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请来清泉观道士做法的事情,不多一会儿就带现场图透,传遍网络。
“都说圈子里信邪,我还以为《箱子》这么邪门,能扛过唯心主义呢。”
“森宝肯定没事了,我听说里里外外都驱过了,还听人说,李导要请沈道长去给森宝驱邪!”
“沈道长?那个迎渡经常去约的沈道长吗?”
“什么瓜什么瓜?这集没听过,细说。”
那边答:“迎渡每年都要去找沈道长算卦,每次去了回来都是意外拿奖、电影票房大爆,超级灵验的!”
因为道士沾了圈内大红大紫炙手可热的新晋影帝,话题顿时无可挽回的跑向“清泉观超灵”“迎渡全靠清泉观保佑”。
刚结束了广告拍摄,迎渡已经累得想死。
他点开社交平台,又见到这些老黄历,实在是有些烦人。
要不是经纪人叮嘱他少在网上发有的没的,影响形象,他肯定要亲自去纠正一下——
我去清泉观又不是找姓沈的!
而且我的小六壬算的比姓沈的准!
他皱着眉刷着消息,回到车上还有助理不断播报:
“哥,明早飞米兰,落地我们得先拍弗朗斯的广告,结束之后有一个网络访谈,十点后要拍夜景的杂志封面,晚上安排在……”
迎渡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独特的老收音机式怀旧音乐,瞬间将回荡着钢琴曲的车厢拉回了五十年前。
助理果断闭嘴,司机懂事的关掉音乐,等着迎渡接起这通老爷子的电话。
那边迎渡的爷爷,开口就是:“乖孙,忙完了?你说李铭书的外孙拍的那个电影,看出什么问题了?”
“他叫李司净,拍的电影叫《箱子》。
迎渡痛苦的提醒,“我还没找人去拿他们剧本看呢,太忙了。前段时间我刚看完他拍过的作品……”
“很可怕,真的很可怕。”
迎渡混沌的思绪,在回忆起李司净拍摄的作品时,顿时一个激灵。
李司净拍摄的场景,完全符合所谓的电影语言、美学分割、光影明暗,在一看能看出局促的经费预算里,表达出了直击灵魂的思想。
称之为艺术也不为过。
迎渡却只在这些网络吹捧的艺术里,看出了邪门。
他瞬间理解了——
为什么李司净一个正经电影都没有,在网上凭借一个学生作品就能获得那么多关注。
还得到了许叶这种级别的制片人重用。
连他都会信,李司净亲手拍摄的《箱子》,将对电影圈造成多大的震荡。
电话那段,爷爷也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嗯,小沈都去看过他了,说这孩子命中带煞,跟他外公一样。”
迎渡长叹一声,早想到了。
一个透着古怪的李铭书,怎么可能养出平平无奇的李司净。
再说了,《箱子》还没正式开机闹出的事情,已经在圈里传得热火朝天。
迎渡再忙也能听上几句许制片和陈莱森携手ICU,能不带煞吗?
迎渡凝重的说:“我回来再仔细看看。”
他爷爷在那边格外执着,“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乖孙?”
乖孙痛苦的按了按晴明穴,拿过助理手上的平板,差点被自己的行程表闪瞎了。
密密麻麻的行程,把他排得跟二十四小时连轴转的骡马似的,蒙上眼睛就搁这石磨边儿干。
“下周吧……下周一定。”
网上关于《箱子》的法事,讨论了两天。
万年一直约不到的张相德,竟然主动的给李司净打来电话。
“李导,莱森恢复得差不多了,听说你帮忙约了清泉观的沈道长,上门驱邪?”
上门驱不驱邪无所谓。
能够和沈道长取取经,学习学习迎渡怎么飞黄腾达、怎么口碑票房奖项三丰收才是要紧。
李司净觉得名人效应真的不一般。
换个道士说上门驱邪,恐怕避之不及,但是换成“迎渡年年都要拜访的道士”,立刻就成了盛情邀约。
李司净难得在心里感谢了大影帝的用处,直接跟张相德说了一个时间,顺手发给沈道长。
不多一会儿,随时很闲的沈道长就回了一句:OK。
他们出发去驱邪的那天,万年的牢骚特别多。
毕竟他惨遭张相德拒绝十几次,犟脾气上来了,直接全网翻找人脉,总算把陈菲娅的状况摸了个透彻。
“陈菲娅的妈妈早就去世了,也没爸跟着,一直和陈莱森住一起。那天我们在医院遇到的女人和陈菲娅没关系,但是肯定是陈莱森这王八蛋干了亏心事!”
