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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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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德进去的时候,里面除了皇上之外,还有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和夫子在,见沐德来了,皇上便挥手让他们都下去。想是他们的事情都已经问完了。

三位皇子与夫子一同行了礼退下,从沐德身边目不斜视的绕过去,一直退到了正殿的屏风后面,才转身一路出了门。

宜事堂里面,只剩下皇上和沐德在内,其余的侍从在一旁如木雕般站立,不若刚才那般人多的热闹,如今竟是冷清的没什么人气儿似的。

沐德深吸了一口气,鞠躬行礼,“女儿拜见父皇,给父皇请安,父皇万福。”

“你且起来吧。”皇上似乎没有过多为难她的打算。沐德便直起了身,低头看着地面。

“朕之前嘱你自行读书学习,如今准备的怎么样了?”

沐德如实回答道:“自父皇叮嘱后,沐德先后去了母后的广安殿与恪淑母妃的悦兰殿请教,得母后赐女儿一本绣花图样的本子来看,恪淑娘娘手上没有,便赏赐了女儿些首饰,这都多亏了母后与恪淑母妃的疼爱来着。”

“嗯。”皇上听了,似是觉得有些无聊,坐在位子上换了个姿势,“这么说来,你是没能从内廷里找些知识来了?”

沐德听了,又是恭敬的回道:“女儿没本事,没能找到能读书学习的地方,倒是后来二皇姐听说了消息,亲自给送来了一本打绳结的书,上面有许多字能看。”

皇上却是冷笑一声,“难不成朕今日就要考你如何打绳结了?”

沐德才又接着说道:“女儿自知愚笨,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在内廷里习得本事,事后便斗胆托了皇子学塾的夫子来指教······夫子心胸豁达,也是看女儿求学若渴,就答应了下来,直至今日,女儿已是受了夫子的不少恩惠了。”说完,殿里又恢复了冷清。

因着宫殿内的门和窗户都关着,只能从窗户纸那里投过来些光亮,倒是能将宫殿找的通透些,却照不明皇上所在的桌案上,于是即使现在是个天光大亮的白昼,却依旧惦点着两根蜡烛灯笼,摆在一旁。烛火时不时的挑动,照在灯影里闪闪烁烁的,颇有些隐隐约约的朦胧之感。

皇上坐在那里,沐德不敢抬头去看,心里也知道,就算真是抬头去看了,仔细的看,也是捉摸不透皇上的表情心思的。所以她只能静静的等待着,等着皇上问一句,她就答一句。她自知自己最近因着得了道圣旨的关系,正是被人瞧的紧的时候,为了不让人闹出是非,便一丝不敢隐瞒的全都如实上报,好在自己这读书念字的事情终是见了明面上,也没什么事情再需要自己遮掩的了。

“你倒也真有法子能让夫子教导你。”半晌,皇上才开口道:“方才那个老不休的早已将你这一个月来写的东西都呈了上来,朕看着,你也真是有些天赋,这般用心,想来还真是不愿意就这么放下了的。”

沐德将头垂得更低,鞠躬说道:“全凭着父皇的恩赐,沐德自当尽心尽力的去做,才不至于辜负了父皇的圣恩。”

“哼,你倒会说。”皇上说着,就从旁拿了一本书过来,“这便开始吧:伊吕两衰翁,历遍穷通。后面继续背。”

沐德听了,心下一紧,随后小声回答道:“一为钓叟一耕佣。若使当时身不遇,老了英雄。汤武偶相逢,风虎云龙。兴亡只在谈笑中。直至如今千载后,谁与争功!”

这首诗是用以感谢得遇明君知遇之恩,从而大展宏图之志所做的,沐德背着,自然明白其意,也多少猜到了些她父皇的心思。

只是还不及想完,皇上便将书翻了一页,接着问道:“登临目送,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的后面是什么?”

沐德心下一沉,只觉得皇上这是在借着考题警示自己,便又回答道:“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漫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水流,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遗曲。”

她背着,就想起了当初看到这首诗句时书上写的话,说这诗的最后一句是借着: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典故,如今皇上正巧考问了她这道题,沐德实在是忍不住多想——是否,皇上是在借此讽刺她呢?

越是这么想,就越是肯定。平白的那么多诗句不考,偏偏考了这两句诗,尤其是,这两句诗,一首诗在歌颂明君的知遇之恩,一首是在讽刺数典忘祖的教训,尤其最后是以【商女】的典故来点明主题。这不是正巧和她本身有着不少相似之处么?

若不是借了皇上的一道圣旨,沐德便就是个怀才不遇的,又说这【商女】之道——

这天下,终究是皇上的天下。说起来,这天下的一草一木均是属于皇上的,而作为皇上的孩子,理当为皇上分忧排解,因此,不论是士大夫与走卒,只要是这天下中的人,均应该时时刻刻被他们记挂在心上,将之际遇视作己之际遇,方能以己之心同百姓之心,从而治理天下事。

因此,虽说是商女,可是沐德作为皇上的公主,同为女儿身,本就要以同理之心来感受,也就是说,身为皇女,不论是商女,甚至就算是勾栏园里的□□,也均应该以同理之心对待,方能正确的体察民情。

如此这般说来,就算这诗句里面出现的是商女,在沐德的耳朵里,便可以说是皇上在借此警醒自己——不知亡国恨,不关心天下事,甚至日日纵情享乐了。

这般的警告,就如同滚烫的烙铁一般在心里瞬间烫出了一个血淋淋的痕迹,逼得沐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又怕自己太过敏感,惹了皇上的厌烦,连忙将头垂得更低,只本能的支吾着回答皇上的问题。

她恍恍惚惚的回答着,渐渐的已经不知道皇上到底给她出了多少题,只想着——就算是皇上,也是自己的父皇,怎能这般的误解着自己?不过是读书念字罢了,明明都是允了的,这般的警告又有什么意思呢?

