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平时，这笑可称得上是温柔和煦，但此时此刻，众人看着眼前这位外表温润的白衣男子，后背无一不泛起了凉。
有杀气。
与此同时，哒哒的脚步声响起，一队尚家子弟闻声而来。
众人口风一致，无论尚家的人怎样问，通通将错归咎到那满脸鲜血的修士身上。现场出奇的安静，带头的尚家修士微皱着眉，就算再不相信，也只能接受这个说法。
此事一了，周围很快冷清了下来。先前起哄的想走，但见苏桦琰站在路中央，皆远远地避开，待距离足够远了，才撒丫子往出口跑。
本以为事情到这就结束了，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几个物主得知他们能令玉石变色，纷纷带着东西来到跟前。薛祁寒心里打着算盘，来者不拒，让苏桦琰全部摸了一遍。
问扬对此不解：“我们不是来找铁玄石的吗？”
薛祁寒叉起手：“不急，你前辈心里有数。”
对他的话，问扬持怀疑态度：“你怎知前辈有数？”
闻言，薛祁寒扭过头，嘴角的弧度似乎是硬挤出来的，又假又僵硬，“我们心有灵犀啊。”
问扬：……
苏桦琰有没有数不知道，但他的手一定有数，一旦那手搭上玉石，玉石就会变色。
亲眼看到这一幕，几名物主又惊又喜，当即争着抢着要和苏桦琰交易。凑在旁边的两名修士目睹全程，激动地一路宣扬，直吸引来了更多物主。
不消片刻，苏桦琰面前就站满了人。
“这是玄武甲。是以神兽玄武之壳炼制而成，防御无双，可抵御世间一切攻击，坚不可摧”，一个大胡子兴奋得红了脸，一边展示着自己的宝贝，一边滔滔不绝，险些将盔甲套在苏桦琰身上。
“仙长，仙长，看看我的”，一矮个子物主在后排跳得老高，掏出手里的绣着火焰云纹的扇子，高声道：“我的火云扇，轻轻一扇，便可掀起滔天火海，焚烧万物，普通的水根本无法浇灭。”
“起开，都起开！”一肥头大肚，油光满面的中年人硬是挤到前面。他捧着手中的东西，声似洪钟道：“我有琉璃塔，共有七层，可大可小，可困敌也可杀敌，还能作为修炼宝地！请仙长一观！”
说着，他将手里的宝塔向上一抛，一个巨型宝塔的虚影便出现在众人头顶，光彩夺目。
……
这些人越是争先恐后，薛祁寒就越是一言不发。他站在较高的地方，打量着眼前这些物主。
果然，都是年轻面孔。
若是利用手里的宝贝好好修炼，迟早有一天能大成。但这些人，一个个的，却都急着把东西交换出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
薛祁寒垂目一扫，他们的东西都没问题，虽说都是些十分罕见的玩意儿，但一个赛一个真。
既然东西没问题，那有问题只能是人。
想到这，薛祁寒几乎笃定了一件事，正欲发问，却听苏桦琰道：“各位的东西都是从运市得来的？”
他这话好似随口一说，一大半人没上心，脱口而出“是”，但极个别物主的目光已然警惕起来。
薛祁寒看在眼里，心道：果然有问题。
只要是个人，谁不想要好运？运市的规矩是以运易物，排除个别情况，用来交易的运一定是好运。出卖了自己的好运，或轻或重，都会倒霉，只是倒霉的程度不同而已。
乍一想很合理，但事情的真相往往不像它表面上这般简单。其中的不和谐，薛祁寒几乎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
俗话说事无定数，若只是因为不走运，还远远没到把东西换出去的地步。
但这些人，每一个人脸上都充斥着惊慌、恐惧、压抑、消极、惆怅……从他们的反应来看，事情远不止不走运那般简单，一定还有更严重的后果。
想到这，薛祁寒一时没了头绪。到底是什么样的后果，会让人放弃手上最珍贵的，无数人孜孜以求的宝贝？
对面的交谈声始终不曾停下，薛祁寒背靠石壁，兀自站着，一句也没听进去。
半晌，他回过神。捋了捋额前碎发，径直看向苏桦琰。这人立在人群之中，身形修长，雪衣黑发。他眉目低垂着，唇角带笑，如温润公子般，好脾气地回着话。
“实在对不起诸位，我们此行只为一件东西——铁玄石，各位可知它在哪？”
说到铁玄石，一圈物主的脸色忽然闪烁起来，竟无一人开口。薛祁寒有些摸不准，道：“怎么了？”
片刻，手拿玄武甲的大胡子物主站出道：“你们是第一次来运市吧。”
薛祁寒点头，又听大胡子道：“铁玄石不在任何人手里，它归运市所有”，说着，他伸出手，指向运市的正中心，“只有运气极差的人，才能带走它。”
话音落下，薛祁寒脚尖轻点，跃上一块半人高的石头。他向中心处望去，隐约能瞧到黑色法阵的轮廓。
应当就在那道法阵里。
阵中心的位置，又有别的法阵加持。薛祁寒眯了眯眼，心道一定是这样没错。
铁玄石，是运市，也就是这八卦阵的阵眼。
……
苏桦琰的态度很明确，除了铁玄石，什么都不考虑。一群人眼见没戏，纷纷露出失望的神色。
薛祁寒本以为他们会死缠烂打，有心防备，一踮脚，正欲跳到苏桦琰身前。不料这些人没强求，脸上虽然不情不愿，但好歹是拿着东西离开了。
见状，薛祁寒深感诧异，在运市交易还讲究自愿？
“若要拿到铁玄石，必须把运市毁掉”，苏桦琰转过身，面色平静地道出唯一的解决方式，“阿寒，你打算怎么做？”
闻言，薛祁寒扭过头，盯着苏桦琰看了片刻，倏然叹了口气。
“再等等。”薛祁寒跳下石头道。
他这句等等可不是随口一说。苏桦琰没失忆前，一切行为和言语都让人觉得他对着铁玄石有种志在必得的自信。
这种自信一定有依据，不可能平白无故。而且不知从何时起，薛祁寒心中惴惴，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
