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三十一把，质量杠杠滴，看看这大雨！”

大巴车里头人不多，零零散散坐了几个学生和老人，唯一一个中年女人在车子里头转悠，背着一袋子雨伞叫卖。天气预报显示明天早上六点开始下暴雨，结果提前了。

“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十六点整。”后座大妈手机响了。

戎淮摸出手机和蓝牙耳机，想听歌，车窗外面是大雨，雨水风声击在玻璃上，如同豆子倾泻在瓷盘里，没什么规律，听久了让人烦躁。

蓝牙耳机却没电了。

他失望两秒，邻座令遥取下右耳耳机，鸦青色的线连在一起。令遥递给他，“我的蓝牙耳机没电了，用有线的吧。”

戎淮没有迟疑，塞上耳机。

“‘When you're around me,you make every passing moment new’（当你在我身边时，你让每一个逝去的瞬间都焕然一新），”一首歌结束，戎淮对这句歌词印象深刻，他念出来，偏头问令遥，“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令遥也侧过脸，“《Feels Like You》，”他语速很慢，尾音黏在一起。

戎淮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回头，看向车窗外，模糊不清，好像在海里。天色暗，大巴仿佛在夜中行驶，不知方向。

*

下车。暴雨未停，大巴很快驶入雨幕，车站里四处是等雨停或等车来接的人，地面又湿又脏。

“哎呀，扒手！”

一个尖锐的妇女声音响起，但被大雨声盖住，周围人喧闹，也没有人去管。

车站门口。戎淮撑开伞，令遥站在旁边看雨。

“滚！”一个中年男人从他俩后边冲上来，要从中间挤过去，戎淮回头一看，这家伙贼眉鼠眼，怀里还抱着个女人的背包，像极了电视剧里的扒手，刚好后面有女人在叫喊，于是他腿迅速一伸。

“靠……小兔崽子敢阴我！”男人摔了个狗啃泥，浑身被雨浇了个透，他爬起来，表情凶狠地指着他俩，“等着，老子捅死你……”

“……”戎淮和令遥对视。

妇女追上来，不敢上前抢回自己的包，又不忍心让扒手得志，只好寄希望于面前的俩年轻人。“帮帮我，包里有很重要的东西，要是……要是没了，我怎么办啊……”

“你去那边找值班的，”戎淮轻轻推开令遥，“我先按住他。”

令遥真怕这男的发疯捅人，有些迈不开腿：“你……”

戎淮推推他，“去吧，这种，我一打五。”

*

警察赶到时，扒手正躺在车站门口的地上，鼻涕眼泪一大把，他一瞅警察来了，跟看见救星一样挪过去。

“警察同志……你们终于、终于来了！”扒手激动得不行，气结地指着边上跟令遥讲话的戎淮，骂道，“这丫的揍老子！老子都说了不打了，他娘的还死摁着老子打！我他妈……”

“文明！”警察打断他，“哪位是戎淮？”

“就这傻x！”扒手鼻青脸肿，迫不及待地想把戎淮关进拘留所。

戎淮走上前，“我。”

“走一趟。”年轻警察说完，把扒手拎起来，“还有你，文明点。”

令遥想跟他一起去，戎淮却让他快点回家。他不再坚持，接过伞，自己打车先回了。

*

问了戎淮几句话，警察就把他放走了。临走前，年轻警察还问他哪个学校哪个班的，戎淮犹豫了一下，最后如实回答。

年轻警察开车送他到归冬巷口，雨势仍然大，看戎淮没有伞，便送他一把伞，“走吧。”

“谢谢。”戎淮解开伞扣，准备下车，年轻警察叫住他。

“你们很勇敢。”他笑道，“当时没有害怕吗？”

“怕，但，”戎淮转头看他，也笑了，“怕也得冲啊。”

年轻警察一愣，继续笑：“嗯，对。不过下次不要这么冲动。”

“记住了。”戎淮答完，撑伞，下车，朝归冬巷走。

*

戎淮到家，他爸黑着脸坐沙发上，手边是鸡毛掸子。

完犊子，他爸又要揍他了？

“爸，我回来了。”早死晚死都得死，戎淮搁下沉甸甸的书包，站过去准备挨打，“爸你吃晚饭没？”

他爸瞄一眼他书包，比走的时候鼓了一圈儿。便问：“嗯，好玩不？”

“……挺好玩的。”戎淮寻思着这不对啊。

他爸又问：“书包里是什么？”

“吃的。”

“哦。”他爸拿了鸡毛掸子起身，缓步走来。

戎淮：果不其然。

下一刻，他爸把鸡毛掸子伸过去：“去打扫客厅。快点。”

戎淮：“啊？好。”居然是打扫客厅，不是打扫他？

他拖地，他爸在看电视，电视连续剧，大概是爱恨情仇豪门争斗。等他拖到沙发周围，他爸问他：“没给人家里惹事儿吧？”

戎淮投去一个“放心吧兄弟”的眼神：“没，可安分了。”

“玩什么了？”他爸盯着电视。

“喂了兔子，喂了羊，听了戏曲，还去钓鱼了，虽然没钓到。嗯……摘杨梅了，挺甜的，爸，我想养个兔子……”

“兔子？”他爸嘲笑他，“你连自己都不会养，还养兔子，放过它吧儿子。”

戎淮不拖了，杵着拖把瞪他爸：“……有这样说儿子的吗？”

“现在有了。”他爸说，“赶紧拖，等你妈回来了你还没弄完，别说兔子了，你也滚。”