也不知道皇上是不是听出了沐德说话的时候声音里面透着的哽噎,停顿了一下,半晌都没说话。

沐德也不敢说话,就那么站立着,等着接下来的考题。

等了许久,才终于又等到皇上的声音,“最后一题:天子不言出。诸侯不生名。君子不亲恶;诸侯失地,名;灭同姓,名。后面是什么?”

沐德听了,心想果然如自己想的那般,更是倍感煎熬,却依旧小声的回答道:“为人臣之礼,不显谏。三谏而不听,则逃之。子之事亲也,三谏而不听,则号泣而随之。”说完了这句话,沐德便忍不住跪在了地上。

皇上看着她一点也不觉得惊讶,接着说道:“君有疾,饮药,臣先尝之。后面是什么?”

“是亲有疾,饮药,子先尝之。医不三世,不服其药。”

皇上听了,似是十分满意,然后看着下跪着的沐德,又开口说道:“这后面的一句,又是什么?”

沐德叩首在地面上,眼泪已经掩盖不住的落在了地面上。她抽了抽鼻子,然后才说道:“儗人必于其伦。”

儗人必于其伦。意思是,一个人必须做符合其身份的事情,不论是举止也好,穿衣打扮也好,都要遵循着这个规矩。

沐德想着——如今自己这般做法,竟是真的完完全全不符合自己的身份,竟然还整日沾沾自喜,真是愚蠢至极。随后便接着说道:“女儿自知愧对父皇的教诲,幸亏父皇今日点悟,不然竟愚钝至今日仍不能理解,实在是、实在是羞耻之极。”

“羞耻之极?原来你今日才感到羞耻之极?哼,晚啦!”皇上听着,像是一直以来心里就憋着气愤似的说道:“朕当日就曾问过你,是否愿意就这么放弃了这东西,安安生生的当个四公主,你却非要尝试尝试······如今这是尝试过了,只是朕还真以为你是个有胆量有担当的,若是那样,也是个难得的天赋,就这般的也定能闯出些名堂来。可是,你呢?你是怎么给朕做事的?”

沐德在皇上的斥责之下,已经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来为自己分辨。却原来不是为着读书念字,而是别的事情惹了父皇的不顺眼,才致使今日被这般讽刺的么?

“你找着了机会,逮住了夫子的空子,让人家给你讲题,至此之后,连个别人的家的宫殿们都没进去过!亏得朕还特许你在内廷随意走动,你这般胆小如鼠的样子,可真是愧对了朕的一番心思!原想着你有胆量出手打人,也好歹是学了朕的骨气,如今看来,你竟是要长成个欺软怕硬的混蛋了!”

沐德脑中如惊雷一闪,猛的抬起头来望着皇上。

皇上似乎是真的非常恨铁不成钢,沐德被训斥的哑口无言,尤其是,她不知道原来皇上竟是这样的想法?

原以为皇上是不愿意她去做,如今看来,皇上却是希望极了她去那么做。尤其是,刚才皇上甚至说了【她出手打人】的事情,她只打过沐秀而已,原不成竟是这件事情惹了皇上的欢心,才令她得了道圣旨?

这般的想法一出,许多事情随之就明白了不少,却是觉得,难得沐秀从小就是最得宠的公主,怎的父皇是这样的态度来着?

尤其是,父皇说的也真真是精准无误。像是她的一举一动都知道了解的清清楚楚一般。若非此,又怎能这般能琢磨的头她的心思?

她的确是因为怕惹是生非才这般做法,尤其是怕那些身上带着圣宠的人——像是恪淑贵妃,又或者沐秀和御相之流。只是如今皇上是这般的态度,那和着,自己去把自己三姐姐给动手打了,竟然还是件对事了不成?

沐德赶忙在心里将这个念头挥散,面上却依旧是恭敬着的。尤其是见皇上这般的说法,更是已经完全不明白自己究竟该要如何去做了?

只是到底是不能按照之前的做法了?不过内廷确实也不能找的来书,尤其是,即使亲耳听见皇上这般说法,沐秀也依旧是得着圣宠的。仅凭着自己的揣测,又如何就能鲁莽行事的了?

只不过原想着是耍了一番小聪明,猜着只要学识能过得了关,其余的事情就是无碍的。如今看来却是该完全相反过来,和着那些其余的事情才是至关重要的。

自己也真是愚钝之极,竟是这般的看不穿,今日被父皇这般连皮带肉的,连脸面都不给留的揭穿了,真真是惭愧难当。

这么想着,沐德简直连投河自尽的心都有了。

——妄平日里自诩习君子之道,左也看不上眼,右也看不上眼,如今一想,却是自己的胆怯在作祟,原来竟是因着是左也惧怕,右也惧怕的道理。

沐德跪在地上,虽是被训斥了个狗血淋头,如今,却也真是将自己给看的明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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