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绑好马就回餐厅了,也是这个时候舒遥才知道餐厅还有二楼,是他们平时住的地方。
古力边说边仰头往楼上看,“我本来以为她去山上了,现在她回来了,你的鞋她今天就能给你处理啦。”
舒遥本来想说没事,又一想处理人是陆昭,抿抿唇,莫名没再说什么客套话。
本来舒遥对这间民宿是没什么窥探心的,现在却总想多看两眼。
好像能从其表察里。
“这边还有山吗?”舒遥随口问。
“也不算山啦,就是海拔比这里高点。”古力算是话多的人,但是聊到这种涉及私人的话题还算有敏感力,没跟舒遥这个陌生人说得太多。
舒遥能捕捉到她的敏感,笑笑没继续问,换个话题:“新村和老村的区别,是不是就是新老的区别啊?”
古力点头:“对啊,老村很早就有了,新村是这几年才有的,你也知道嘛,交通日渐发达以后,新疆也成了旅游胜地,文旅局便规划了新地接待游客。”
聊起这些,古力话多一些,也不遮掩。
“不是自己吹自己,反正我是觉得新村更好,我们用水什么的都没有问题,老村那边经常出现洗澡抢水的情况,而且那边人很多,特别吵。”
舒遥顺口说:“是,我下午那会儿睡得挺好。”
话落,她忽然反应过来陆昭是什么时间见到的她。
大概就是下午她睡觉那会儿吧。
所以,陆昭的突然要上山,是因为看见了她吗?
舒遥没忍住抬头看向楼梯口。
楼上不知是没开灯,开始有走廊,那里小小方格,一片灰暗,和木屋整体呈现的温馨黄色形成反差。
她忽然觉得自己胸口那处狭窄地带也开始发闷发堵。
于是迫不及待抬脚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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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遥走后,一伙人进来吃饭。
菠萝π民宿一共十间房,餐厅这间100,舒遥那间105,以每间房的卫生间为中心对称的另一侧是以2开头的五间房。
100和200打通做餐厅和前台。
这一伙人是102和103的房客,七个人,三男两女,年龄不大,三十左右。
他们七个住这儿有几天了,跟古力还算熟悉,见着古力先喊妹妹。
其中一个微胖锅盖头的男人笑着问:“刚刚那女的打算住几天啊?”
古力没反应过来,“哪个?”
锅盖头:“穿牛仔裙,腿特白的那个,住那个,105?”
古力听他这描述有些不适,蹙蹙鼻子说:“不清楚,暂时就开一天。”
“哦,她一个人啊?几几年的啊?”锅盖头又问。
古力这下直接皱起眉,“我哪知道?这属于房客隐私了。”
锅盖头一看古力皱眉,笑笑道:“随便问问嘛,又不强求你说,哎呀别生气,给哥哥来五杯格瓦斯,再来十串羊肉串。”
开店没有赶客的。
古力只能“哦”一声,“知道了。”
她一转身,看见陆昭站在楼梯口。
下午陆昭在民宿没待多久就走了,身上穿的都是便于行走的行头,这会儿为了舒适换成休闲鞋和宽松运动裤,上衣还是那件修身T,腰肢被宽松的下/身衬得细窄,胸口线条弧度清晰明显。
已是晚上十一点多,虽然仍是晚饭时间,但是天色已暗,楼梯口更是没什么光线。
陆昭站在暗处,脸上神情不辨,眼眸晦涩不明。
不过古力没怎么注意,没明光看不清很正常。
她寻常跟陆昭打招呼,“姐。”
陆昭轻颔首,抬脚下来。
俩人都在吧台,古力从冰箱里拿出格瓦斯递给陆昭,说:“五杯。我出去跟阿西说要烤串。”
陆昭“嗯”一声,麻利动手。
为了营造气氛,餐厅安装的不是白炽灯,是有点昏的黄灯,灯罩就在陆昭头顶,光线落下,将她手中动作照得清晰。她扎着高马尾,神情淡漠,宛若夜场的调酒师。
不多时,五杯完成。
随着最后一杯放在托盘上,锅盖头那桌有人吹起响哨。
陆昭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走过去一杯一杯放在桌子上,淡淡说:“慢用。”
锅盖头笑眯眯,“老板辛苦了,老板什么时候退位做老板娘啊,我来应聘老板。”
陆昭闻声看向锅盖头。
陆昭长得好看,但不是明艳漂亮款。她五官立体,双眼皮细窄,偏欧式,毛色瞳色天生深黑,因为懒,眉毛常年野生,再加上她脸部线条清晰流畅,上唇薄,下唇适中,所以没表情时,唇角平平,会显得有些生冷。
因此,很少有人在她不做表情时搭讪打招呼或开玩笑。
除了普信男。
按理说,开门做生意,认钱不认人。
只要行为合法且不太逾越,没有老板主动甩脸子的道理。
可陆昭今天心气不通顺,偏有人非往枪/口撞。
于是她勾唇淡笑,眸色却冷道:“开什么玩笑,这年头聘什么不需要门槛?”
