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是为了这个。”壬湮将身后的素辛让了出来。
“素辛殿下？！”
裴裘之上前查看之下，不自觉倒吸一口凉气，“代种？”
随即又是摇头，“时间太久了，已经没有办法了。”一脸惋惜与痛心。
“那你看这个呢？”壬湮将赤癸的袖子掀起来，被腐蚀的皮肤就这样露了出来。
“我看看，被咬几天了？”裴裘之接过赤癸的胳膊，轻轻刮了几下。
“三天。”壬湮如实回答，紧张地等待着他即将出口的话。
“那还好，时间不算太长，还有救。”裴裘之的回答让壬湮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点。
“需要怎么做？”壬湮急切地问道。
“尊上，莫要着急，破解之法需要行逆转之术，不介意我把他带走吧？”裴裘之指着赤癸说道。
“自然。”壬湮既然能找到这里，就说明二人是互相信任的。
“多谢前辈。”赤癸就这样跟着裴裘之进入了其中一间屋子，既然是阿湮信任的人，他当然也是信任的。
“不必言谢，请。”
壬湮被裴裘之阻拦在了门外，面对他坚持的神色，壬湮也没有再继续坚持。
时间缓慢流逝着，守在门外的壬湮不想错过屋内任何一点声音，有时甚至忍不住贴在门上想要听得再仔细一些。
“滴答，滴答”，偏宅年久失修，不断有房屋漏水的声音传来，更衬得壬湮心焦，可实际上不过才过去了不到一刻钟而已。
她从未觉得，时间像今日这般过得如此之慢。
“砰！”
“啊！”
原本安静的氛围，被东西摔碎的声音和一声惊叫声打破，随即是打斗的声音。
壬湮此时更是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推门而入。
“怎么了？”屋内已经是一片狼籍。
“尊上，他不受控制了，快，摁住他！”裴裘之拖着年迈老朽的身子，怎么可能控制得住正值青年的赤癸呢！
一时间，一会儿是裴裘之想上前抓住赤癸，一会儿又是他被赤癸追着满屋子地躲。
“尊上！你在发什么愣啊！赶紧来帮忙，我这把老骨头，今天可别人没就下来就先搭上自己一条命。”裴裘之气喘吁吁地跑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老裴，你真的是老了。”说完，壬湮忍住没有去看他的表情，若是以前，现在一定是他破口大骂的声音，然而接下来却是半晌的寂静。
壬湮上前迅速将赤癸控制住，没想到仅仅是手臂被咬后的第三天，代种的毒就已经在取代他的身体意志了。
“阿十，阿十！”壬湮试图唤醒他，“你听得见我说话吗？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赤癸茫然地抬头，被控制住的他倒是有了片刻的安静，使劲儿嗅着壬湮身上的味道。
“阿，阿湮。”他的神志清醒了些许，辨认出了眼前的人，“我，我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我好像听到了有声音在我的耳边指引着我。”
“怎么会这样，刚刚进来之前还没有这么严重的！”壬湮看向一旁累的扶墙而立的裴裘之，心生了怀疑。
“尊上，他突然变成这样真的不是因为我！”被盯着的裴裘之拽拽自己耳边的白发，心虚道，“我承认，我刚刚是试探了一下他，毕竟赤癸帝的这个身份，还是值得怀疑一下的。”
“所以你，主动攻击了他？”怪不得刚刚那不足一刻钟的时间，屋内什么声响也没有。
“是，刚开始还好好的，可就在接下我的攻击之后，他突然问了我一句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在说话，然后就变成尊上进来看到的模样了。”裴裘之如实交代着，自己先动的手，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自己也有一定的责任。
“什么声音？”壬湮不仅仅是在问裴裘之，当然也是在问赤癸，可赤癸的精神时好时坏，很难清醒地回答她。
“回，回去……”赤癸断断续续地说道，“复活……血……”
说出来的都是关键的几个字，但却是毫不相关的几个字。
“回去，用血，来复活吗？”壬湮将赤癸的脸扭向自己，眼睛正视着自己，让他听得尽量更清晰一些。
“呃……”赤癸突然猛张开口，向壬湮的脖子处咬去，但却在还差半指距离的地方生生停了下来。
壬湮看着他猩红的双眼，突然明白，自己猜对了。
或许，上次那个半神，自己更应该当场斩草除根才对！
“老裴，这样了，还有救吗？”壬湮的双眼蒙上了一层雾气，不知是气极，还是因为其他……
