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不知几更。
白府的亮光在身后越来越远，直至周遭一片漆黑。
无数思绪涌入脑海，在眼前飞逝。
她想回忆些什么，却什么都想不起。
只有一点，她无比确定：从今往后，她不会再有任何犹豫！
谢府里亮着一盏孤灯。
林楚意来不及等车轿停稳，踉踉跄跄往里冲。
“谢惟清！”
她一掌推开厢房的门。
这一次，她终于注意到了，谢惟清眼中一闪而过的欣喜。
谢惟清正在给自己的伤口上抹药，衣服尽数褪下，只剩一圈包裹肩膀的纱布勉强遮盖着。
桌边一张摇曳烛灯照见他均匀起伏的胸膛。
林楚意哪里见过这场面，嗓子一哑，脸红了个彻底。
她放下灯笼，眉目低垂站在门边，却总忍不住偷偷用眼风瞧向眼前人。
谢惟清无声一笑，漫不经心的披上里衣，往屏风里走，一边走一边问她，
“不去白府了？”
“不去了。”
林楚意跟了进来。
谢惟清又问，
“杭州呢？”
“不去。”
林楚意坚定摇头。
谢惟清没说什么，坐在几案边喝药。
他本已经不再想让林楚意去杭州。
他想了一路，他想告诉林楚意：白家已除，想来也不会再有凶险；下禾郡好山好水，如果她愿意留下来的话，他自然也想护她一世周全。
哪晓得，汤药碗放下，他抬头看见站在跟前的小姑娘，如画眉眼、灼灼目光，他的心突然又瑟缩了一下。
开口时，他已经换了说辞，
“不去杭州？你可知我是为永安郡主受伤？你可知这几天她是如何寸步不离照顾我的？不去杭州，你就不怕后悔吗？”
他又想把她推开了。
林楚意现在已经彻底明白谢惟清的想法。
她看谢惟清，就像看一只小猫儿，分明就想别人摸想别人抱，却必得试探上好久。看得她心中是又气又怜又无奈。
能有什么办法？他闹任他闹，她不理便是。
林楚意沉下心，硬着头皮，上手帮他重新帮过肩膀上的纱布。
乱七八糟的纱布一圈一圈接下，露出猩红的伤口，她踮起脚尖凑近去看，鼻息四溢在肩头，谢惟清肉见可见的颤了颤。
屏风外烛灯作响，屏风里光景昏暗，暖香扑鼻，撩得人心痒。
林楚意不紧不慢裹上新的纱布，又帮他整理里衣。谢惟清就像一块灼烧的香炭，周身散发着温热的气息，她一张小脸红得能滴血。
果然，林楚意无声回应让谢惟清突然摸不着头脑，一番淡定举动更是让他心慌毛躁。
一切收拾妥当，谢惟清坐在床边，眼见着林楚意又要离开，他终于忍不住，拽着她，再问了一遍，
“真的不去杭州吗？许知安呢？”
林楚意好想笑。
她缓缓坐在谢惟清的身边，终于正色起来，
“谢惟清，你说，驸马可以纳妾吗？”
谢惟清不明所以。
林楚意撇撇嘴，
“永安郡主地位尊崇，人美又飒，我自知比不过。而且，她是郡主，郡主的婚嫁可是圣旨，到时候一道圣旨颁给你，我能怎么办？我只能给你做妾呗……”
谢惟清拼命赶小姑娘走，小姑娘思来想去的全是如何留在自己身边。
小姑娘玩着他的手指，颇不在意的模样。只有他知道，从前独立坚强的姑娘，为了自己放弃了多少！
谢惟清的心已经软得一塌糊涂，再开口时，声音沉沉，
“那要是驸马不能纳妾呢？”
“不能纳妾，那就当外室，反正你有养外室的经验。”
林楚意抬起头，咧开嘴角。
谢惟清的视线模糊开来，逐渐只有小姑娘明媚生光的眼眸。
“再不行的话，当个丫鬟，当个婆子，”
谢惟清听见她说，
“反正，你有你的美娇娘，我有你就可以……”
她没有说下去。
谢惟清用唇齿堵住了她的话语。
灼热气息长驱直入，犹如一场久旱之后的滂沱大雨，恼怒的，霸道的，逼着她狠狠抵上背后的床框。
汤药的苦气游走在唇畔，追着她，细心的眷恋的舔舐过每一寸绵软。然后警告似的，轻轻咬在她的唇角，
