之后会是怎么样的一番景象，这会儿都卯足了劲头在挣扎，试图逃离这个地方。
其中有人冲着将他推下去的士兵嚎叫道，“这都是西胡人的阴谋，是西胡人建造了这个地宫，是西胡人将人全都关在了第五圈，为何如今只要了我们的命去陪葬。”
闻言，孙蓠缓缓上前，宛若一抹幽灵一般出现在那人眼前，面上是不屑的嗤笑，一手扯着那人的领子一字一句道，“如今知晓那些人都是西胡的了，可是你帮着西胡人做事的时候，帮着西胡人在残害自己人的时候，你为何不说他们是西胡人？”
“你是人吗？你配做人吗？你生养在达州这么多年，又是谁保了你与你家人的命？”这般凌厉的质问下来，那人经说不出半句话，孙蓠见状松开他，拍了拍手上沾上的灰尘。
“你不过是西胡人养的狗罢了，一个没有人性的畜生，才会对自己的同胞下如此狠手。”
说完，甚至无需身边的侍卫动手，孙蓠便利落的将人踢了下去，随后大声对着众人道，“尔等听着，你们戕害同胞，杀害无辜，本是保家卫国的将士们，如今却死不瞑目，忠魂难归，今日这般便是用你们祭奠那些将士们，亡魂永宁！”
之后，她亲眼看着那些士兵以沙土将第五圈填的严严实实，再浇铸于铁水。
风沙之中，夹杂着一片哀怨，孙蓠自其上踏过，从此之后，在此地长眠的那些将士们，可以安息了。
不远处，孙正岭瞧着面前这一幕，泪水也忍不住流了下来。对着身后那个巨大的坟塚，直直的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所有人都未曾想到，那位老将军，竟是拔出了随身的剑，随即，血染黄沙。
孙蓠跑至他身边时，这位老将军已是奄奄一息。
少女面上的泪水如线，她怎么捂都捂不住怀中这位老将军脖颈之中冒出来的血。
“孙叔，为何？为何你要这般？”孙蓠哽咽着问，老将军的手想要抬起来给面前的小姑娘擦擦眼泪，却无力抬起，只能垂落。
他努力的咧出了一抹笑，对着小姑娘断断续续道，“其实，死的弟兄们没有这么多，可是没有人死，大家就都活不下来，是老夫——对不起他们，如今......终于可以去给弟兄们，赎罪了！”
说完，孙正岭安详的闭上了眼，面上留着一丝笑，他是自愿给他的将士们赎罪的。
之后，孙正岭的副将将所有的事情全数都告诉了孙蓠，在他们关在里面第七天的时候，就已经有许多人支撑不住了，孙老将军没有办法，终归是下了手。
好在也只有他一人下了手，其他将士们都以为那位兄弟是病亡，这些事情，副将也是后来才知晓的。
“老将军心中，背着这个包袱太重了，他说无论做什么，都没有办法洗脱自己的罪孽，只能自己给弟兄们一个交代。”
副将说着的时候，孙蓠正在给孙正岭的坟上添土，她将老将军与那些将士们葬在了一起。
“殿下莫要难过，如此，老将军才是真正解脱了。”
孙蓠听着，嘴角弯弯，眼中却是忍不住流下最后一滴泪。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