万年愤恨的跟李司净汇报,早就看不顺眼这个家伙了。
“陈莱森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看网上说,什么C明星玩了把大的,把公司签的新人逼得割腕,花钱送资源给压了下来,就差报陈莱森身份证了!”
陈莱森和陈菲娅其实没有多少资料能查,万年能翻出这些,李司净都有点惊讶。
人渣成为大明星之后,有一切手段抹除过去。
但是连万年能打听到,想必这事在圈内已经闹得轰轰烈烈,人尽皆知。
李司净竟然寄期望给沈道长,如果道教真有什么怪力乱神的超自然灵验能力,赶紧把这个多行不义的王八蛋毙了。
也算是惩恶扬善、行侠仗义了。
李司净到的时候,陈莱森养病住的别墅院子里,已经停好了清泉观的面包车。
沈道长和道士们一直等着他,直到李司净和万年过来,他们才带上东西,往别墅走去。
陈莱森住的别墅,独栋宽敞,大门双开。
张相德立在门外,热情的招呼着道士们请进,还主动诉起了苦:“我们莱森一直想约您,可是每次去清泉观都不赶巧……”
那边吹着吹着就进了别墅。
可李司净刚到门口,被人给挡住了。
挡他的人穿着普通的立领polo衫,剪着普通的平头,却丝毫不见亲切。
是医院那个杀人犯似的男人。
这男人在医院里仅凭一句话,就说得哭泣的母亲噤了声。
这下李司净近了遇到他,只觉得浑身不舒服。
对方立在原地,如同门神一般,紧盯着李司净。
一语不发。
李司净哪里能想到这茬,皱着眉说:“我是《箱子》的导演李司净,想探望一下陈莱森。”
对方只说了一句:
“回去。”
“我有些拍摄上的问题,要跟陈莱森谈谈。”
李司净找来道士都是为了长驱直入,怎么可能因为这家伙打道回府?
对方丝毫不退让,仍是盯着李司净,一双眼睛毫无波澜,声音也跟个死人似的毫无起伏。
“有事就跟张相德谈,陈莱森没什么可以说,也说不了什么,他都听张相德的。”
这个家伙,把“陈莱森是个傻子根本没有主见也做不了决定”,表达得直白。
李司净瞬间就听懂了。
他皱起眉,打量起这个家伙。
在医院,他就觉得这家伙沾过血案,浑身带刺,不好相与。
在这里,他更觉得陈莱森敢这么嚣张跋扈,恐怕跟这家伙全方位的保护脱不了关系。
保镖?亲戚?
李司净打量着他,忽然觉得周社是个温柔体贴的好人。
哪怕是假的,是装的温柔,也比面前这个浑身上下写着“危险”的家伙,叫李司净看得顺眼。
他们一下在门外僵持住了,张相德赶紧回来,唯唯诺诺出声。
“严老师、严老师,刚刚莱森说……”
他嘀嘀咕咕的,跟这个姓严的说了几句。
终于,姓严的瞥了李司净一眼,转身往别墅楼上走去,再也不堵门了。
门神走了,大门开阔了。
连刚才小心翼翼的张相德,都堆起了灿烂的笑容。
“李导、李导。看我这事儿办的,实在是对不住。那位是莱森的生活助理,叫严城,是莱森爸妈那边请来的。最近莱森进医院,长辈们都担忧了多心了,严老师又是圈外人,说话做事都粗鲁了些。”
张相德作为圆滑的老好人,开口就赔礼道歉。
李司净却一个字都不信。
严?