“尊上，让我试试吧。”裴裘之自然看出了二人之间的情意，也不必再试探什么了。
“我留下吧。”壬湮不容拒绝地说道，刚刚的那种情况实在是太危险了，现在的裴裘之根本应付不过来。
“好，不过还请尊上到外间等候。”壬湮知道这是他做出的最后让步了，也未再多说什么，独自走到外间等候着。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赤癸强忍痛苦的声音才渐渐停止。
“如何？好了吗？”壬湮迫不及待地问道。
“可以了，尊上进来吧。”裴裘之的声音极其沙哑，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十岁。
壬湮走进内屋一看，方才还只是白了两鬓的他，现下已经是满头白发，何止是老了十岁，简直直接变成了风烛残年。
而赤癸，则是安静地躺在躺在一边，昏睡着。
“老裴！”壬湮疾步走过去，“为何没有告诉我会变成这样！”这就是施行逆转之术的代价吗？
“哎，大惊小怪！若是当年的我，这小小的法术说来就来，现在真的是不中用咯。”裴裘之还无所谓地跟壬湮开着玩笑。
“什么时候了，又不是当年……”壬湮说不下去了，当年她手下的四魔将是如何的意气风发，如今皆是死的死，躲的躲 。没有人再会记得他们，再会惧怕他们。
“尊上，你能帮我，帮我把左边橱子里的那件大氅拿过来吗？”裴裘之突然对壬湮说道。
壬湮没有问，径直起身，帮他将大氅拿了出来。
那是一件靛蓝色，带毛领，绣着几朵兰花的大大氅，一看就是女子的审美。
裴裘之接过大氅，小心翼翼地拿在怀里，将脸埋在其中，不知是回忆到了什么。
“尊上，你怎么也不问问我，这是谁做的？”他抬起脸，眼角湿润地对壬湮说 。
“那，这件这么美的衣服，是谁给你做的？”壬湮说的是“给你”，这样简单的两个字，却让裴裘之的眼睛中映上了光芒。
“那我就满足你的好奇心，这是阿念亲手为我做的。”说起阿念，他的脸上就抑制不住幸福的笑容，“你知道阿念吗？她啊，就是我的妻子。”
裴裘之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中，“阿念在我心中是整个鬼域最美的女人，他们都羡慕我有这样一个好妻子，我觉得上天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会将她从我身边夺走。”
壬湮没有打扰他，既然这样的回忆能让他快乐，那就是值得回忆的。
裴裘之将遏制住自己颤抖的手，将大氅披在自己的身上，“阿念最喜欢我穿着这件衣服去雪地里迎接她了，我们一起去看雪景，看梅林，一切都好像是昨天一样。”
渐渐的，他开始伸出自己已经如同枯槁般的手，瞬间又缩回袖子中，“不，阿念应该嫌弃现在的我吧？又老又没用，当年我就该随她一同去。可是，我不能，我不能……”当年他还有要随的主，要守护的子民。
如今，他已孑然一身。
“素辛殿下，你想他吗？”裴裘之霎那间的清醒，让他看向门口的素辛。
而素辛早就没了神志，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按照自己执念中的目标，寻着壬湮的气味奔了过来。
“她，也要一起走吗？”壬湮轻松将她禁锢在了离自己不远不近一步之遥的地方，不让她前进，也并未放她离开。
“你看，阿念和岁乙，已经在等我们了。”裴裘之微笑着望向窗外，望向那一片黑暗。
“最后，再请尊上满足我的一个小小要求吧。”他虽然是在请求壬湮，但眼睛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向她，“送我们，最后一程吧。”
壬湮痛苦地闭上眼睛，真是残忍啊！
“尊上，麻烦快一点儿吧，他们，在催了。”裴裘之终于看向了壬湮，同样是笑着。
梦魇之火在她的指尖跳动起火花，很快，便吞噬了两个人的身影。
“再见。”
壬湮无声地哭泣着，已经许久，没有流过泪了。
“阿湮，下辈子，他们一定可以有一个圆满的结局的。”一双手自身后揽上壬湮的肩头，温柔的语调宽慰着她心头的痛与舌尖的苦。
“是啊，阿湮，我们去寻找幸福了！可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哭鼻子咯！”壬湮仿佛在火光中看到了向自己挥手的素辛，她是那样幸福地奔向了岁乙。
再次回神，火焰燃尽，哪里还有素辛和裴裘之的身影，更没有阿念和岁乙的身影。
“阿十，活下来的人，就该去惩罚该受惩罚之人了！”壬湮眼神中的决绝，像是唤醒了阴暗中的罗刹，伺机等待着吞噬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