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就是在这一刻开始飘雨的。

但路口两个人都没有理会这点雨的意思。

墨镜都掩盖不住安知无错愕的眼神。

原因无他。

小姑娘凑近的时候，安知无清清楚楚看见一张万分熟悉的脸。

更确切地说，和十三四岁左右的她五官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除了眼神。

一瞬间爆发的攻击性被小姑娘下意识地掩藏，最终以不符合年龄的平静眼神无声和她对视。

雨丝在沉默中织起帘幕。

或者并不只平静对视这么简单，安知无下意识开始分析。

对方在判断……但她在判断什么?

在安知无找到答案之前，小姑娘突然抬手。

安知无注意到她手腕上露出一小截银灰手链。

莫比乌斯环?

等等，这个年纪——

戴它会不会太早了?

安知无思路一瞬间飘了一下，然后意识到也许不是她想的那样。

因为下一秒，刚刚没来得及取下的蓝牙突然诈尸——

“道具环启动中……”

“启动完毕，人员信息更新，准备录入新信息……”

“当前位面禁用道具环，信息自动存储。”

“检测到未知复合天赋技能，满足觉醒条件，自动觉醒中……”

无机质的系统音骤然停下，在场的两个人同时怔住。

“欢迎介入时空零点，命运的走向里，你将拥有一次选择权。”

“恭喜觉醒A级复合天赋，双线。”

“当前解锁天赋7%，珍惜你的天赋，时空的眷顾者。”

安知无若有所觉地抬起手，两人目光汇聚在她手腕上突然出现的同款银灰手链。

手链上渐变的莫比乌斯环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光泽。

接着，光泽和色彩开始转换。

最终，小金属环的颜色稳定下来。

是明晃晃的银白色。

安知无扫了一眼。

小姑娘的金属环从银灰变成了漆黑。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一黑一白，乍一看像两条情侣手链。

不仅同款，而且配套。

于是，安知无看着对面的小姑娘神情数变，脸上浮现一种令人费解的无奈神色。

然后伸手。

揉了揉脸。

“小姐姐非常抱歉……”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我可以解释。”

亲切的语气配上干巴巴的台词，让安知无感觉对方像是被迫提供售后服务的商家。

而她就是那个非常棘手的无知客户。

“这件事解释起来可能有点复杂……我看这里好像要下雨了。”

小姑娘原本紧绷的精神显而易见地放松下来，似乎已经确认完毕。

也不知道确认了什么，但是这样就擅自把态度从一点不信任转换成充满希冀真的好吗……

对方把“能不能先找个地方慢慢说嘛姐姐姐姐”写在脸上。

还循环播放。

安知无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发现小姑娘头顶毛绒绒的发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耷拉下来。

似乎是被雨打湿了。

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真是的……

最怕小姑娘撒娇了。

于是她叹了口气。

算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我车在前面路口左拐停车场，那里可以吗?”

“小妹妹?”

小姑娘眼睛一亮，生怕安知无反悔似的飞快点头。

安知无摆摆手，示意她跟上。

在安知无转身的一瞬间，小姑娘不着痕迹地观察完周边地势，眨眨眼轻快地追上她。

雨是一瞬间大起来的。

安知无飞快地拉开车门躲进去，用来挡雨的外套不出所料变得湿漉漉的。

有点狼狈啊。她想。

不过安知无欣慰地发现小姑娘被她的外套遮得严严实实的。

于是安知无从储物箱里翻出毛巾，擦了擦贴在耳后的头发。

她手腕上的白色莫比乌斯环也随着她的动作上下摇晃。

“给我一个理由？我可不信现在的小姑娘需要会空翻。”

安知无找了一个不算冒犯的切入点开启话题。

语气带着轻轻的调侃，像她只是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但她心知肚明，现有条件下没有任何科学技术能够做到刚才的程度。

小姑娘收起了先前的轻松姿态，神情变得严肃。

“也许很快就需要了。”

“你已经察觉，发生在刚才的不同寻常。我很抱歉把你牵扯进来……”

小姑娘深吸一口气，用最短的话概括前情。

“如果说宇宙是一个网络社区，世界时间线就是不同服务器线路。”

“不久前我们收到紧急通告，宇宙和世界之间的通路出现波动扭曲。”

“简单来说，就是没网了。”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想起还没表明来意。

“这个世界并不是没有接入社区，而是被保护性屏蔽了。”

“也就是防火墙，现在它有了bug，所以我才能进来。”