他立刻想到宋曦说的“监护人”严老师。
这样一个凶神恶煞,看起来手上带血的家伙,做陈菲娅的监护人,又做陈莱森的生活助理,联想起来全是龌龊恶心的标签。
不过,人都走了,李司净还有正事,也懒得计较。
他只说:“我要和陈莱森当面谈。”
一楼大厅留给沈道长们布局摆阵驱邪,二楼书房敞开了门,终于见到了陈莱森。
别墅的书房,装修得善乏可陈。
书柜里放满了书,中文英文德文法语,一眼看去种类丰富。但是仔细看看书名装帧,大约就清楚了它们都是装点门脸的空书壳子,跟文化修养丝毫不沾边。
大病初愈的陈莱森,坐在书房沙发上都愁眉苦脸,一脸病色。
受过重伤,他脾气都谦卑了不少。
“李导,谢谢你来探望我。实在是……闹得挺不好意思的,我会好好揣摩林荫,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你误会了。”
李司净并不是什么好人,大费周章找到陈莱森,也不是为了装好人。
“我来是想跟你谈谈,希望你可以退出《箱子》的拍摄。”
气氛凝固。
陈莱森硬挤出的苍白笑意,都收敛了。
李司净丝毫不觉得对一个病人,说这种话过分。
他径自补充道:“你演技不行,粉丝也太多。《箱子》不希望观众感到排斥,更希望启用新人。”
陈莱森黑着脸问:“新人?那你选了纪怜珊当女主角?”
李司净嗤笑一声,“还不是因为你实在太烂,只能找经验丰富能带戏的青衣,结果纪怜珊都带不动你,你自己没感觉到吗?”
没打算给他面子。
这边剑拔弩张,就差拍桌大吵一架。
那个叫严城的生活助理,好整以暇坐在一旁,一改之前要求李司净回去的态度,丝毫没有任何反应。
仿佛陈莱森被气死都没有关系。
倒是经纪人张相德听得尴尬,出声说:“李导,我们意见有冲突,可以坐下来好好解决。再说了,你单方面不让莱森演林荫,这可是违约的……”
“dilili~”
万年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惹得陈莱森杀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身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万年赶紧起身,悄悄接电话:“周叔、周叔……”
有人打岔,气氛就缓和了一些。
听到周叔给万年打电话,李司净第一反应觉得是周社。
竖着耳朵去听,万年说:“您放心,我陪着呢,还是老时间回来,您放心买菜。”
这么恭敬卑微,应该不是周社那个周叔,而是他爸打来的。
李司净忽然想起,周社好像没电话。
好在万年油嘴滑舌,长袖善舞,他爸没有找他。
哪怕李司净已经下定决心,要跟陈莱森拼命。
李司净不过是找个心平气和的借口,陈莱森非要自讨没趣,那就不好意思了。
“违约的事情,你们可以找许制片、可以找公司起诉。该赔多少违约金,跟我没有关系。”
“但是,林荫的角色要新人,因为新人就算从零开始学习,观众都可以给他足够的耐心。但你不一样,你十八岁就出道,公司给你的机会多到别的演员望尘莫及,可以说已经在片场摸爬滚打或者浑水摸鱼了六七年,观众不会忍你。”
“我也不会。”
“《箱子》只能我演。”
陈莱森仍是虚弱,说得却是斩钉截铁,“它会成为未来十年,甚至未来二十年荧幕难以逾越的电影奇迹。所以,必须是我演。”
李司净被陈莱森夸得天花乱坠。
连他自己都没考虑过这么离谱的问题,以至于他认为陈莱森精神不太正常,该去看医生。
李司净如鲠在喉,“那就请你,不要做未来十年或者未来二十年的荧幕之耻。”
他的态度很坚决。
书房可谓是寂静无声,敞开的大门传来一楼大厅铃铛晃动的响声。
道士们的法事开始了,却驱除不掉李司净眼里代表污秽的黑影烂泥。
长久的寂静里,黑影沉默无声的占据了每一个角落。
比李司净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肮脏。
黑色、污泥、腥臭,代表着反感、厌恶、憎恨。
李司净能够平静面对自己的幻觉,也平静面对自己真实的内心——
陈莱森太脏了。
脏到他不希望陈莱森污染外公记录的《箱子》。
脏到只不过是日记里真实记录的恶鬼。
披着人皮的恶鬼。
楼下传来道士的诵经声,回荡了整个寂静的书房。
僵坐了许久的陈莱森,像是一具发硬尸体般站起来,偏要在这种时候,急红了一双眼睛。
“李司净,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他笑容狰狞,状如恶鬼,透着洞悉一切事实真相的傲慢。
“你好几次死里逃生,真把自己当天选之子世界主角了?实话告诉你,你这一辈子能活到现在,都是因为你有一个好外公,你走的每一步路,都是为了成功拍摄出《箱子》。”
“而我,才是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