……
沿着石子路继续向前，经过几个相对清净的区域，嘈杂声愈来愈大，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此时，离运市关闭还剩最后一刻。逾时不出，会被运市里的石头吞噬，这里聚集了这么多人……
薛祁寒不觉热闹，只觉蹊跷，当即信步过去。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在搞鬼。
正走着，一队黄衣修士迎面而来，看其服饰，是个不知名的门派。薛祁寒本没上心，但错身而过时，却听为首那人气愤道：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那种人也配进运市？！”
“尚家也是按规矩办事”，在他身后，一道温煦的男声道，“什么能进，什么不能进，他们还做不了主。”
“他们做不了主？！笑话！”为首的黄衣修士手一摆，顿起一阵风，“直接在外面拦住，一了百了，省得在这丢人现眼！”
那人说话时，薛祁寒抬眼一扫，是个浓眉大眼的中年男人，四十岁上下，浑身透着一股凛然正气。而他身后的人，手摇折扇，嘴角的笑意似有似无，泛着狡黠。
看到他，薛祁寒脑中一下浮现出苏桦琰的脸。他摇摇头，将那张脸甩开，心道这人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向前又走一段，开始有服饰各异的修士七七八八地聚在一处，朝着人群中心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人很多，人群当中却明亮异常，似乎比运市任何一处都要亮，走近一看，可不是得比别处亮。
大大小小，乱七八糟的各式烛台摆了一地。烛火燃得热烈，将中间积成小山的金子照得光彩夺目，气势逼人，几乎要将薛祁寒的一双眼闪瞎！
金堆上，立着一个肥头大耳，全身金灿灿的中年男人。周遭光线打得很足，男人往那一站，整个人闪闪发光，脸上的油光也很耀目。
他垂眸一扫，睥睨一切的高傲气质油然而生。薛祁寒眯着眼，细细一瞧，这人不仅身上穿的，戴的，就连身后跟着的一条狗，嘴里也有几颗金牙。
……
他不觉得晃眼？
反正薛祁寒被晃得无法直视他，只能将视线移向别处。这一移，他才发觉“金山”旁围了几个人。服饰各异的修士一手兜着外衣，另一手抄起金条，不断往衣服里塞。
原来这就是黄衣修士口中的“丢人现眼之人”。
正想着，金堆上的男人大着嗓门道：“拿吧！能拿多少是多少！老子就当破财消灾了！”
薛祁寒想自己一定错过了什么，向旁边修士一问，才知这人在运市摆了两天金堆，却无一人愿意交易。男人气得不行，扬言要终止交易，将金子散尽。
薛祁寒疑惑：“怎么终止交易？”
那修士被问到了，嗫嚅片刻，直言他也不知道。许是听到两人谈话，一蓝衣修士探出头，挑唇道：“终止很简单，只需在东西周围贴满终止符，待玉石被收回，就算终止成功。”
薛祁寒转头，那堆金子周围的地面上，果然有一圈黄纸朱字的符箓。
“运市的交易建立在双方自愿的基础上”，蓝衣修士站直身，漫不经心道：“若不终止交易，就算拿再多金子，出了运市也是一无所有。他们带不走。”
这人说话时，神情戏谑，与周围人或矛盾，或渴求，或鄙夷的神色完全不同。他在看戏，抱在胸前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节拍，像是在等待什么发生。
观察片刻，薛祁寒随口问了句：“你看着年纪不大，怎么知道这么多？”
闻言，蓝衣修士转过脸，嬉笑着眨巴了下眼：“偏不告诉你。”
薛祁寒冷笑，正欲再发问，却不见他踪影。
另一边，金堆上的中年男人还在高喊：“各位也别觉得丢人，有钱为什么不拿？”
说着，他拿起金条狠狠咬了一口，又把咬过的金条朝众人展示道：“看看，看看，是真的吧！”
极少有人应声，但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手中的金子上。男人哈哈笑了两声，手一扬，金子径直飞向人群。
片刻，只听“铛铛铛”几声清响，人群一阵骚动。众人纷纷转头，朝金条落地的方向看去。
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地上空无一物。没人知道是谁拿走了金条。
男人见状，兴奋得眼角狂跳，当即抓起一大把金饼扔向人群。
霎时间，空中划过无数金色弧线。那金色晃着人眼，也动摇着人心。
面子、戒律、修养……一念之间，什么都顾不上了。开始只有一两个人，渐渐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大半修士纷纷趴下，捡拾地上的金饼。有人甚至脱下外衣，扑到男人脚下，疯狂装着金条。
混乱，一片混乱。
有人制止，有人谩骂，还有人为金条打了起来，狗一样在地上爬……
极个别修士绷直脊背站着，最终实在看不下去，气愤得转身离去。
“哈哈哈，还以为有多坚定，一点考验都禁不住”，看到众人的痴相，薛祁寒讥讽道。
“薛仙长，现在可不是看热闹的时候。”
声音浑厚苍老，薛祁寒一下就听出了是谁。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他转身道：“明知是陷阱还要来，家主好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