戎淮：有一个脾气暴躁的爹是什么体验？就是随时都有“被迫离家出走”的危险。

*

九点，何女士回来，她还没吃饭。戎淮去给她煮面，顺便自己也一块吃。

吃完面，洗了碗，辛苦的戎淮还得安慰弟弟。戎淮去玩不带他，戎淮进局子后弟弟以为哥哥要坐牢了，又生气又悲伤，吸吸鼻子，哭了。

哄好弟弟，戎淮倒在床上发呆。

缓了一会儿好多了，戎淮给令遥发消息报平安，虽然有些晚。

戎淮：六点左右已到家，现在正准备洗澡。你睡觉了吗？

令遥发了个笑脸过来。

然后立马撤回。

按错了？应该是吧。

戎淮：扒手被拘留了，我没事儿。但我一回家，我爸好像要打我，幸好他比较理智，我又逃过一劫。

令遥：收到。

“好家伙。”戎淮不禁笑，“一个字变成两个字，不过，‘收到’未免太官方了吧。”

*

第二天，也是假期最后一天。戎淮抱着“最后一天了怎么也不能浪费”的心理，起了个早床，没错，比令遥家的鸡还早。

洗漱完毕，下楼到厨房一看，跟他爸大眼瞪小眼。戎淮：“爸。”

他爸用筷子拨弄平底锅里的煎蛋，：“哟，少见，这么早？要出去啊？”

戎淮还真打算出去，“啊对。”

“跟谁？”他爸瞬间换脸。没办法，他爸疑心病重，老是怀疑他处对象。

戎淮：“令遥！”

“滚吧。”他爸放心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吃完早餐，戎淮合上大门，往外走。走到入巷口的桂花树下，抬头一望，一根树枝上挂了个晴天娃娃。已经被昨天的暴雨淋得不成样子。

六点钟，晨曦弥天，雨后风凉爽，巷口之外，小摊食物香气溢来。

戎淮多看了几眼，继续往前走。

离了归冬巷，戎淮拿出手机，想发消息喊令遥出来玩，但又不知道怎么说。犹豫一路，不知不觉走到了小公园。很多打太极的老头老太太。

戎淮走进去，在八角亭坐下。先回吴奈昨晚发给他的消息。发完，他抬脸，对面多出个人，白色短衣短裤，戴着个明黄色口罩，露出一半高挺俊秀的鼻梁，鼻侧红痣，眼神清浅，几丝乌发垂额，眉如墨染。

令遥看他一脸疑惑，先开口：“我是令遥。”

戎淮当然知道这是令遥，只是有些高兴。“你来跑步吗？”

“感冒了，不跑。”令遥指自己口罩，摇摇头，“只是走一走。”

难怪声音不对劲儿。戎淮说：“我还想跟你出去玩儿呢。那你还是在家好好休息吧，不然明天上课没精神。”

令遥微颔首，“好。”

*

“这么没精神？怎么啦？”老郭掐着粉笔，走下讲台，指着令遥问戎淮。

戎淮规规矩矩回答：“报告老郭，他感冒，吃了药，有点困，睡一会儿。”

“哦，行吧，等他醒了跟他说，要是实在不舒服就来请假。”老郭有些忧心，重新开始讲课。

令遥很快醒了。他侧头悄声问戎淮什么时间了。

戎淮：“十一点二十八分零五秒，你睡了三个小时十五分钟左右，离干饭还有大概二十二分钟，你准备好了吗？还是不去吃饭了？”

令遥：真详细。

“我不去了，不用等我。”他说完，又趴下去了。

*

令遥做了个梦。他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看书，外面大雨，早晨的天却暗得如同夜晚。他合上书本，教室外有人叫他。让他快点走，要地震了。

于是他跑出去。在跨出校门的那一瞬间，地面出现一道裂隙。他加快步伐跑，身后的裂隙越来越宽，不断延伸。前方出现了人群。他以为自己得救了。下一秒，他掉入裂缝，黑暗和烈风，苦涩的雨水使他快窒息，身体的疼痛感变得无比清晰。

令遥徒然惊醒。

空荡的教室。只有他头顶一盏灯亮着。他登时扭头，教室外是大雨。好像刚才梦里的情景。

令遥手脚冰凉，望一眼挂钟，下午六点零一分。

戎淮去哪里了？

*

“阿嚏。”戎淮抹抹鼻子，从小卖部出来，手里提着一袋饼干。

一个隔壁班女生走到他旁边，问他：“你回班吗？我忘记带伞了，借你的伞撑一撑行不行？”

之前他们一个班的，戎淮不好拒绝，点点头。

女生躲进他伞下，看看他手里：“我没吃晚饭，有点饿。”

“食堂还没关门。”他也低头看，饼干是给令遥的，对女生说，“饼干不是我的。你想吃可以去商店买。”

女生不好意思地笑笑，“开玩笑啦，我减肥呢。”

戎淮没再搭话，朝前走。女生跟着他，因为戎淮很安静，她也不知道怎么挑话题，于是两人一路沉默，到了女生班级门口，女生叫住戎淮。

“那个，我……”她话刚开头，却看见戎淮的表情一变，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站在3班门口，脸色苍白，整个人看上去情况不太好。

戎淮觉得令遥这样子不对劲儿，抬腿往他那走了一步，令遥立即后退，像是一种排斥。

“令……遥？”他攥着饼干的手一紧。

令遥也不开口，脸上的表情难以捉摸，只是望着他。戎淮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生气还是干嘛。

然而，当戎淮心里开始着急时，令遥的嘴角却绽放出一个很浅的微笑。

令遥说：“你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