“我需要调查清楚这里的情况，特别是，到底有多少人进入了这个世界。”

“目前为止，从这个通道来的人应该只有我。”

“刚才我和你绑定了，对我来说这是好消息，说明我可以稳定往返这个世界，这是我能力的一部分。”

小姑娘深深皱起眉。

“但你是普通人，对你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联系是双向的，我会把你拉进我的世界。”

“我的世界很危险，我判断并不适合你。”

小姑娘把事实坦诚地告诉了安知无。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安知无静静地听着，直到小姑娘陷入沉默。

“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问。”

安知无身体微微前倾，直视对方，发现她的瞳色很浅。

“你一直使用社区、防火墙、服务器之类的词，不是单纯出于这个世界观下我的理解能力，对吗？”

小姑娘似乎想笑，又克制住了。

“是的，”她的声音带着些微的上扬，“你可以理解为，我处在一个无限流世界，对我来说这只是一场游戏，但我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尊重你？”

她不认为，面前平静发问的人，会是副本给她专门设定的NPC。

哪怕是副本，这里也悠闲地像在度假。

而出于私心，她也想在这个世界，多停留一下。

“不会，但我想知道，这是一种重叠吗？”

这会意味着，这个世界也会变得那样危机四伏吗？

小姑娘沉默许久，最终给出她的答案。

“时空零点。”

“没有一条世界线可以和它重合，但所有世界线都要从这里开始。”

“你可以理解为，没断网之前的宇宙，在这个世界，设定了一个热点。”

但它一直没有被开启过。

没有人知道开启后会怎么样。

怀璧其罪。

“最后一个问题。”

“我们之间的绑定并非偶然，对吗？”

安知无摘下墨镜，露出眼睛。

一双如出一辙的、浅瞳色的眼睛。

像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琥珀。

这个问题其实不需要回答。

她们心照不宣。

“安知无。”

“安竹。”

安竹握住对方伸出的手，像觉得很不可思议一样，笑了起来。

“口红很帅，我很喜欢。”

岁月和时光横亘，张扬锐利的偏锋收鞘，变成不动声色的重剑无锋。

安知无于是也笑了，嘴边漾起浅浅的梨涡。

“今天第一次涂。我猜你改的不是妈妈的姓。”

“那确实，你猜猜是哪个。”

“梅兰竹菊?”

“嗯，他们念不好那两个音，所以就改了。”

“改的挺好，寓意不错。”

车窗外是愈演愈烈的雨水迸溅。

车窗里是相互掩映的心跳如鼓。

安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在无数时空中旅行的时差感和来到不同时空的错位感。

这是一个她不算陌生但也绝非熟悉的地方。

明明她是措不及防进入这里，却不可避免生出那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情绪。

可是不可否认。

她非常高兴。

尽管她没有长篇大论剖析一堆自己的心理活动。

理智上她知道这里只是旅途的某个时空坐标点。

心态上这个类似驿站的地方给她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而同样的时刻，安知无把她短时间想不通的信息暂时扔在一边。

她感到庆幸，虽然不知道即将会和异时空的自己有这样突如其来的遇见，但她依然准备好了一切。

没有以最糟糕也最狼狈的姿态，出现在这个骄傲的小姑娘面前。

幸好。

她看向车窗上小姑娘的侧影，和车窗上汇集的雨流分分合合。

突然转头，轻轻笑了一下。

安竹看向她，眼神露出一丝疑惑。

于是安知无轻轻靠在驾驶座椅背上，借后视镜和安竹对视了一秒。

“我真高兴，今天能遇见你。”

不管未来会如何发展，不管你怎么看待这次相遇，我的想法都不会改变。

安知无想。

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出现在了一个很重要的时刻。

安知无总能轻而易举被时光中的一切巧合感动。

而此刻她已经心满意足。

其实也没什么。

就是她刚刚突然发现，属于她的重要时刻，几乎都发生在雨里。

只可惜她对雨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安知无系上安全带，点火，拉手刹。

流程完整，动作标准。

“雨下大了，回家吧。”

安竹微微一愣，没有马上作答。

这让她看上去像上课发呆的小姑娘。

于是没有得到回应的安老师颇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这次安知无听清了小姑娘的回答。

“好。”

夜色渐浓，白色的越野开着雾灯，不紧不慢地驶向回家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封面和脑海里看到的画面几乎重合的时候，有一种冥冥之中注定的感觉。

一下就被打动了。

希望有一天能把实体书寄给太太。

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了，在此提前感谢这个故事所有的读者。

我该有多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