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着任何人提醒，迟又早也会把冷饮摊收拾干净。

他们方才把冰镇的酒坛放在桌上，留下的水痕，被他清理得毫无痕迹。

坑洼的桌沿变得平整。

地上的土也没有脚印。

迟又早很是细心。

说不上是寡宗之最，但是他照顾大家得心应手。

谁让他是寡宗里最年长的人呢。

——比掌门独孤午还有年长好几岁。

凌素霜差点叫他大伯，谷禾禾的“早子哥”听起来明显悦耳一点。

迟又早帮付银朱和谷禾禾各提了一坛酒。

他一手两坛，走在她们前面。

古玩店门口那么闹腾，可不能让两个小姑娘先去探风。

付银朱步伐很是着急。

谷禾禾倒是抱着酒坛，悠闲自得走在后面。

“古董以旧换新”，谷禾禾一听就觉得愚蠢。门口排队的人，互相嫌弃对方不懂行，有的东西换了亏，但有的可以赚出来值一年收入的差价。

付银朱想不明白，大家同是客人，在这里何苦争个高下。等古董铺子放他们进去，早挑早合适，眼下却为了什么东西换成新的合适，往队伍后面换个不停。

古玩店的门半掩着。

迟又早没办法，一时没有主事的人，只好带着付银朱和谷禾禾排在队伍末尾。

她们俩并不在意。

迟又早本来担心她们俩嫌弃自己偷听乐子，但没想到这俩今日仿佛自己异父异母的“亲生女儿”一样，和他一样好奇。

他们三个凑在一起“清意咒”。

“里面有人代排吧？”付银朱回忆道，“我记得刚才明明有个矮个子的。”

谷禾禾也有此印象：“所以，他们肯定不是因为换什么东西值钱吵起来的。”

“感觉这一队人都互相认识……”迟又早补充道。

付银朱和谷禾禾一齐回头看他。

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装作古玩新人，问一问经验。

谷禾禾打头阵。

她只问了现在古玩买点什么好。

对方看她一身蚕丝制的纱衣，真的推荐了不少好东西。甚至还想问她是何方来的千金大小姐，想以后登门拜访。

——穿得贵气，果真待遇不凡。

迟又早排第二个。

他穿得只是寻常葛衣。

他装傻，问前面的人，多老的物件能以旧换新，他家里正好有点老玩意。

对方说家里的都算不上老物件，得是土里埋的那种才行。

迟又早哀叹：“这可去哪儿搞啊，我还以为我太爷爷传下来的宝贝，能换新呢。”

“听您的口音，”对方倒是和气，“西边的人吧。异域之物也不错，你家里的是什么？说来听听。我有经验，帮你估一估价。”

异域之物……

付银朱探着脑袋，朝前面看去——

这些人不像平常商人或藏家。

更何况，异域之物，在陆国本就罕见，又怎么在东汀这个小地方“以旧换新”呢。

付银朱便问起谷禾禾问不出口的尴尬问题：“请问一下哦，古董换新，不会偷工减料拿差的来应付吧？”

对方眼前一亮。

“这家店里面有巫祝大人，看得准，能请来陆国最好的工匠，”对方凑到付银朱身边小声说，“仙界灵器魔界圣物也能仿，无人能及啊。”

灵器也能说做就做？

那还能灵吗？

没等付银朱追问，古玩店半掩的门大开。

店家送走两名客人，要请两名排队的进去。

付银朱前面的人叫道：“这有俩懂行的，让他们先进去。”

谷禾禾目瞪口呆。

付银朱躲在迟又早身后，曲着膝盖，用仙术冰镇酒坛。

前面排队的人又吵起来了。

听了店家的话，付银朱才明白，前面一排都是托儿。

不过，这些古玩店的托儿，有的不想太累，又雇了别人代排队。

他们争执不断，一片混乱。

谷禾禾和付银朱眼神交流，想要撤离。

这时，门口有人叫住她们。

谷禾禾踮脚看去——

是楚焰。

楚焰是怕门口的人打起来，才来帮个忙。

但见到谷禾禾一行，自是要先请他们进去。

店家不想顺着付银朱三人前面那个人的要求，所以和楚焰小声商议后，让楚焰带着他们从后门进来。

谷禾禾毫不犹豫地就跟着楚焰朝古玩铺子侧边走去，并理所当然地把酒坛拿给楚焰拎。

“毕竟你们不是外人，”楚焰重复店家的话把自己逗笑了，“毕竟我也不是外人，这个后门我们说走就能走到。”

显而易见，迷路了。

他们折返到刚才谷禾禾差点被绊倒的地方。

付银朱认为古董铺子周边收拾得干干净净，这路上却堆着石头和草垛，很是反常。

楚焰觉得此言甚是有理。他抬头看上面的窗子，用剑鞘捅了一下，锁得很紧。

迟又早和谷禾禾坐在铺子的角落，打着哈欠。

不一会儿，谷禾禾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赶紧召集付银朱和楚焰过去。

翾璨居的后门，藏在木柱子后面。

——过于隐蔽了。

而出来的人，正是巫泯。

巫泯见到谷禾禾，激动地眼泪都要出来了。

楚焰很是警觉。

按归来的弟子说法，巫泯应和房宿星君在京兆。

付银朱关切地问：“房宿星君呢？跟着他一起没有受苦吧？”