说完不给他反应时间,单手拎着托盘转身就走。
正巧古力迎面走来,陆昭把托盘往她手里一塞,古力一边接稳一边问锅盖头,“哥,你们串儿要辣不?”
锅盖头这才回神,后知后觉品出陆昭刚刚那话不好听,脸色骤然难看。
古力不知缘由,有点茫然地看向陆昭,下一秒,与她擦肩而过的陆昭圈住她的脖子,带着她往后退。
她“哎”一声扶住陆昭的胳膊,踉跄着往后退。
外边烤串的阿西木没等到回答,满头大汗的进来,喊一嗓子:“那桌!要不要辣啊!”
阿西木块头大,嗓门也粗,一嗓子喊起来整个餐厅的人都往他那儿瞧。
偏偏阿西木是个不知道尴尬的,指着锅盖头喊:“问你们呢。”
其他人齐刷刷看向锅盖头。
锅盖头憋了半天,最终还是同桌的长发女生笑笑说:“中辣就好,谢谢哥。”
全程,陆昭没再过去,也没让古力过去。
锅盖头那桌散伙时,是长发女生过来买的单。
陆昭正常报价。
女生扫完支付码,有点抱歉地笑笑说:“不好意思啊,我那个朋友,他有点自来熟,说话没遮没掩的。”
陆昭没说什么,点点下巴算给个面子将这事揭过去了。
大约两点钟左右,餐厅不再进出房客,各房间也渐渐没了声响。
陆昭和古力阿西木把该收拾的收拾了,准备上楼睡觉。
一般最后一个上楼的是陆昭,她会把楼道的夜灯亮着,方便大家起夜。
就在她关上餐厅大灯,准备上楼时,门口窗边闪过一道身影。
陆昭余光瞥见,却没急于出声。
屋外走廊夜间会亮起夜灯,光线微弱,但足以让陆昭看清,此时站在窗外的,是舒遥。
陆昭看一眼墙上的夜光钟表,没有犹豫,大步走向门口,打开门。
门外舒遥本来以为他们已经睡了,门忽然打开,她吓一跳,待定睛看清是陆昭,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抿抿唇,惯性沉默。
白天,她们碍于成人的体面,和无法躲避的外人,不约而同地选择平静、自然、有礼地对待彼此。
此刻夜幕降临,就好像白天的光明和温馨只是虚伪的表层,眼下的漆黑和僵硬才是她们重逢该面临的本质。
舒遥很清楚,她们两个谁都没法再把白天那一套拿出来,否则只会显得欲盖弥彰,且做作。
正想着,她忽然听到陆昭出声询问:“有事?”
舒遥愣住。
她茫然地看向陆昭。
眼底是自己并未察觉的无措与慌张。
陆昭没看清舒遥的神情,又想想现在过晚的时间点,一时拿不稳她到底怎么了。
便追问:“发生什么事了?舒遥?”
这呼唤像一声开关,彻底打开她们是旧相识的真相。
舒遥犹如被重击,心脏重重一跳,回神。
“啊?”舒遥磕磕巴巴开口,“哦,那个,我……”
断断续续,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没有噪音和外人的夜晚,尴尬都没人帮忙缓和。
舒遥本来就是自尊心和羞耻心很强的人,这么尴尬的情况简直能要她的命。
就在她差点要什么都不管、崩溃逃离时,陆昭开口:“慢慢说,不着急。”
舒遥原本心中的七上八下,忽然就平稳了下来。
她看着陆昭,半晌,低声说:“你们卖不卖卫生巾?”
说完她又开始不自在起来,小声道:“突然就来了,我自己带的只有小的,怕弄到你们床单上。”
“嗯,”陆昭声音也不高,“有,你进来吧,外面冷。”
舒遥下意识客气,正准备摆手说不用,陆昭已经转身进去,舒遥这才想起来她们此刻只是店主和房客的关系,店主出于基本服务礼貌和素养,也该让她进去避避风。
片刻沉默,舒遥只得进去。
毕竟还要付款。
屋内没开大灯,陆昭只凭楼梯小夜灯走到货架旁,问舒遥:“安睡裤要吗?”
舒遥说:“行。”
其实陆昭这个时候问什么她大概都只会说行。
最终拿了一包安睡裤一包卫生巾,正要扫码付款时,陆昭说:“退房时再结吧,你鞋不是丢了?到时候一起处理。”
舒遥“哦”一声说:“好。”
回房处理好衣服,舒遥坐在床上发呆。
她本来已经想好了,明天一早醒来就退房,喀纳斯她不准备再留了。
可是现在……
舒遥扭头看向窗外,深色的天幕似远又近,繁星点点,如孩童把玩的亮片片。
这里的星星多得令人不可思议。
让人有留下长住的冲动。
舒遥看着,不由自主将床上的被子揉成一团。
十分钟后。
餐厅角落,陆昭随意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叮”一声,语音自动提示:“您有新的订单,请及时处理。”
她随手拿起来看一眼,看到是105房客续住通知。
三五秒,她又将手机放回桌子上。
一边看早已看腻的星空,一边沉默地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