”不要再说了，绝无可能。“
林楚意笑了起来。她当然知道不可能。
“绝无可能是多久？一生一世吗？”
林楚意淡笑着问谢惟清。
谢惟清瞧着小姑娘眼睛眨眨的模样，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中计。
他方一皱眉，却又想起她提及做妾做奴时，他心中真真切切害怕，终是低头一笑，
“是，一生一世。”
两抹娇红爬上他的两颊，小猫儿终于露出了依恋。林楚意捂着嘴笑，低头去看娇羞的郎君，
“也不赶我去杭州了？”
“当然！不准去，”
谢惟清目露惊慌，
“我可以的，我可以照顾好你，留下来吧，不要离开我。”
终于，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昏暗光线掩不住他目光清明。他滴溜溜盯着林楚意，赤诚得就像等待夫子检阅的学童。
林楚意完全想象不到，外人前英武伟岸的谢老板，说出这句话时，竟会如此娇羞，如此声如蚊蝇。
林楚意爱意更甚，心中欢喜，一勾唇，却莫名滑进两滴泪。
屏风外的烛光暗下不少。作为奖励，林楚意主动含了蜜饯喂给谢惟清。两人你侬我侬片刻，林楚意瞧着时候不早了，便安置了谢惟清睡下，起身回屋。
还没绕过屏风，谢惟清出声叫住她，
“娘子，别走，我一个人不行。”
已经在林楚意面前放弃所有脸面，谢惟清再没有顾虑，央求的话语张口就来。
林楚意有些愣，转念一想，确实也放心不下他一个人，便又绕回床边。
“可是，我也不便久坐，我的膝盖上也有伤。”
林楚意为难的撩开裤腿，垂眸看着青红一片的双膝。
她没看见谢惟清的反应，只感觉一眨眼，她整个人已经被抱进了床榻里侧。
“可是，我们……”
林楚意脑袋发懵，本能往后缩。
“你有伤，我有伤，放心睡吧。”
谢惟清侧过身，虚虚将她搂的近了些。
林楚意嘀嘀咕咕，觉得也有道理，便阖了眼。
睡意很快来袭。朦朦胧胧间，她听见谢惟清喃喃盘算着，
“倒是提醒我了，明天一早就去府衙签婚书。”
====
绿袖总觉得，经此一事，谢府变了。
分明是一个寻常正月间的清晨，可她走在游廊，却莫名觉得四处暖意洋洋，就连台阶下溶了雪青苔，都是可爱的模样。
她去卧房服侍姑娘穿戴，没找见姑娘，一回身，意外在隔壁厢房里听见了姑爷的声音，
“好娘子，再喝一口，就一口。”
绿袖蹑手蹑脚撩开垂下的竹枝，走了过去。
两人的身影映在门上。
姑娘该是坐在姑爷怀里，娇嗔的推了他一下，两道影子交叠在一起，传来低低的轻笑。
“娘子，听话，再来一口……再一口……嗯，真乖……”
沉沉的嗓音被唇齿缠绵的声响淹没。
绿袖心中狂喜，捂着嘴，拼命憋笑。
天空澄澈高原，凛冽冬风经过此处，尽数柔软下来，周遭静得只闻暧昧的窸窣声响。
好半晌，屋内响动渐停，谢惟清意犹未尽的嗟叹道，
“罢了，先去吃饭吧。”
他一边说一边开门，不妨将偷听的绿袖带个正着。
绿袖一慌，转眼瞧见姑爷衣冠整齐的站在面前，她莫突然又涌起巨大的失望。
林楚意衣冠齐整的被他横抱在怀中，见状，羞得一声嘤咛，侧脸埋进谢惟清怀里，
“都叫你不要这样了……”
她软绵绵砸在谢惟清的胸口，嗔怪的模样简直娇极了。
谢惟清自昨天放下颜面之后，彻底打通任督二脉，此刻丝毫不慌不说，反倒颇为炫耀的将小娇娘搂得更紧。
“再拿一碗汤药来。”
他吩咐了绿袖一句，便大步向堂屋走去。
绿袖有些莫名，她不理解姑爷跟自己炫耀个什么劲？
不过，她看着姑爷这副气宇轩昂的模样，觉得姑爷八成是个人都想炫耀一番。只恨不能捧着姑娘上街游一圈才好！
绿袖失笑，收拾了屋子，给姑爷盛汤药去。