“没有，没有。”巫泯却一脸委屈。

她挽着付银朱的胳膊，领着大家从后门进去。

“我就是撞大运，在京兆地方的调查被房宿星君给看上了，”巫泯哼哼唧唧，“然后他把我推荐给角宿星君，让我在这里等通关文牒。在这边住，大半夜也吵吵闹闹的乐舞声，不想待了……”

付银朱安慰巫泯，并请她一同来喝他们带来的梅花酒。

六坛子酒，肯定能有富余。

——这还是付银朱的主意。

当时谷禾禾非要买最贵的饮品彰显寡宗如今东海最富的地位，但好酒没新意，而付银朱和谷禾禾自己都不喝酒，她们只是买来酒坛子自己用。

里面四坛梅花酒，两坛酸梅汤。

付银朱帮谷禾禾想了说辞，若角宿星君拆到酒，就说梅花酒的寓意是苦尽甘来、枯木逢春。

若他的手碰到酸梅汤，谷禾禾就亲自拆另一坛给他倒上。

——她们想把酸梅汤带回去自己喝。

角宿星君见她们来了，连连夸赞。

梅花酒在东汀乡稀罕物。

——冬天没有梅花，更别提拿雪水来泡酒了。

角宿星君张罗着店里的人都来喝上一杯。

谷禾禾赔笑说他大度，自己没尝就先分人。

“小姑娘，走一路累了吧，你也赶紧喝上一口。”角宿星君对谷禾禾印象好了起来。

谷禾禾推脱，接着捧角宿星君。

然而前场有事，角宿星君得赶去门口看一眼。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寡宗弟子们松了口气。

楚焰给她斟满一杯酒：“你平常不容易啊。”

“大师兄，”谷禾禾拿着酒杯转了一圈，又放到桌上，“我见得都是正经做买卖的，还是您不容易啊。”

“唉。”楚焰一声叹息，自己喝了一杯。

谷禾禾把自己那杯推过去。

她给付银朱使眼色，随后把付银朱面前的一杯也端到楚焰面前。

雅间门口有人走来。

唐礼杏见桌子前，不是每人都有酒，脸上闪过一丝失落。

除了付银朱和楚焰，其他人见到唐礼杏，目光都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付银朱仰头叹气。

茶宗的唐礼杏，并不认识自己。

先前在幻境里的缘分，没法延续到现在。

楚焰往边上一坐，把他和迟又早中间的位子空了出来。

他拍了拍座椅，邀唐礼杏来坐。

唐礼杏走过去，抬头见迟又早目不转睛，有一点害怕。

楚焰把酒杯摆在她面前，她才蹦上椅子。

迟又早仿佛见到他曾经的女儿，八岁的年龄……

他伸手在唐礼杏头上一比划……差不多就是这么高。

唐礼杏早就闻到酒味儿，她并不喜欢。

付银朱转身去拿地上的酸梅汤，刚想找个新杯子给她倒上，却见唐礼杏端着酒杯，转着圈的观摩。

“这可是魔界的圣物，你们拿来用啊？”唐礼杏瞪大双目看着楚焰。

巫泯在一旁说：“假的。”

“巫祝大人，”唐礼杏看向巫泯，“真的假的？”

“真的，”巫泯被她绕进去了，“我说的是真的，这杯子是仿品。我托人做的，我当然清楚。”

谷禾禾瞳孔一震。

她和付银朱眼神交流。

付银朱便问唐礼杏：“小唐唐，魔界圣物在这家店里也是拿来卖的吗？”

“你是……在茶宗待过吗？”唐礼杏听到这个称呼反而打量起付银朱来，“魔族拿圣物来换东西用的，我跟你说这个干嘛？”

谷禾禾见唐礼杏眼里对付银朱有敌意。

她立马接过付银朱手里的坛子，拆封，然后起身把酒倒在茶杯里，然后给她斟满一杯酸梅汤。

唐礼杏接过杯子，举起来一嗅。

她口渴，她想喝，但是把杯子放在桌上。

谷禾禾放下酒坛的声音有点重。

付银朱知道谷禾禾嫌这个小孩子故作成熟又傲慢不领情。

可唐礼杏，不想被别人当小孩子对待。

付银朱记得先前幻境时的情景，有点后悔叫她“小唐唐”。

但给自己争取一个悔过重来的机会：“这东西就得这么喝，一轮梅花酒，一轮梅子汤……”

楚焰附和她：“来，酒都倒茶杯里。你来得迟，先喝梅子汤。”

付银朱帮大家把梅子汤都倒上。

小酒盏和酸梅汤，两口就没了，唐礼杏还想喝，只能可怜地看着楚焰。

迟又早打了个哈欠，酒气熏天：“寡宗哪来那么多规矩，想喝梅子汤就接着喝。来，我给你倒上。”

唐礼杏喝满意了，便接着回答付银朱方才的问题。

魔族拿圣物来换仿品……最近越来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